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纳兰回雪已入宫一月些许。纪承天宠幸妃嫔的次数相对稳定,基本做到了雨露均沾,他有时还是会留宿在纳兰回雪处,平时的赏赐更是接连不断如流水。这对纳兰回雪来说如同噩梦,但她还不得不强颜欢笑,这荣宠非凡背后的辛酸耻辱,怕再是没有人能理解了。纪承天恨她“顶替”慕可姬入宫,所以亲手把她捧成众人的眼中钉。
言笑晏并不怎么得宠,相反是苏冉婷和梁新安成了新起之秀,而且梁新安似乎和楚妃关系日趋密切,大有投诚之势。因着喜儿的缘故,纳兰回雪能感受到梁新安对自己的不友好,但她也暂时不愿招惹那么多是非,能忍让便忍让。
这日早晨,众妃嫔照例给叶璧请安。叶璧笑容可掬地说荷花池的荷花来了,不如各位妹妹们给太后请完安后就一同去看看荷花,众妃嫔自然都称赞皇后娘娘好情致。纳兰回雪面上也附和着,偏过头时无意瞥见站在一旁的苏冉婷,只见她今日正巧穿着一件蜜粉色镶银丝芙蓉苏缎长裙,袅袅婷婷的模样确实很像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只怕到时会是人比花娇了。
太后叶昭待众妃嫔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不曾表扬也不曾批评,只对叶璧、叶冰这两个叶家女儿要慈爱一些,总能和她们俩和颜悦色地说上几句话。叶昭最近身体欠安,需要一些妃嫔前去侍疾,只怕叶璧在这种时候让众妃嫔们去荷花池看荷花也是为了说这件事。
众妃嫔给叶昭请完安后便依叶璧之言到了荷花池,只见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果然盈盈而立数朵初绽芳华的粉荷,微风一吹便有醉人香气随着池塘里朵朵摇曳的荷花蔓延开来,那娇媚情态如剪剪舞随腰的美人。大家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叶璧见状便顺水推舟地道:“妹妹们能有福入宫服侍天子,想必都是各有所长的,今日本宫见这满塘荷花开得甚好,心里也很是高兴。本宫却是个粗俗的,不如就请妹妹们为这荷花赋诗一首助助兴罢。”
按位分关系,自然应当由仅次于皇后的纯贵妃先来。一向有几分腼腆叶冰这次却也不推辞,望着那荷花莲步轻移地道:“古柳垂堤风淡淡,新荷漫沼叶田田。白羽频挥闲士坐,乌纱半坠醉翁眠。游梦挥戈能断日,觉来持管莫窥天。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一首七言律诗罢,连一向不拘言笑的尚夫人尚元也忍不住赞道:“纯贵妃妹妹娴雅温柔,做的诗却这般气势恢宏,真令姐妹们大开眼界!”
叶冰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着道:“尚姐姐过奖了,妹妹这首诗却是斗胆献丑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妹妹太过谦虚了,这字里行间的如此高雅志趣,真真是有心之人才想得到的,妹妹这般推辞却是不恰当的了。”叶璧也连连微笑着肯定和赞赏,仿佛果真是和叶冰姐妹情深,“本宫听说你最近身子又不太好了,正巧本宫得了一些上好的补品,待会就让落梅把补品同狄戎族新进的几匹丝绸缎子给妹妹送过去,妹妹身子骨这般弱,还是要好好调养才行啊。”
叶冰盈盈一拜:“多谢皇后娘娘恩赐,臣妾无比感激。”
“瞧你这般拘束,倒是和姐姐疏远了不成?”叶璧佯嗔,待叶冰请罪后又摆摆手道,“本宫知道妹妹素来是极恭敬的。——接下来该是尚夫人做了罢?”
尚夫人做了诗,其意境却是不如纯贵妃的,莞妃等人虽然肚里有着不少的墨水,但和纯贵妃今日的惊人之诗比起来终究也是逊色了。轮到纳兰回雪时,她凝了眉略略一思索,然后缓缓开口道:“朱颜碧墨放池畔,舞袖挥毫对玉莲。尽态极妍宛若生,一脉幽香把君难。”
“醉妃妹妹兰质蕙心,好一句‘一脉幽香把君难’!”做事一向漫不经心的宸妃忽然语带惊喜地称赞,“醉妃妹妹用‘画荷’的方式描写荷花,真是想人所未想。最后那句‘一脉幽香把君难’,可是新巧有趣。”
叶璧也似笑非笑道:“醉妃妹妹如此伶俐,也难怪皇上格外喜爱了。”
纳兰回雪当即从皇后的话里听出几分挑拨离间的味道,于是急急福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谬赞,这几句诗不过是臣妾偶然所得,要说做的诗的气度和意境,总还是不比贵妃娘娘做得那般好了。臣妾是个愚笨的,皇上想必也只是怜惜臣妾年幼入宫,所以才照顾一二罢了。”
“皇上对醉妃妹妹如此上心,本宫陪了皇上这么多年都是从未在他人身上见过的,醉妃妹妹才高貌美,皇上宠你几分也不奇怪,醉妃妹妹又何必学着纯贵妃妹妹妄自菲薄了。”叶璧微微一笑,头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也轻轻晃了晃,在纯净的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宛若夜空上明亮的星辰。
纳兰回雪只管低头答道:“皇后娘娘这般抬举臣妾,臣妾内心不甚惶恐。臣妾无德无才,能入宫服侍皇上也不过是依靠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怜惜,又如何能同诸位姐妹相比?皇后娘娘一再称臣妾‘才高貌美’,臣妾自知臣妾并不如皇后娘娘说的那般好,只求着能好好服侍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绝不敢有什么其他的心思的。”说罢眼里竟似有晶莹的泪珠在流转。她偷偷抬眸时见言笑晏似乎想出列替自己说话,于是急忙使眼色制止。言笑晏见纳兰回雪不领情,心中也有些着急了。
“醉妃妹妹有这份心意也很是不错了,只是醉妃妹妹身居正二品妃子高位,也不要动不动就行礼,反而失了妃嫔身份了。”叶璧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忽然灿烂,她没有再刁难纳兰回雪,而是挥挥手让纳兰回雪起身,“醉妃妹妹不是说只愿能服侍好皇上和本宫么?你的服侍本宫受不起,不过近日太后娘娘身体欠安,需要妃嫔服侍。醉妃妹妹既然愿意服侍本宫,自然也愿意服侍太后娘娘罢?”
