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累五。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早上通知要验收了,竣工验收。飞城世纪这是我们院里做的一个保障房项目,项目地点就在城北,在以前那可是一片不毛之地啊,可现在那也是一片火热的所在了,尘土飞扬,彩旗飘扬,到处是在建楼盘,房地产项多得跟蚂蚁似的,国内几大房地产商都来了,所以这个项目的周边都是均价二万的房子了,因为我们设计的这个保障房的项目是限价房的,最高价每平方米才八千多,这真是一个民心工程啊,在这个城市的漂族,蜗居的,蚁族们不由得如同久旱逢甘雨,奔走相告,真是感动得痛哭流涕,大喊皇恩浩荡啊。
终于有可能有房子了,终于有买得起的房子了,终于不用天天买彩票了,太好了。
飞城世纪户型设计也还不错,不来虚的,只来实的,没有大飘窗,没有大露台,不送没什么用的面积,只一句话,小户型,二到三房,明厨明卫,南北通透。房源也不少,有一千多套。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得抢,电脑派位的,没办法,申请的人有几十万之多。当然,还有别的限制,比如得在这个城市工作八年以上;不超过三十二周岁的;还是单身的(具体条件我忘了,因为我没去排)。
这几个条件也不算太苛求,符合这个条件的,我们院一大把的,都是苦逼的人员啊。
我们院很多人也去抢了。结果出来了,竟然是一个人也没抢到。公司里早上大家都在聊这个事,王真真也有去排,苦笑着说:“我们为这个项目通宵熬夜,加班加到白发三千丈,画图画到肾结石的,竟然一个电脑派位的房子都没有,真让人气炸了。”
她还给我们示意她的白发,确实有稀稀花花的白发。
王真真还说,知道没排到房子时,甲方来催她出变更单,她都气死了,直接回答:“不给房子,我的变更单就不出了。”
甲方一愣一愣地,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王真真才又无奈地对甲方说:“哎,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命苦,你那变更单,早就好了,一会儿给你发过去。”
“那是,是我们命苦,关甲方什么事呢。”
我旁边的李工十分的淡定说:“排不到就排不到呗,这有什么办法。”
李工是个女的,工作八年,专业能力比较强,建筑设计的,早年有做一些方案,后来专职做施工图,强项地下室,人防,商业地产的消防疏散研究较深。
我问:“你有去抢排号吗?李工,你怎么不去抢?”
李工笑了笑说,“我怎么抢,我都结婚了啊,难不成离了婚再去电脑派位吗?”
我说:“离了婚去抢房的,说不定真有。”
李工又笑了笑说:“真是逼到这份上,我也离了去抢,但离了也不一定抢得到啊,是不是,命中有时终是有,命中无时末强求。我们搞建筑设计的,命就是这么不好,院里这么多人去排号竟一个也没有抽中,这个项目还是我们院里设计的,哎。”
小罗,男,二十岁出头,毕业两年,是我们院里的绘图员,他忍不住插了句话:“我们是注定给人做嫁衣裳的。”
李工也附合。“那是”
小罗说:“我给读一首诗哦,前天在网上看到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我说:“什么诗来着,意思是什么?”
小罗说:“意思是,昨天去城里,回来我哭了,好多漂亮的房子,我们搞设计的都买不起。”
我说:“哎,真是这样子,这诗人真牛,一首诗把我要说的话都给说了。”
真是这样子的,我们搞建筑设计的,都是靠工作量的产值来得到收入的。像我也十分关注房价的走势,听了专家的话,说是房价会跌,没想到不跌反涨,房价像是坐火箭一样的往上去窜。
房价是天天在涨,你看,城西的房价又涨了,城东的也涨了,前些天土地拍卖会上,又产生了一块地王,还是在城北的地,那城北的地以前根本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的,真是不毛之地啊,没想到也创出了新高,楼面价就上了二万元一平方,城北的楼盘,也跟着三级跳的往上涨了,每平米都到了二万二以上了。
房地产发展了十几年,房价涨了十几年了,十几年前一顿饭几块钱就够了,现在一顿饭没个十几二十块吃得下来?但就是设计费一分钱也没涨。
而且房价这几年涨得特别快,真是不像话了,三年前可以买客厅的钱,现在只可以买卧室了,现等下去就只能买卫生间了,真是等不及了,而很多人正在为买个卫生间的钱努力奋斗着。
李工一边收抬着要去现场验收的资料,一边对小罗说:“你看我们现在累不?”
小罗说:“现在还不累啊,那什么叫累。”
李工说:“那你喜欢累点还是轻松点呢?”
