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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贵人相助(5)

平平看方宇迟疑,就说:“你还犹豫什么呀,大家都操心着,都盼着你当官哩,盼着你光宗耀祖哩。”

方宇淡淡地笑了,说:“这当官有时候就是天意,自己左右不了。”

平平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总要做一些功吧,我听说这一次教育局长与县委办主任都花了不少了。”

善堂说:“县里的事我不知道,但就一个村上的选举来说都不那么干净的。我今天还和你们司机聊了几句,听说这两天市委组织部就要来人了,正是节骨眼上。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东西拿上,明天抽空直接送给书记,说不定后天就有消息了。”

折方宇的头脑里在激烈地争斗着,心想着如果拿了,县委书记肯定会稀罕,当然能给自己加分,但这一头就会欠善堂许多,拿什么来弥补呢?给江涛安排工作,那可不是说话的事啊。

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就说:“叔,那先把这尊佛放在你这儿吧。等我考虑考虑再说。”

“那也行。那也行。”善堂乐呵呵地说着,用红绸子把佛像重新包了起来。

在善堂家又待了一阵,方宇和平平就告辞回家。天黑乎乎的,走在路上,方宇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平平说:“你唉什么,这么多人都帮你哩,你咋就扶不上墙呢?”方宇说:“平平,你看得太近了,每个人付出其实就都是想得到哩,老宋他是想包工程,善堂想安排江涛。世事都不简单。”

平平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个官拿到手,你不拿人家就拿了,到时咱后悔都来不及了。所有的事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硬叫撂了,莫叫误了。”

回到家,喝酒的人散尽了,桌椅碗筷都收拾了。今晚的另一任务就是守灵。在父亲的遗体前供着的香桌上点燃一支蜡烛,长夜不灭,所有的孝子今晚都得跪在父亲遗体前,整夜守着。

折方宇、折方中、江涛兄弟三个都去守灵了,平平就和婆婆、梅芳、梅芳的女儿四人睡在这边的炕上。薛平平放心不下方宇,一会儿起来小解,她在门口拉了灯,没到厕所去,在院子的侧墙角小解了一下,瞅见偏房灯火通明,就悄悄走到窗户边。窗帘没遮严,有一小缝儿,平平看见:房间地上铺了一层干草,方宇跪在正中,头一点一点的,直打瞌睡,方中仰头靠着墙,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江涛头也一颠一颠的。就在这时,忽地起了一股风,平平猛地打了一下寒战,心里一吃惊,连忙跑回家去了。

兄弟三个一起守灵,江涛说:“哥,你是不是要当县长了?”方宇说:“是有这么个口,但还说不定哩,事情复杂。”江涛说:“大家都说得送礼,说闹个县长得上百万哩。”折方宇不想和江涛说这些事,就说:“江涛,你今年收入还好吧?”江涛说:“好什么哩,苹果都还没起来哩,哪比得上方中,他今年收入十万多哩。”方中说:“你是怕下苦,净在空中飘哩。我天天下苦的时候你咋没瞅见哩。”江涛说:“实话给你说吧,我就不想在村里待,我总想着,城市的生活那么好,怎么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哩?我又不比人笨。”方宇说:“城市再好也是人家的,要像方中学习哩,一年苹果下来收入那么多钱,比干部都高哩。”江涛嬉皮笑脸地说:“可哪里会有干部轻松呀?”说着,他把头扭向方宇,“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当官的哥哩嘛。”方宇说:“慢说当不了县长,即使当了县长,也不能一手遮天啊,有那么多人瞅着哩。”江涛“呸”吐了一口痰说:“当个县长,连个亲戚都安排不了,那当这官还有啥意思哩。”

折方宇听到他这么说,觉得一时给他解释不清,就不再说话了。

尽管折方宇不准备“大过”,也没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但是到了第二天还是显露出了要过大事的端倪。早上七点钟,锅上帮忙的人就来了,在院子里开始放水劈柴做饭。九点钟了,帮忙的人开始走出走进,各忙各的。十点钟等一大摊人吃了饭,折方宇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打来的电话都问丧事什么时间过,都在理直气壮责怪折方宇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给大家说。这中间有同事、同学,也有亲戚、朋友,还有仅见过一两面的人,折方宇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

薛平平的任务之一是陪折方宇一块接客。客人来了就陪烧纸、问候。早晨吃过饭还没来客,她就四处乱串,院子里有几个人在挖地锅,她看着稀罕,就问长问短,等到把地锅原理闹清楚了,这时兴堂开着三轮进来了,三轮上拉着一叠帆布,看客的几个人就下了帆布开始在院子里拿锨拿栽杆搭帐棚。薛平平瞅善堂闲着,就过来递给善堂一个泡泡糖。善堂接了,放在嘴里说:“这几年农村人也常吃这个哩。”

薛平平想起昨晚守灵的事,就问:“善堂叔,你说,孝子为甚要守灵哩?”善堂说:“是报恩哩,父母养你三年,你要守灵三天。”

“那为啥要跪在干草上哩?”

