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民宣读完任命书,轮到刘环做表态性发言,楼下却传来激烈的呼喊声:“我们要吃饭!还我工厂!”
……
胡一民示意环保局李副局长去察看一下情况,可李副局长刚在环保局大门露个脸,就被人群包围个水泄不通,还有一群人紧接着要冲到楼上的办公室。胡一民当即中止会议,决定要和这群人对话。刘环怕出什么意外,想阻止胡副书记,胡一民已经在楼梯口和人群正面遭遇上了。
为首的是康茂华,人群中除了几个北秋江上游被关闭企业的小老板,大部分是康茂华厂里的职工。见此情状,刘环心中就升腾起一股怒火,正色对康茂华喝道:“康茂华,你想干什么?这是国家机关办公场所,不得耍泼无理。”
康茂华对刘环置之不理,径直走到胡副书记面前说道:“书记大人,你看看吧,关了我们的工厂,这些人就没饭吃,共产党会养我们吗?政府可不能对我们不管不顾吧?”
胡一民挥挥手说道:“我看这样,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吵闹,不利于问题的解决,你们选几个代表到办公室来,我们坐下说。其余人先回去,不愿回去,就在门口等待。摊上个冲击国家机关的名分,你们愿意吗!”
康茂华倒是爽快答应,点人的同时,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中一个穿着较破的女工,挤到前面。那女的像背台词一样对胡副书记哭诉道:“这位领导,求你可怜可怜我娘俩吧,我丈夫去年去世,多亏了康厂长照顾安排到造纸厂工作,政府把工厂关了,我们娘俩到哪吃饭啊?青天大老爷,你可要救救我们啊!”话音刚落,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胡一民跟前。
胡一民连忙扶起女人:“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康茂华躲闪开胡一民瞥过来的目光,他不怕刘环,但毕竟惧怕德高望重的胡副书记。
在简陋的会议室里,胡一民示意康茂华先说。康茂华迟疑一下,然后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厂虽然规模不大,但对北源的经济是有贡献的,至少我们解决了一部分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政府不能说关闭就关闭。我承认,今天在座的几个小厂业主也有这认识。我们是对北秋江造成了一定的污染,可发展经济本身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希望市委、市政府综合考虑我们企业和民生利益,给我们一条生路。”
刘环马上起身反驳:“中央、省和市各级政府三令五申,发展经济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再说,虽然我今天才上任当环保局局长,但我早在去年四月就看到市政府关于关闭北秋江上游小造纸厂的通告,限定一年内转产。至今应该有一年时间了吧,怎么能说关闭就关闭呢?”
康茂华也针锋相对:“那请问,为什么北源造纸厂不要关闭?国有企业是正房生的,我们是后娘养的?”
胡一民挥手示意两人别再争吵,然后缓缓说道:“关于北秋江上游污染企业关闭的问题,市委、市政府是高度重视的,前期已做了大量调研工作,也曾经开过两次专题会议。客观地说,你们这些企业确实对北源经济作出贡献,也为社会稳定、解决就业等起到过积极的作用,但从长远看弊大于利。正如刚才刘局长所说,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我们不能只注重眼前利益沦为千古罪人。要为我们的子孙积点德吧!你们也都知道,老百姓现在把北秋江叫啥?叫黑水河,按过去的管理体制,北秋江造纸厂是省属企业,也不是我们想关就关得了的。关于北源造纸厂排污问题也开了多次协调会,最终意见是北源造纸厂向银行贷款和自筹资金建碱回收分厂,做到达标排放。顺便说说,北源造纸厂正进行股份制改革,并即将向省体改委申请上市。关闭的目的是解决污染问题,如果你们也能做到达标排放,当然有生产下去的理由。”
人群中唧唧喳喳,议论纷纷:“引进碱回收设备,那得是多大一笔投入呀?”“这不是存心不让我们活了吗?”“政府不让我们继续开办工厂,要补偿我们……”
胡一民说:“大家先静一静,我不分管工业,具体的,你们可以向市经贸委咨询,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大家,关闭工厂肯定会有一定的补偿,而且已经为你们找好了出路。请大家放心,你们先回吧。”
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胡一民返身拍拍刘环的肩膀:“看到了吧,上任第一天就给你个下马威,今后路还长着呢,担子重啊,老刘同志。”
刘环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苦笑一下:“有市委、市政府撑腰,再重的担子我也得肩上扛着。”
第二天,刘环就带着局里两个股长到北秋江上游的几家企业实地察看去了。上游零星散落的二十多家小企业,其实有的就是小作坊,生产的污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直接排入北秋江。
刘环问两个股长:“这种现象你们以前都没管过?”
两位股长摸不透新来局长的脾气,不知如何回答,倒是驾驶员小柳心直口快:“以前也来处理过,可我们来了,他们就把工厂关了,我们一走,他们就又开工了。这些年,他们就这么跟我们玩跑跑抓、躲猫猫。就是下了处罚通知书,也执行不了。”
刘环看着两位股长,仿佛在问是这样吗。
其中一个股长答道:“以前政府还没有这么重视这个问题,总觉得这些小厂对地方经济有贡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执法的力度也有限,如果没有公安、工商、法院等部门的支持,我们还真就执行不了呢!”
刘环无言,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
一上午转了几家小企业,大体情况类同,有些企业主很漠然看着他们,也有些企业主很盛情地请吃饭,刘环礼貌地推却了,他没兴趣再看下去,让司机小柳调头回城。
刘环直接去了办公室,他想尽快形成一个调研报告,催促市委、市政府加大力度关闭这些小厂。同时,根据调研情况和自己在乡镇工作的经验,提出这些小厂转轨的一些思路。
下午两点,报告初稿基本形成。刘环伸伸腰,转身下楼想买一些东西填肚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徘徊,是梅子。刘环赶紧缩进身子,想了一阵,还是给梅子发了个短信,故意问她在哪儿,不想梅子却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声音中还带着哭腔:“我想见你,就在你办公楼下。”
刘环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办公室?又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在办公室?”