小罗说:“我当然喜欢轻松点。这么天天加班着画图,真会累死人的。上次我们院里去体检,医生都对我说,我这身体是亚健康状态了,我还对医生说,亚健康状态已经很高兴了,没病就行。”
李工说:“我喜欢累点,我和你们小年青不一样,我得养家啊,我现在七岁的小孩子,又要到要上学的年纪了,不赚钱真是不行,上学还得花好多的钱呢,如果说设计院里轻松,我还真遇到轻松的时候,那段时间,正赶上国际经济危机,好好的房地产突然不行了,真是说不行就不行了,结果呢?没项目做,图一整套都出了,但房地产就是不接收图纸,院里都没活干了,我们一下班就回去,从没加过班,忙活的日子过惯了,突然闲下来,真是心里闷得慌啊,没有项目做,院里差点都发不出钱来了,非常困难。而且是整个建筑设计的行业都是一样。年底一结算工程,大家都是负产值,院长随便发了点小钱意思一下大家,大家突然也没意见了,大家都明白,那一年真是惨兮兮的,有一点点钱过年就不错了。”
李工又接着说:“所以,我希望房价涨,涨到天上去也无所谓,反正这个价我也买不起房,再跌一点点我也是买不起的,还不如涨上去,至少我有工作做,至少我有项目产值。”
小罗说:“我明白了,正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啊。”
李工说:“对,我们就像是卖炭翁一样,心里害怕着房地产不行了,要是房地产不行了,我们就没工作量了,更可怕的是失业,到那时,连工作也没有了,谈还什么工作量啊,但是房地产红火,房价势必还要上涨。那样子我们就更买不起房子了,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多画点图,混口饭点罗了。”
小罗说:“涨我们苦,跌我们苦,鱼与熊掌不得兼得,所以宁可房价涨,也不能没有工作是吧,还是工作要紧,没有工作就啥都没了是吧?”
李工说:“是啊,我还真怕房价跌了,一跌就崩溃了,真有那个时候,建筑设计院一家一家的关闭,建筑设计人员一个一个的失业,那时候,真不敢想像啊,我搞设计搞了这么多年了,真不叫我搞这个,我能搞什么?我会搞什么?你还好,你年轻,也没什么负担,还可以转行,像我,都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能干什么了。想想压力就大,有图画,就得认真画,好好的画,全国人民都盼着房价跌,我也希望房价不要这么高,但要是真跌了,说不准咱们可能真要完了。真跌了,先完蛋的是我们。我也是个小老百姓,只希望过平平安安的日子,搞建筑设计的就是搞技术的,我最多能有个小康就不错了,发家致富,我可就不敢想了,真的能赚到钱的,就是我们院长了。我们只能跟着混口饭吃了。”
小罗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避天下寒士俱欢颜啊,杜甫啊,你的梦想上千年都还没圆梦呢。”
我说:“小罗啊,你文采不错啊,干这行屈才了,你要是去写小说,指不定能拿什么文学奖来的。那些时下的作家也没你文采好,对不?你快写小说吧,我们正等着呢,你写了就没郭敬明,韩寒什么事了。”
小罗说:“对,我一定会创作一本小说的,我不找人代笔,不抄袭,那些俗套的矫情的小女生喜欢看的东西我不写,我从我的生活写起,写我身边的人,你看我们身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我们又是生活在血淋淋的战场里,我可告诉你们啊,你们可别得罪我啊,得罪我,我一个个把你们写得贼惨,我搞了设计这几年,有一个深刻的体验,我们搞的不是设计,我们只是画图匠而已,我们得听开发商的话,得听领导的话,根本不是自己创作,我要自己创作一本小说,我爱怎么写怎么写,要怎么创怎么创。谁也管不着,你们爱看不爱,我自己写得爽才最重要,这样子才叫创作。”
我说:“对,咱们也不过是个画图匠而已,别说是你,就算是大师级的人物,如同某大师一样的人物,这个大师,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反正你懂得的,他在台湾设计过超高层的大楼,设计过很不错的作品,真都是经典的作品了,倒他到内地来设计过什么呢?都是一些垃圾建筑,微物放大的作品,怎么看看恶心。”
小罗说:“不是大师不行,北橘南枳,水土异也,为了迎合甲方的意见,为了生存,设计师必须放弃尊严,理想,个人趣味,连底线都得放弃,要不然整得你没法干活了,你说咱们要是不听上头的话,估计就没项目做了。”
我说:“那是,所以有空写你的小说去吧。真要自由创作就行这么干。别跟我说你所谓的理想,听到都烦心。”
当时我也只是说说,没想到后来,小罗真创作了一本小说,写的就是我们建筑设计院的生活,写得还马马虎虎,但真是够真实,够活生生,血淋淋的,把我写得真是贼惨。虽然没有用我的名字写,但我看得出他在写我,里面有我的影子。
李工貌视没听到小罗说的话似的,他说:“希望房价别跌啊,希望房地产都能赚大钱啊。
小罗叹道:“希望院里项目多,院长大发财啊,院长有肉吃,你们才有汤喝啊,我才有骨头啃啊。我还没讨老婆呢,我可千千万万不想失业啊。”
最后,小罗大喊了一声,差点把我也吓到了:“让房价涨得更猛烈些吧。”
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鬼叫什么?快出发了,验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