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不敢往前迈步，转身跪倒，伏贴地回道，“晚儿该死，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在太后面前我从来都是大气不敢喘的。
“一家人不说二话，来，晚儿，坐到哀家身边来，许久不见我们家晚儿，哀家也是怪想念你的，坐过来陪哀家聊聊天吧……”太后又表现出她惯有的亲切，不仅没能令我心情稍稍放松，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是，太后娘娘！”眼瞅着脚尖，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太后身边，缓缓坐定，每一步都是慎上加慎。
“怕什么？哀家又不会吃了你！”太后微微含笑，“晚儿怎么去了趟玄月国回来反而变得拘谨起来？还是日子久了，跟哀家生疏了？”
“怎么会？”我忙打哈哈道，“晚儿也是甚想念太后娘娘，有许多话要对您讲，只是发现当真见了面，却又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了……”
“哦？”太后做出吃惊的神色来，“晚儿有许多话要对哀家讲？这样敢情好，哀家刚好也有好多话要对晚儿说……”太后是话中有话。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太后，尽量显得平心静气，“那么还是请太后娘娘先言吧！”
太后那洞悉一切的眸子自我面上掠过，右手微微抬高，狭长的金指甲轻轻带过我腮边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缓声道，“晚儿在玄月国过得可还习惯？”
我一愣，不曾想太后会如此问，如果我回答习惯，她便会接着问下去，我迟早会露馅，如果我回答不习惯，她也是问我哪里不习惯，不管我如何回答，都是欺骗太后，因为我从未真正嫁到玄月国，如果我说我从未去过玄月国，又是一道抗旨不遵……头痛，我该如何作答才好？
想了想，我只得含糊地回道，“太后娘娘说哪里话，这天下哪还有比我们金朝国的皇宫更舒适的地方？哪有比陪在娘娘身边更幸福的事？”
人总是欢喜听如意话的，就连精明如斯的太后也不例外，这么一说，太后果真眉开眼笑开来了，可随即她的问话却更见犀利，“那么晚儿如何选择这番兵荒马乱之际回来省亲呢？怎么事先也没报个信儿？哀家好派人去迎接你……”
眉峰浅蹙，我微微陷入深思，太后是当真不知道我为何回来还是故意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对她说实话？
室中燃着暖炉，我开始感觉到热，越来越热，脊背上渐渐浮出虚汗来，我忍住脱去狐裘的想法，挪动了下身子，故意挑开话题道，“太后娘娘敢情也知道康王的军队直逼皇城了？”这虚实之间的分寸很难把握，在我无法确定太后到底知道多少前，不能揭了自己的老底。
“那是自然，康王的野心并非一时半刻，这样的事早在哀家的意料之中！”太后不以为然道。
“康王的野心？”我故作疑道，“太后不觉得康王是受玄月人的胁迫而不得不对王上不敬么？”
“哈哈……”太后突然纵声大笑，她锋利的眼神割向我，笑容中藏着三分冷锐，“你当真以为哀家老糊涂了吗？那康王不过借了个蹩脚的幌子！他欺瞒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哀家！”
果真！
所有事都瞒不过老谋深算的太后！
“娘娘既然已知这些真相，却为何不曾提点王上？”我相信王上是不知道真相的，如果知道，他在初闻我说出真相的那一刻不会那样的震惊和伤心。
“王上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时候并不需要旁人指点，只是他愿不愿相信这个真相而已……”太后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就当是对天儿的一个考验吧，让他认清这个残酷的世界，让他知道得到这个江山，守住这寸土寸地是件多么不易的事！”
太后对王上可谓用心良苦了……
可是单凭王上的力量也许并非康王的对手，难道太后就从未担心过宝座落入旁人之手么？
我知道太后是想让王上自跌倒中爬起，自跌倒中获得教训而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可是，她知道此次情势有多危急吗？
我该规劝太后及时助王上一臂之力吗？
不！太后对我并非当真亲近，她并非真能听进我的话，最好能找个太后的贴己人，让她来劝劝太后为宜……如此想着，我便将欲冲口的话咽了回去。