梅子冷笑道:“问这有什么意义?想知道这些,那是太轻易的事,我只是问你,愿不愿见我?怕我影响你,我们就换个地方,我去聚贤茶楼等你,或者……或者我去开个房,在房里谈,我有话对你说。”
刘环思忖片刻说:“还是开个房吧,聚贤茶楼一样有可能会碰到熟人。”
刘环知道梅子会给他说麻烦事。因此,也就没有以往那样与梅子幽会的激情,但他还是觉得在宾馆开个房说话更安全。
果然,刘环一进房间,梅子就扑上来,紧紧抱住刘环哭诉道:“刘环,我该咋办?我该咋办呀?”
刘环抚着梅子的背说:“发生什么事了?梅子,有话慢慢说,来,坐下,我听你慢慢说。”
梅子止住哭说:“他知道我们的事了,而且他同意跟我离婚,并且声明家产一分一毫也不给我。”
“什么?他怎么知道的?”刘环惊恐地问道。
梅子苍白无力地回答:“是短信吧,也许还有别的。”
刘环突然冲动起来,“我不是一再交代过你,短信要及时删掉吗?怎么会被他发现,还有别的什么?”
梅子也被刘环的激动情绪激怒了:“你冲我吼什么?难道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为什么你敢在短信中说爱我,就不敢面对我说你爱我?而且我告诉你,我怀孕了,是你的,你敢做就不敢当?是的,他现在全知道了,我全说了,你看着办吧。”
刘环只见过梅子温柔的一面,还从没见梅子发过这么大火,一时愣住,不知该说啥好。
梅子只是哭,背对着刘环肩膀一抽一抽的,就连流下的长长鼻涕也是用手胡乱抹一把,甩在地上,往日的斯文典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徒增了刘环的反感,但也滋生一丝爱怜。
刘环掏出餐巾纸递给梅子,好言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现在该想想应对的办法。”
梅子越哭越凶:“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没上过环吗?因为我不适应,我不愿意上环,他很少和我在一起,他要,我也得让他戴安全套。那天,我买了套让你戴,你偏不,还说没事。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吐,他就起疑心,趁我不注意就翻看我手机上的信息。我别的信息都删了,就这条信息我舍不得删,并经常翻出来看,每当想你,或睡不着时,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看。你知道吗?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你这句话,它寄托了我所有的期盼!当他知道时,我坦然地告诉他一切,要杀要剐、要分要离,随他,就算他不给我一分钱,我也心甘情愿。刘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刘环,我真的爱你,爱你一辈子,你也爱我是吗?你说话呀!”
刘环感觉天要塌了,他现在知道,梅子也不是好惹的,特别是她丈夫,惹急了包工头,啥事也做得出。现在自己的家庭、前途都命悬一线,闹大了,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不说,兴许还要挨上个党纪、政纪处分。他开始怕梅子了。
梅子见刘环半天不说话,就冷冷地盯着刘环,一字一顿地说:“刘环,你给句话,是不是这事不管了,你害怕了?那好,我走,我不逼你,但如果他要把这事闹大,我无权干涉,毕竟我理亏。”
说完挎上包,就要走出门外。
见梅子要走,刘环着急了,喝住梅子:“你站住,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是的,我承认我有些害怕,可怎么害怕也无助于问题的解决,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对吧?我知道,你最希望我不要家庭和你走到一起,可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我需要时间,如果把事情闹大了,我连官位都保不住,甚至饭碗都得丢了,我能干什么?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梅子说:“我们可以种田、开店,只要跟你在一起,干啥都行,我就是不愿意失去你。”
刘环放缓语气说:“你越这样,越容易失去我,给我点时间好吗?对了,离婚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梅子撇了下嘴:“他才不会提呢,你知道,他经常在外炫耀,他娶了一个漂亮的女教师,说实话,没认识你之前,我就向他提过离婚,他说啥也不肯,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我没兴趣管他那些臭事。”
刘环眼睛一亮,说:“那他现在同意和你离婚?如果你不提离婚,他会怎样?”
梅子淡淡说道:“还能怎样,兴许还和过去一样凑合着过呗,不过,他现在声音大了,敢和我叫板、摔东西,还打了我一回。刘环,你知道没有爱的婚姻有多痛苦吗?”
刘环说:“我知道你很委屈,难为你了,可你换位想想,我有多难吗?”
梅子回道:“你的意思是我最好不离婚,然后安抚他,堵住他的嘴,然后你继续当你的官,继续你恩爱和睦的家庭。”
刘环愣着,半天不说话,梅子擦干眼泪,对刘环恨恨道:“不知道这辈子是我欠你的,还是你欠我的。”
刘环见她的情绪有所缓和,赶紧嬉皮笑道:“当然是我欠你的,我一定会努力偿还。”
梅子盯着他:“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吧,要不我干吗心甘情愿为你承受这一切。”
刘环把钱夹掏出,抽出所有的钱,递给梅子:“别说傻话了,这些钱你先拿着,把肚子问题解决了,我们再考虑以后的事吧。”
梅子故作惊讶:“吃个饭用不着这么多钱,再说我不饿。”
刘环笑道:“别装傻,你知道我的意思。”
梅子怒道:“你要我自己去,你不陪我?”
刘环扳过梅子的肩膀,柔声说道:“你体谅我一下好吗?我要是陪你去,无疑就是在这小城里扔了一颗炸弹,我身败名裂,你也不好过呀,既然你说爱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这样是吗?”
梅子默默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