叶璧这话是要将纳兰回雪安排在慈宁宫侍疾了,少则半月,多则几个月,都无法再服侍皇上了。身旁的妃嫔见状都幸灾乐祸起来,但又苦于不能表现,于是忙掏出手绢子掩嘴轻笑。
纳兰回雪却眼睛一亮,这不是正好逃避纪承天的机会么?自己百般避宠不能,现在正好有个上天恩赐的机会,只愿自己在慈宁宫待久了,纪承天能忘了这个自己,于是不由得谢恩道:“臣妾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自然愿去慈宁宫服侍太后娘娘!”
纳兰回雪的态度让众妃嫔都有些吃惊,不过叶璧不愧是皇后,这种情况下依旧能笑得波澜不惊:“醉妃妹妹如此孝心,太后娘娘也一定会有所感触的。那接着就由宸妃妹妹继续做诗罢。宸妃妹妹心思玲珑,既然对醉妃妹妹的诗多有体会,想必自己做的诗也很不错。”
宸妃道:“皇后娘娘为人平易近人,也真是太高看臣妾了。”言罢吟诗一首,这诗果真极是不错,众妃嫔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诗作上,对宸妃的诗细细品味一番。
待到应该苏冉婷吟诗时,只见她盈盈几步上前行礼,刚说出“嫔妾也来献丑”几字,楚妃却突然向皇后行礼,然后打断苏冉婷的话,对她微笑道:“苏良媛妹妹今日的穿着好俏丽,也真像是姐妹们中一支与众不同的荷花了。本宫曾在书上读过这样一句诗,‘采莲女散吴歌阙,拾翠人归楚雨晴’,心里很是向往这种恬淡的意境。苏良媛妹妹素来与醉妃妹妹交好,想必也是一身才艺,更何况本宫与苏良媛妹妹同居拾夕阁,常听见苏良媛妹妹作歌,皇上如此疼爱苏良媛妹妹和醉妃妹妹,必是也因为两位妹妹都擅长用歌啊舞的把皇上哄得开心,那苏良媛妹妹不妨也学诗中的采莲女唱支曲子给诸位姐妹们听听,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叶璧听罢知道楚妃是在讽刺苏冉婷,于是欣然微笑道:“楚妃妹妹盛情难却,苏良媛妹妹不如就凑个趣儿,给大家清唱一曲。”
苏冉婷脸色一白,这话不是将她和纳兰回雪同样损为让人取乐的玩物么,但如果她不唱也不行,对她自己和纳兰回雪都没有利。于是她咬了咬嘴唇道:“嫔妾无能,不似醉妃娘娘‘腹有诗书气自华’,在选秀时就能赢得皇上侧目,楚妃娘娘把醉妃娘娘与嫔妾同语,其实是不恰当的。因此只好唱些曲子博得圣上一顾罢了。嫔妾承蒙楚妃姐姐高看,便唱支曲儿罢,后面的妹妹只当嫔妾抛砖引玉。”她两三句云淡风轻的话就把纳兰回雪撇得干干净净,却承认了自己的低微,纳兰回雪感动之余也想说话帮她,可苏冉婷已然开始唱起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歌声缥缈清澈,不难听出歌者天赋凛然、功底雄厚,一曲唱毕,在荷花池上竟是萦绕不绝。
待回过神来,叶璧刚要合着规矩称赞几句,忽然一动人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诸位爱妃好兴致,刚刚究竟是何人在唱歌?”
众妃嫔听到声音都惊异地回过头去,却见来人穿着龙纹便服,一身明黄色潋滟生辉,平常冷峻的面容里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见是皇上,众人都惊得只顾跪下行礼道:“臣妾/嫔妾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罢,”纪承天挥了挥手,目光炯炯,“朕现在想知道,刚刚究竟是何人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