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事力量上看，那小小的宋国根本就不是齐军的对手。来势汹汹的田法章在宋国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一直打到宋康王的老窝宋国的都城。到这里已是灭宋的最后一战。宋康王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由一个士兵冒险领着偷偷溜出城外，撒腿就跑。最后跑到一个叫温的地方实在跑不动了。一路担惊受怕，加上又饥又渴，导致心脏病发作，就死在了温地的荒郊野外，麻雀变大鸟的梦想彻底破灭。
田法章破城以后没有抓着宋康王心中很是不快。他首先带着人马来到那个被宋康王奉若神明的麻雀窝旁边当着被抓获的宋国文武官员的面，一把火把那个麻雀窝烧了个精光。接下来就将这帮文武官员在城墙边的麻雀窝下统统处决。本来杀人杀到这个份上也够意思了，但他听说宋国的老百姓曾经象疯子一样的不分时间地点狂呼宋康王万岁，就下令让士兵屠城三日，将城中的百姓统统杀光。于是在这三天里，小小的宋国都城的百姓们就倒了血霉。只见得城里城外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商铺被抢、民宅被砸，男丁受死、妇女被奸。一座都城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座空城。如果说宋国的那些文武官员中有人曾经助纣为虐，帮着宋康王干过一些坏事该杀的话，宋国的这些老百姓就实在是太冤枉了。当初喊万岁的时候，正是宋康王头脑发晕被人捧得最厉害的时候，上上下下都在喊，你能不喊么。谁能有那样的反潮流精神，谁能不怕死。所以对喊过万岁口号的百姓一律灭掉，就让这个地方增加了无数的冤魂，也是田法章这个后来齐国的国君给自己找了无数掘墓之人。当然这是后话，在此不需多言。
且说那柳下聪带着乐队跟随大军一路奔波来到宋国都城，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就让芋手们放下行李自由活动。他自己独自出门来到城中的大街上要想给鸾鸯带一点什么土特产之类的东西回去。可他站在城中大街上却看不到一家商铺开门，于是就拦住一个正在奔跑的老者问是怎么搞起的，宋国的商铺都是统一在今天关门盘点吗。老者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后说，看你是个外地人，快到瓮城那里去看齐军烧大鸟吧，全城的人都被赶过去了，哪里还有人做生意哟。
柳下聪顺着老者的指引，一路来到瓮城边上。只见人山人海的把瓮城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田法章正在那里让士兵们拿一个火把把麻雀窝点燃了，回过头来又把那跪在地上的百十个宋国文武官员一个个地推到鸟窝下一刀一个地咔嚓得一个不剩。直看得柳下聪心惊胆颤。鸟窝下的鲜血还汩汩地流着，田法章又让士兵们开始对城里城外的老百姓下手了。一时间，满城都是恐怖的惊叫声和刀枪刺进人肉时噗噗作响的声音。那些年轻一点跑得快的，被士兵追得鸡飞狗跳没命的逃，士兵就放箭射人。年纪大一点的和小孩子在士兵的刀枪下毫无反抗地倒在了血泊中。柳下聪亲眼见到那个为自己指路的老者被一刀砍下了脑袋。要不是士兵们认识他这个乐队的队长，恐怕他自己在这场血腥的屠杀中也很难逃得过无情的刀枪。
据后来的有关人士统计，死于瓮城鸟窝之下的宋国文武官员有一百零七人，死于城内屠杀中的宋国朝中公务人员及宋康王后宫的各类人员有六百二十多人，而全城无辜的百姓则有二万七千多人死于这场血腥的屠杀。
三天之后，齐军的将士们笑了。因为他们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找到了征服的感觉，得到了占领的实惠。田法章也笑了。因为他赢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得到了士兵们发狂的拥戴，获得了军事上政治上的双丰收。
然而同样是胜利者征服者占领者的柳下聪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尽管他从小入的是武行，学的是杀人，从事的是刺客工作，但真正杀起人来他心里还是颤抖不已的。在磨盘山跟着田法章朝敌人阵地冲，他一手握芋一手提刀，也杀过人砍过脑袋。但那是在战场上，是面对手持武器的凶恶的敌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因此那个时候他下得去手，他狠得下心，砍过杀过之后心里也没有负罪的感觉，并不感到害怕。现在情况不同，现在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即使是那些宋国的文武官员，他们已经放下了武器，他们已经投降了，他们还跪在那里任你占领者胜利者摆布。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呢。柳下聪怎么也想不通。见到眼前的血腥场面，他想到了自己远在燕国蓟地的亲人。亲人们不也是这样被无辜地夺去了生命么，他们有什么罪，他们得罪谁了。柳下聪越想心里越难受。