这话问得善堂回答不出了,敷衍着说:“老辈子流传下的呗。”

薛平平说:“我估摸着是不是也是报恩,这娃娃生下来,俗话过去叫‘落草’,可能由于条件差,母亲生娃娃只能生在干草上。所以父母走的时候,娃娃也要跪在干草上给父母报恩哩。”

“薛老师不愧是老师,想的就是多,叫你这一说,那就对了。行礼时礼生还呐喊‘起草出门’哩,孝子还要长时间在干草上跪哩。”

正说着话,又一辆三轮进来了,机子上拉些桌子锅碗筷子什么的。开三轮的小伙子叫玉堂,他问善堂往哪儿下。善堂正在吃泡泡糖,想说话,这时嘴里的糖与假牙却粘在一块儿了,干动着嘴,口里打不过回转说不出话。他想伸手到嘴里掏,又当着平平的面不好意思,只得扭转身将手指头伸进嘴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颗带铁丝钩的假牙来。他将糖与假牙分离了,把糖又重新塞进嘴里,不好意思地对平平说:“这糖还黏牙哩。”

“白事客,来到黑”是这里的乡俗,但仅指亲戚,他们来了,今晚不走,住下来,明天再走。朋客当天要赶着回去,所以,中午十二点以后,就有朋客陆续来了。

先来的是七里乡的乡长、书记。七里乡乡政府离这里十里路,他们穿着一新,扎着领带,一来就责怪折书记这么大个事也不给他们这个当地的父母官说,并拿来了花圈与黑纱。然后对折方宇说,乡上有招待所,虽说承包给私人了,但每年仍有接待任务,来了朋友尽可以安妥在那儿,吃喝都没问题的。折方宇一一应承了。接着,来了折方宇的同学,大约有十多个,还有一些打麻将或者喝酒认得的人,来的人都拿着花圈与黑纱,还有的拿太空被,黑纱折起来挂在院里的铁丝上,花圈摆在了大门口,太空被登记后一个个叠放在院里的桌子上。

紧接着,又来了一辆大客车和两辆桑塔纳,是折方宇所在的双良乡全体机关干部过来了,共二十一个人。由乡长直接带队,副职应到尽到。折方宇见他们来了,就说:“不是说好不来的吗?”黄乡长说:“大家非要来不可,都要表示一下心意,没办法,这可不是乡上统一安排的啊。”那些小伙子一进到院子,院子一下就显拥挤了。折方宇给每人发了一根烟,心想来了就来了吧,心里反而感到舒畅了许多。他对黄乡长说:“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都有村里人哩。待一会儿就让他们回吧。”黄乡长斩钉截铁地说:“我可说不转他们,没有一个打算今天回。”折方宇说:“那乡上工作呢?”黄乡长说:“安排了个文书小吴盯着,也就这一半天时间。”折方宇见大家主意已定,再要大家回去恐拂了大家好意,就说:“那也行。今天来客哩,明天才埋。小宇,你把大家领到七里乡招待所去,吃喝住全管,让明天再过来。”

这话说是说了,但乡上的干部一时半刻谁都不愿意走。

善堂到底不愧是当支书的,他心想着这些人不愿意走,是想帮忙哩。给他们安排个什么下苦的差事才好呢。想了半天,就说:“咱们人多了也有人多的好处,一部分人给咱在院子里帮忙搭帐子,另一部分人拿张锨把村东头的那块开阔地铲一铲,一会要来的车多哩,修上一个临时停车场。司机就不要离开了,待在车上,说不定一会儿要买这买那的,或者来回送人什么的。”

大家应了一声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一时间人就都有了事干。折方宇就觉得这善堂也真是想得周到,铲个临时停车场,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一大摊人要离开,折方宇就对黄乡长说:“干完活,就让小宇领大家到乡政府招待所去吧。”

善堂的想法很快变成了现实,一会儿停车场就修好了,并且马上就派上了用场。车,一辆接一辆;人,一茬又一茬。善堂把自家屋子腾出来,所有来的人在折方中家发个孝帽磕头作揖后,就派人领到善堂家,那儿有烟、有茶,还有一副麻将、两副扑克。

