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光王府的时候，李荣光询问了下人们的名字。
李荣光原本以为内侍省全是宦官阉人，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其实想想也对，神策军掌握在宦官手里，可除了有限几位高层人物是宦官之外，从将军到士兵可都是清一色的纯爷们。
如今的内侍省掌握在野心勃勃的仇士良手里，他不可能不网罗一批得力人手。这些人都是文宗皇帝令仇士良特别甄选出来的，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十二名下人均是近两年入宫的新人，各司逍遥王府一项职事，除过总管事仇公武这个真宦官外，更房一名男仆，名为陈更；马房一名男仆，名为马化云；帐房两名，一女一男，分别叫春条、周泰；书房两名，一女一男，分别叫萧冰、刘念真；厨房两名，轻素和王**；护卫两个，名唤冷言、冷语，是兄弟两人，入宫之前学过粗浅手脚，最后起居侍女，叫做紫柔、知画。
这些下人总体上符合李荣光的审美标准，让他的虚荣心有了不小的满足，如果有这些人伺候，自己跟虫儿能活得体面吗？他不由地问自己一句。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成功，再没有彻底了解这些人之前，他甚至还要谨言慎行。
李荣光让仇公武带人去把柴房里自己用过的所有东西一个不落的搬到新府里来，顺便把柴房贴上封条，自己则先带个人过去看看。
仇公武明白李荣光的心思，并没有啰嗦什么，带着四名下人去了柴房，李荣光和剩下的冷氏兄弟连同几个侍女一起往盛名在外的来庭坊凶宅行去。
路上，李荣光问那两名做护卫的兄弟道：“你们两人进宫几年了？”
“两年零三个月又十二天。”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记得这么清楚啊。”李荣光轻轻一笑说道，“之前在哪里当差呢？”
“在尚宫局宋尚宫那里。”兄弟之中较年长的冷言说道。
“宋尚宫？”李荣光第一时间便想起今晨见过的宋若宪，但他不能确定。
冷言冷语不知道怎么回答，直呼主人名姓是大不敬的行为，就在这时，身后紧紧跟着的六个宫女中有人语气不大和善地说道：“就是宋若宪了，欺世盗名之辈，整天念叨着‘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将夫比天，其义匪轻’，也没见她有嫁人为妇的打算。”
小宫女赌气的话让李荣光一愣，他看到的宋若宪可不是满口“妇德妇言”的女夫子，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李荣光记得说话的宫女是服侍起居的紫柔，紫柔年龄较小，现在听她这口气，大抵还是有些倡导女性自由的意思，于是问道：“紫柔姐姐之前在哪里做事呢？”
紫柔一惊，吐了吐舌头福身说道：“回殿下，奴婢以前在太**中掌灯。”
李荣光一笑说道：“算了，不问了，我对宫里不熟，太子是谁我也不知道。”
李荣光让冷言冷语带路快步往前走去，身后知画偷偷拉着紫柔说道：“紫柔妹妹，你怎么这么冒失，万一惹恼了王爷，还不要了你的命，再说，王爷又不是太子，叫什么殿下啊。”
紫柔好奇道：“不能叫殿下吗？我一直这么叫的，太子还是鲁王的时候我也一直叫殿下呢。”
知画似乎也有些不太清楚，拉着紫柔快步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回头问问仇公公，毕竟鲁王是皇上的儿子，咱们可别稀里糊涂的犯了大错。”
“姐姐懂得真多，德妃娘娘怎么舍得放你走的？”
“唉，一言难尽……”
这些话全都传到李荣光耳朵里，他轻轻一笑，算是知道了太子曾是鲁王，知画是在郎宁公主的生母王德妃宫里做过事。
殿下最初是天子的尊称，汉时演化为对太子、诸侯王的尊称，可唐以后，这个词只用来尊称太子、皇后和皇太后。
冷言、冷语两兄弟对大明宫附近应该极为熟悉，带着李荣光很快来到了来庭坊。
来庭坊与百孙院平行，北临翊善坊，西邻永昌坊，南邻永兴坊，东临大宁坊，西北方向是光宅坊，东北方向是长乐坊和十六宅，东南方向两坊之地分别是安兴坊、胜业坊、永嘉坊和兴庆宫，西南方向则是西内太极宫。
高宗年间修建大明宫，为开辟一条宫前的南北大街，将郭城东北部的翊善坊、永昌坊一分为二，形成光宅、翊善、永昌、来庭四坊。所以，来庭坊与永昌坊占地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小的坊。
但尽管如此，来庭坊穷一坊之地只有四五座府院，而李荣光的凶宅和凶宅的附属地宝善寺就占了一半还多。这凶宅曾经是“千古贤宦第一人”高力士的养父高延福的府邸，高延福晚年多病，高力士特地捐建了宝善寺来辟邪消灾，只不过随着凶宅之名的流行，这宝善寺也断了香火。
从这个意义来说，李荣光的府邸所占的面积要比十六宅中任何一位王爷的府邸都要大。
尽管如此，没有人眼馋这份封赏，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李荣光将要如何倒霉，哪怕连见都没见过李荣光的人也已经暗地里说三道四，预测逍遥王府接下来鸡飞狗跳的生活和李荣光住在这里的时间。
李荣光不知道这些，他来到这座从远处看果然恢弘大气的府邸门前的时候，颖王李瀍和赵归真正在朱漆大门外面说笑。
大门上布满蛛网和灰尘，半开的门缝里映出院内丛生的杂草，门楣上只剩一根铆钉还钉在上面的牌匾不时晃荡一下，露出上面已然看不清颜色的颜体大字：“高府”。
大门外的土墙上钉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前主为将相，得罪窜巴庸。后主为公卿，寝疾殁其中。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锺。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
木牌上下被人砍去大半，前面后面似乎还有语句，但看不清楚，唯有木牌一侧朱笔描了又描的“白居易”三个字格外刺目。
“凶宅？”李荣光望着眼前的光景，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正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白居易这首《凶宅》他恰好听过。
作为刑部侍郎的白居易特地给这座宅子题诗，言明：“人凶非宅凶”，但住在其中的人也偏偏不得善终，久而久之这宅子还是荒废了下来，连白居易的诗牌都被人砍去首尾，若不是这好事佬当时是刑部侍郎，又是天下文人士子的楷模，没准有人能到他的宅子里泼粪。
“老东西，你说的好听，你自己倒去那里住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