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和小豹是在呵斥声里长大的，暴风骤雨吓不倒他们。看着母亲许丽萍可怜巴巴的样子，小虎于心不忍，小豹嫌她烦。小虎假意答应母亲，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小豹则懒得听，转身就走。
老杜看儿子都大了，用打的老办法已经不灵了，而且也不见得打得过他们。可是让老杜说，他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就越发生气。他腆着脸，去求教汪老师。汪老师笑了笑，咳嗽了几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老杜本是个粗人，平时不大计较别人说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从汪老师家里出来，他却觉得汪老师的笑是故意的，是取笑他无能，是看不起杜家。为这件事，老杜打那以后见了汪老师，就把头扭过一边，高高地昂起，弄得汪老师莫名其妙。
四月二十八日，是个礼拜天。这个时候，夏莲本应该在家里的。她的同学，在滨河区劳动局上班的胡艳丽，提前两天就约了她，让夏莲礼拜天去人民公园，帮着胡艳丽相对象。
在全班没有考上大学或中专的女同学里面，夏莲最羡慕的就是胡艳丽。胡艳丽的三姨父，是市里面的一个局长，虽然不是重要部门，但是职位和区长一样，是个大干部。他帮着胡艳丽，在滨河区的招干考试的时候，让她考了个第二名，然后安排到区劳动局上班。
夏莲很清楚，以胡艳丽的水平，让她老老实实去考，大概可以考个倒数第二名。但是，人家有背景，有贵人扶持。她夏莲谁也靠不到，只能靠自己。
夏莲从胡艳丽那里听说了，她的对象名叫康裕培，父亲是省政府的处长，母亲是本市最有名的雅济医院的内科大夫。康裕培本人从浙江大学毕业三年了，在本市一家中央直属的物理研究所上班。
夏莲跟着胡艳丽到了人民公园，在一个小山包顶上的六角亭里，看到了前来约会的胡艳丽的对象康裕培。这是个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边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夏莲原本不喜欢这种酸文假醋的人，今天看了，忽然嫉妒起胡艳丽来。
看得出，胡艳丽和康裕培不是第一次见面。夏莲心里知道，胡艳丽并不是要让她来把关，而是要向她展示一下自己的男朋友。
胡艳丽对着康裕培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康裕培一面笑着点头，一面却不停地用眼睛梭巡夏莲。夏莲在一边坐立不安，感到很别扭。
中午，康裕培在人民公园旁边的御苑酒楼请两位美女吃饭。胡艳丽很高兴，她脸上放着光，喝葡萄酒的时候，显得很豪爽。康裕培一边给两位美女敬酒，一边向夏莲问一些关于她工作上的事情。
饭后，胡艳丽说他们还要去她姨父家里，夏莲就和他们告了别。礼拜天过去了一半，夏莲想想只剩下半天时间，回家的话，路上来回要两个多小时，板凳没有坐热就走了；不回家吧，一个人又实在是无聊。夏莲于是坐上一辆公交车，也没看车是几路，是去哪里的。夏莲坐在车上，眼睛看着外面，心里想别的事情，什么都没看清楚。夏莲一直坐到终点站，车不走了，才下来。
下了车，夏莲才打量起这个停车场，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北郊的郊外了。停车场的外面，是一大片的农田，间或有些菜地和橘子树、桃树。夏莲走到停车场外面，来到稻田旁边，蹲下来，用手抚摸绿油油的水稻，又在水里拨拉了几下。水纹一圈一圈地扩散到稻田的另一边。夏莲看着水波发了一阵呆，叹口气，起身坐车回单位宿舍。
到了五月一日下午，夏莲收到一封信。一看信封，是一封公函信封，信是从一家物理研究所寄出来的。夏莲拿起信封反复看了看，也没有搞清楚物理研究所跟她有什么关系。
夏莲很随意地把信拆开，里面是三张方格便笺纸。便笺纸的格子里面，是一个个遒劲而清秀的钢笔字。夏莲好奇地看了几行，原来是胡艳丽的对象康裕培写来的。怪不得用的是物理研究所的信封，原来是不用花钱的。夏莲还以为是物理研究所找她有什么公干呢。
康裕培在信里说，自从第一次看到夏莲，就感觉到她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康裕培感叹大学里面无美女。还说，能有幸认识夏莲，他非常高兴。希望能有机会和她多聊聊天，增加彼此的了解。
夏莲心里呆了，手上还是没有忘记赶快把信收好。下午剩下的时间，夏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夏莲把信拿出来，看了又看，还念出声来。念着念着，夏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抽抽嗒嗒地哭了半个晚上，枕头湿了一大半。
过了三天，五月四日，礼拜六上午，夏莲还没有想好怎么回信，康裕培的信又来了。这一次，同事们的目光开始起变化了。夏莲没敢像上次那样，当着大家的面拆信。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中午回到宿舍，夏莲把信放在桌子上，自己站得远远的，好像看着一件危险的东西。她几次欲拆又止，赶忙把信放回桌子上，像是被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