折方宇在义川县念完初中以后上了师范,所以同学不很多。初中的同学早就不往来了,只和师范的同学有往来,大约也就十几个。但在强龙县就不一样了,他先是在那里当教师,后来转行到乡政府当文书,当副乡长,当县委办副主任,再后来当乡上副书记、乡长、书记,干了这二三十年,县里的干部差不多都认完了,又因为平常为人和蔼,所以到这个节骨眼上,各路人马就都来了。

县委的、政府的,教育上的、林业上的、城建上的、城管上的,水利上的、公检法的,文化上、宣传上的,这些单位的人常到乡里下乡,折方宇不止一次地接待过他们。县里副县级领导来了四五个,部局级来了有三十多个,其他的人也有一些,都送来了花圈与黑纱,车挨个儿停在停车场。黑纱一块接着一块,院子里的铁丝上挂不下了,都折了起来,一块一块压着。花圈也从门口排了长长的两溜儿。本来打算明天收礼,但今天要上礼的人不在少数,善堂索性就打发人搬了张桌子开始收礼。有二百、三百的,也有五百的,甚至还有一千的不等。

所有来的朋客,几乎都会神神秘秘地问起折方宇升副县长这档子事,折方宇实在说不出个好赖来,只好打哈哈说:“毛泽东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来了这么多人,是折方宇的熟人,自然也是薛平平的熟人,她就陪人一起烧纸,一起说话。梅芳给了个管钱的差事,自是风光了许多,要出要进,要这要那,忙前忙后的。灵前就只剩了三三一人。时间长了,三三也哭不出声了,碰到来烧纸的人,她只是干跪着,绷着张脸,将头低着。

不过,好在没有人计较这些。

看到上礼的人多,薛平平怕影响不好,就私下对折方宇说:“这样不好吧?”折方宇苦笑着说:“有什么办法,不收恐拂了好意啊。”善堂在一旁听到了,说:“咱们乡的李乡长嫁女子待客100多桌哩,整整待了两天客,钱收了二三十万,你这才有几个,还担心。”

薛平平嘟囔道:“这不正在节骨眼上嘛。”

折方宇说:“你不要管了,心放在正处就没事。不过,你给收礼的人说一下,至多收五百,五百以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收,这是原则。”

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登记,发孝帽,磕头烧香,寒暄。来的来,走的走。车跟走马灯儿似的。村里人都没见过这么多车,男男女女都出来了,有的站在畔上,有的就站在大门旁看热闹,个个都觉得跟赶庙会差不多。

到了下午四点以后,朋客就来得差不多了。再来的就只有亲戚了,姑姑、舅舅、姨姨什么的。这可就轮到三三了,她在灵堂前也跪不住了,她嫌白衣服拖在地上走着麻烦,索性就将衣服下摆往起一挽,满面春风地接待客人去了。

到了下午五点多,各色人等就都到齐了,吃的是机器压的面,肉臊子。女的上了桌子,等人端着饭吃,男的自个儿拿着碗抄一碗蹲着吃。吹手也来了,是江涛与三三自个出钱订的。这些人在墙角点燃了一个柴疙瘩,青烟直冒,呜里哇啦开始吹,气氛就愈加浓了。

吃完饭开始“迎纸”,将那些花圈先用三轮移放到村口,然后一大群人走过去,再将花圈抬回门口。吹手打头,吹吹打打,朋客帮忙抬花圈,孝子披麻戴孝大放哭声走在后边,亲戚跟在最后。

迎纸回来,朋客也就散了,告辞回家,院子里只留了亲戚。

又过了一会儿,炮响三声,开始“迎礼”。这迎礼,却是极有讲究的。一共要迎三次,第一次一干人走到村口,第二次走到村中心的一个池塘畔上,第三次就只走到折方宇家的巷口。三次迎礼孝子都跟着,女眷不跟,每次跪在门口迎接。来参加葬礼的人被分为三拨参加迎礼仪式。第一拨是娘家委家老委家,拈香拜识干亲家。第二拨是女婿侄女女婿,第三拨是外甥小外甥。三拨就将所有的亲戚都包含在内了。每次迎礼时,前面有人打着铭镜,后面两个壮汉抬着香桌。临走前,善堂挨个给每位祭客发一炷香拿着,孝子跟在后边大放哭声,到了目的地摆下铭镜、香桌,祭客将燃着的香插在米中,然后开始四叩八拜。完了在乐队引领下一干人回来。回到门口,妇女大放哭声迎接,一干人等将东西放好,又四叩八拜。薛平平混在妇女群里,看见众人每次往下跪时,作一个小揖,下去叩一个头,起身作一个大揖,再作揖再磕头,一共四次。众人动作齐整,规范划一,像受过特殊训练似的,觉得特别壮观,一时就看呆了。

迎礼完了催文、看礼生等,不在话下。

等到天黑透以后,就开始“入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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