不知不觉间，心情沉重的柳下聪来到了瓮城，来到了那个麻雀窝的旁边。宋国的那百多个已经投降的文武官员几天之前就在这里丢了性命，围观的百姓也在这里命丧黄泉。那个为自己指过路的老者就倒在前边不远处的城墙台阶下。现在尸体虽然已经抬走，现场也作了一定的处理，但路边的血迹还在，阴森恐怖的气味仍然弥漫在空气之中。
柳下聪慢慢地在城墙边的台阶上坐下，情不自禁地从怀里摸出那支古铜带坠儿芋，对着空旷的瓮城，对着空寂的宋国都城，轻轻地吹起了悠悠的吊丧曲。
吊丧曲哀伤凄凉，仿佛在为死去的人们送行，仿佛在为逝去的亡灵鸣冤。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在空空如也的都城的四面八方回荡。
柳下聪吹得很投入很专注。三支吊丧曲吹完之后，一个身材清瘦、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见中年人走上前来向柳下聪深深一揖道：“先生慈悲为怀，于枪林弹雨之中能够以如此清幽的吊丧曲为亡灵超度，令人感动万分。小可苏代这厢有礼了。”
柳下聪一见来人布衣打扮，立即收了芋儿拉上这个自称苏代的人就朝城外跑。他说：“先生怎么还敢到这个地方来，你不知道前两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那苏代挣脱他的手笑着道：“先生多虑了，我又不是宋国人，我怕什么呢。”
柳下聪停下脚步不解地问：“你不是宋国人就不该到这里来呀，混乱之时刀剑无情，你还是快走吧。”
没想到那人却哈哈一笑：“我跟你一样，也是上天安排到这里来的。你不看现在齐国的士兵把宋国都占完了，象我这样的外乡人又能够到哪里去呢，走到哪里都有危险，还不如就呆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听他这样一说，柳下聪也不好过于勉强，于是就拉着这个自己说是来做生意的苏代到乐队的营地喝酒闲聊。
没想到这个苏代也懂音乐，也是俞伯牙、钟子期的粉丝。只不过他不会吹芋只会抚琴而已。两个人谈起来就没完没了，从夏商西周到当今，从华夏民间民俗到俞伯牙钟子期，从诸侯各自的特点到共同的音乐主题，最后说到柳下聪领衔的《大齐雄风》。二人越说越投机，以至于到后来柳下聪吹芋，苏代口唱，手舞足蹈地把《大齐雄风》完整地演练了一遍。一直到深夜柳下聪送苏代走的时候，二人还显得意犹未尽。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田法章忙着处理占领宋国后的各项具体事务，柳下聪和他的乐队就呆在都城里无所事事，这就正好给了柳下聪与苏代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这一天柳下聪看着无事就踱出营地到苏代说的那家旅店去找苏代吹牛。那旅店在城内一处相对偏僻的所在，在几天前的浩劫中侥幸躲过灭顶之灾，但客人却因局势动荡大都匆匆走了。柳下聪去的时候旅店里根本就见不到一个客人，连苏代也没有在店里。店家听说是找做生意的苏先生，非常热情地把他请进苏代的屋里，并奉上茶水招待。待店家出去以后，柳下聪不由自主地就打量起苏代的房间来。看着看着，柳下聪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这房间里看不出一点做生意的痕迹呢，怎么这桌子上摊了一大堆地图呢。那地图不仅有宋国的，还有齐国和其他诸侯国的，这就让柳下聪心中犯起了纳闷。
不一会儿，苏代从外面急匆匆地回来了。苏代一进门就向柳下聪道歉，并以极快的速度把桌子上的地图全都卷了起来放进了床下边的箱子里。从苏代的表情上虽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柳下聪总感到有点不自然，有点尴尬。他料定这苏代另外有事，于是就站起身来把手一拱要告辞。
不料苏代又是爽朗地一笑，他拉着柳下聪道：“先生稍安勿燥。小可今日在乡下得了一壶上好的宋河春老酒，正要与先生共享。先生可不要拂了小可的一番美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