夏莲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信拆开了。康裕培说的还是那些话，只是换了一种口吻，更深情，更热烈了。信里有这么两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夏莲特别喜欢这两句，她以为是康裕培自己想出来的，心里说这个学工科的才子，文采也不错。康裕培在信里说了很多仰慕夏莲的话，说期待尽快和夏莲见面。
夏莲心里动了一下。明天就是礼拜天，如果现在回信，应该是来不及了，要见面也只能是下个礼拜天。
怎么回信呢？夏莲心里乱糟糟的。她想起了阿强。这个曾经给她带来了快乐，也留下了痛苦的人，已经不在人间了。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夏莲搞不清楚。大概是下了地狱吧。他会知道夏莲的现状吗？他会认同自己和康裕培吗？
很显然，康裕培是个非常理想的男朋友和丈夫。和这样的人结婚，自己也能换一个理想的工作，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愁。但是，真正的夏莲并不是康裕培眼里看到的夏莲。康裕培看到的夏莲，只是外在的夏莲，一个容貌姣好，身材火辣，亭亭玉立的女人。内在的夏莲，那个在阿强怀里滚来滚去，风情万种的女人，斯文的康裕培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像现在这样，不停地给她写滚烫的情书吗？
夏莲不敢想。
一种绝望的心情开始升到她的大脑，再慢慢地渗透到全身。夏莲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脏的。自己原来是这么脏，以前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样脏的夏莲，怎么配得上康裕培？
想到这里，夏莲清醒多了。她决定暂时把康裕培的信搁置起来，不去管它。下午下了班，夏莲连宿舍也没回，径直到大街上坐车回家了。
夏莲路过万家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看到万仕民穿着便装，坐在客厅里。万仕民看见夏莲，笑着点点头。夏莲也笑着点头，想都没想，就进了自己的家门。
喜来正在玩模型坦克，开来站在一旁，也想用手去拿。喜来一把就把开来推倒坐在地上。开来哇哇地哭了起来。张来凤连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夏莲已经把开来抱了起来，一边哄开来，一边训斥喜来。
喜来看见妈妈出来了，就告状说：“妈妈，姑姑骂我。”
夏莲笑着呵斥道：“喜来，你把弟弟推倒在地上，姑姑骂你骂错了吗？”
张来凤故意拉下脸：“喜来，你为什么要推弟弟？”
夏莲说：“开来要玩坦克，喜来不让他玩。”
张来凤说：“为什么不让弟弟玩？”
喜来把坦克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坦克！”
夏莲说：“是大家的。”
“不对！是我的！”喜来大声说。
张来凤说：“你的也可以让弟弟玩呀。”
“我不！”喜来撅着嘴说。
夏莲笑着说：“嫂子，以后买玩具，同样的一次要买两个。”
张来凤说：“哪有那么多闲钱？再说，抢着玩，对大脑发育有好处。”
夏莲说：“喜来和开来还要担心智力发育？你看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聪明。”说完，对开来说：“开来，叫姑姑。来，叫一个。”
开来看着张来凤。张来凤鼓励说：“叫姑姑呀。”
开来腼腆地笑了笑，眼睛一眨一眨，使劲叫了声：“姑姑！”开来的发音更像“猪猪”，引得夏莲和张来凤一阵大笑。
喜来说：“不是猪猪，是姑姑。妈妈，不是猪猪，是姑姑。”
夏莲把开来交给张来凤，弯下腰，在喜来脸上亲了一下：“乖，还是喜来好。”
吃饭的时候，夏莲对田美华说：“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仕民回来了。”
田美华说：“他转业了。”
“转业了？”夏莲很吃惊，心里说，怪不得万仕民穿便装呢。可是黄阿姨以前总是说，她家仕民要在部队上长期干下去的。夏莲疑惑地问：“他不在部队上干了？”
夏天说：“腿被打断了，干不成了。”
“是吗？”夏莲更吃惊了，“怎么断的？谁打断的？”夏莲说话的时候，脑海里出现林伟拿刀刺伤春凡的情景。
“越南鬼子呗。还能有谁？”夏天说。
“仕民他上前线了？”夏莲越来越吃惊了。
夏天斜眼看了夏莲一眼：“你怎么好像是外星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
张来凤一边给开来喂饭，一边说：“阿莲这段时间又不在家里，她怎么会知道呢？”
夏大林说：“仕民不简单，还立了三等功回来。”
“这有什么呀！”夏天说，“听说仕民他连越南鬼子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人家的炮弹炸断了腿，就被抬下来了。”
田美华看了夏天一眼：“就你什么都知道！”
夏天嘟囔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嘛。”
吃了饭，夏莲领着喜来出门，万仕民坐在门口，看见夏莲，就问：“去散步？”
夏莲停下脚步，笑着问：“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