“晚儿，你的面色不太好，人也瘦了一大圈，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太后面露心疼之色，轻轻拍抚下了我的手背，假斥道，“这次回来养好了身子哀家才肯放你走！”
“是！太后！晚儿荣宠之至！”我欠了欠身。
“听说你也是刚到，先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晚上园中有场戏，到时你来陪哀家一起看吧……”太后边说着便要起身。
“谢太后！”我忙随着起身，就要福身，太后虚握了下我的手臂，“无人时不必行礼，晚儿也无需对哀家过于客套！”
“是！”我忙点头应承，太后转身步向殿外，我依然紧随其后，急呼，“恭送太后！”待确定了太后已经走远，我才如泄了气的球一下子瘫倒在太师椅上，一抹额角，都是汗。
尽管头痛欲裂，躺在床上，我却丝毫没有睡意，这太后娘娘亲自跑“元乾殿”一趟，不是专为瞧我一眼吧？自然不会。可是，我左思右想，她也的确没说什么，若不是我想得多了，照常人看来，太后也不过是闲话家常了两句，只是我始终觉得太后不可能当真并无所指，她的话中藏着刀子，只是不知这无形的刀子是否已经指向了我？
翻了个身，我寻思着这宫中还有几人可以说上话，心中掠过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那是琳贵妃！
起身下床，看着此刻时辰尚早，琳贵妃估计还未起床，但是我心急如焚，原地儿打转，来回走了几趟，我终是忍不住，披上狐裘出了门，凭着过去的记忆，我找到琳贵妃的寝宫，可是迎出来的人不是琳贵妃，却是蔷贵人，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阔别半年时光，她显得愈发雍容华贵了，我见她自大殿中出来，身边跟随着两个宫女，不似客家造访，倒是一派主人的架势，我忍不住心忖，她在此干嘛？
“吆，这不是白笑晚，晚儿妹妹吗？”蔷贵人笑脸相迎，我注意到她的用辞，过去她是称我姐姐，如今唤我妹妹，莫非是辈分超过了我？
“姐姐近来可好？”既然她如此称呼，我也不识破，就着她的话虚应了一句。
“自是好得不得了！”蔷贵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我微微冷笑，“这天下大乱的时刻，哪里来的好得不得了？”
蔷贵人毫不示弱，含笑如菊，“那是妹妹的魅力大，才搅得天下如此大乱，姐姐在这种事上的确甘拜下风……”见我脸色不悦，蔷贵人又言，“姐姐我没什么野心，不会动则便惊天动地的，姐姐我只一心想着自己安康幸福就好，不像妹妹，胸怀天下，壮志凌云……”
我听出她的讽刺之意，却无法辩驳，心忖，我今日是有要事找琳贵妃，不必跟她争这番口舌，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蔷贵人见我不作声，旋即似洞悉了我的想法，道，“晚儿妹妹是来找琳妃的吧？那就请进吧。”
我正待步入，突然顿住，“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琳妃？”她口中的琳妃与我相见的琳贵妃的同一个人吗？
“是啊，妹妹不知，这半年来发生了很多事……”蔷贵人依旧甜媚地笑，“许多人力无法改变的事……”
“你是说琳贵妃被降衔了？”我不敢置信，琳贵妃不是太后的宠儿吗？难道连太后也护不了她？
“是的，连太后也护不了她！”蔷贵人瞧出我的心思来，见我吃惊不减，蔷贵人主动邀约，“妹妹若想知晓，咱们何不添一杯清茶闲聊呢？怎么说，晚儿妹妹过去也帮过姐姐不少忙，姐姐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妹妹有什么困惑之事，姐姐一一替你解答！”
此女说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我到底该不该信她？还是找到琳贵妃当面问清楚？
就在我打算离退之时，一绿衣宫女自殿中步出，来到蔷贵人面前，恭敬地欠身，“贵妃娘娘，您吩咐的香薰足浴已经备好！”
贵妃娘娘？
我大吃一惊，以为那宫女是唤错了人，却见蔷贵人对我眨眨眼道，“怎么样？我的晚儿妹妹，当真是世事难料吧？姐姐我如今是贵妃身份了，今非昔比，不过也该是妹妹意料之中的事吧？”
我收了收神，回道，“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这就应了一句话……”蔷贵妃将素白的玉手轻轻贴到平坦的肚皮上，笑意盎然，“母凭子贵！”
真是一惊胜过一惊，没想到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连王上的孩子都怀上了，王上不是很不喜欢她的吗？厌她太过心机了吗？可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