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坐在桌前,看到饭菜,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饿了,狼吞虎咽,不多会儿,一碗米饭就吃尽,她又拣了几样喜欢的菜式吃了几口,饮了热汤,吃样颇是难看,用手一抹嘴,坐着不再动了。
夏青提着裙摆,抬阶而上,手里掌着一只莲花七星烛台,正中是一根极粗的烛,周围皆是姆指粗细的蜡烛,中间极亮,周围的烛火压得如豆般大小。
“王妃,你还在怪王爷?”
要她不恨他——太难!
若要她不怨,也太难!
曾以来自己今生都学不会恨,可现在她会了。
幼年时,无量师伯为了消除她的戾气与恨意,天天让她抄佛经,怨也恨没有了,不是真的没有,而是那些与现在相比,都太微不足道。林府兄姊折磨她的是身,可嘉王羞辱的却是她的心。
诛人性命易,诛人之心难。
诛人性命可恕,诛人之心却不得不恨。
只是嘉王的诛,不是真的诛,而是对她的折磨。
所谓诛心者,是让对方心悦诚服,可林六对嘉王只有无尽的鄙夷与折辱。
夏青见她不说话,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知她已经吃了,轻叹一声:“王妃,你真的误会王爷了,其实王爷他对你很好……”
林六愤愤然地凝望,目光里散出冷冽的光芒,像一把杀人的刀。
夏青无法再说下去,她垂下头来:“王妃,不要再让王爷为难了。”
被为难的是她!
嘉王明明是在救她、帮她,却非要让她觉得,她是被他强迫,被他玩弄,其实道破实情不是很好吗?一个误会,一个又要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隐瞒。
这,才有了林六的痛苦。
“王妃,就七天,只要坚持七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才过四天,她便已经受不住了,这是怎样的羞辱和折磨,她痛苦的摇头,她不信这样的痛苦只有七天。
夏青捧住了林六的手:“信我,只要坚持七天,一定会好起来。”
“为什么?”林六不明白。
夏青需要一个可以说服林六的理由,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想帮林六。很想道破实情,可夏青又忆起了嘉王说过的话:“任何人不得将王妃中媚 毒的事儿传出去。”与此同时,又忆起了自己肩负的使命。如果嘉王与嘉王妃之间生间隙,不正是他们利用的时候么。
嘉王为什么不让人传出去,是怕毁了王妃的名节么?
不!
王妃是他的妻,是他的人,这几夜,他们夜夜缠 绵,这也是他们夫妻理所应当的事。没人会非议。
夏青想了一会儿,既然嘉王不愿让人知晓真相,正好能被她所利用。道:“王妃忘了地牢里那个人吗,今晨王爷离开时说,他说……如果你能坚持七夜,七夜后自会下令放了那人。”
“真的?”林六将信将疑。
夏青肯定地点头:“真的!”
林六望着夏青的脸,想读懂她脸上的表情,在夏青的脸上有担心,还有心疼,这丫头居然在心疼她,这一瞬的疼惜让林六觉得心软,不忍再往深里瞧去。
有一个依旧疼她的人不易,夏青是真的关心她。
夏青为什么这样的关心她,夏青看她的神色,就像……
像林倩倩帮着林伊伊,就像林伊伊凝望林倩倩的姐妹亲情。不,她的眼里是不忍,更是怜惜。
“夏青,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夏青的脸上掠过异样的神色,只有一瞬,眨眼便逝,很快就漾起了笑意:“你是我的主子,你信任我,所以我也应该相信你。”
林六显然不信她的话,轻柔地摇了摇头:“从我们相识开始,你好像一直都对我很好。”
“你好,奴婢才能好。所以我希望你好。”
“真是这样?”
“就是这样。”
林六轻悠地舒了一口气,其实她倒希望就这么简单,可夏青的话还是少了说服力。如果是这样,那春欣更应如此。
时间会证实一切,而终有一天,她也会知晓夏青待她好的真正原因。
夏青打了热水,服侍林六洗脸、浴足,林六的心情已没有之前那般差了,甚至有点为这一天对夏青的冷漠而感到不安。
夏青是真心待她,可她怎能拿夏青撒气。
伤她的,折辱她的都是嘉王,她只需要对嘉王冷漠。
“王妃若是乏了,就先到床上歇息罢。”
夏青伸出手指,很想随势点了林六的穴道,只要她睡着了,就不会再面对嘉王而感到痛苦。
可是,如果她不能痛苦,就不能学会恨与怨。而这个王府,是容不下单纯和善良的女人。只有磨难,才能让她面对现实,也才能让她知晓,要在这嘉王府生存下去得有多难。
“王爷到!”
一声高呼,夏青望向纱帷,林六双眸微阖,没有颤栗,只有平静地应对。
即便不愿见到嘉王,可是她无法拒绝,亦只能正视这一切。
要来的,终会来。
躲不过的,也终会发生。
她逃离过、抗争过,可命运在兜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最初。
夏青道:“王妃,王爷来了,你该起身相迎。”
林六冷声道:“夏青,你且出去罢。”
“王妃……”
“出去罢!”
就让她在夏青的面前保留最后一份自我和尊严,她不要夏青看到,嘉王是怎样折辱于她。
林六没起身,自然就不会去相迎。
嘉王上了二楼,隔着珠帘,便见夏青迎了过来:“王爷,王妃身子欠安,今儿伤口的药还未上。”
嘉王神色肃冷,不带丁点暖色,声音更冷:“出去!”
夏青离了二楼,刚下来,便见四名清秀的侍女上去。
嘉王挑开珠帘,进入内帏:“今晚是你自己宽衣,还是让下人帮你?”
林六并不打算回答。
过了片刻,嘉王冷哼一声,方才忆起昨儿自己说过的话:临至水月阁,王妃需赤 身侍候。
“往后,本王不会再问你这等话。”即便经历了那样的四夜,她还是如此的固执和倔犟,没有退让,更不会自解罗裳。
四名侍女走近雕花床,撩开床帐,林六想要挣扎,可已有两人快速按住了她的双臂,一个女子道:“还请王妃莫要为难我等。”
是她们在为难她。
“王爷,好了。”侍女像是复命,半蹲身子。
嘉王走到床前,望了一眼,昨夜她会委屈地流泪,可今儿,她的眼里却是怨恨,带有些许的不屑。他抬了抬手臂,四女退离内帏。
又是一夜的痴缠,他好似对她有着无尽的兴趣,可分明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疲惫了劳乏,甚至在中途,他会拿着一只瓷瓶,服下不知名的药水。
林六知道那药水的厉害,也是在昨夜,他服下药水之下,前后判若两人,药水前他还有些温柔,可服下之后,就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
细喘微微,旖色满帏,“夜夜媚”媚住的是身还是心?
她中媚 毒,他以身相解。
他看着她眼里的怨恨越来越浓,她看着他在自己的身上纵扬飞驰……
她一次次咬紧牙齿,不再去逃避,而是用心记住他今日付诸于她的羞辱。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影子一次次映入眼波,看她在夜夜痴缠中驻扎于心……
有人用恨的名义施诸以爱;有人却因为对他人的愧而堕入恨谷。
爱又有何妨,只要自己对得住真心。
恨又怎样,她甚至不能将他赶走、无法抗争。
水月阁四角的铜铃在夜风着传出悲鸣悦耳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一串串像是楼中的浅喘,一声声像是月下的细语。
她在他的身下,仿佛越来越冷静,冷静得有些他觉得不可思议。
“林幽兰,你这一生休想离开本王,本王要你诞育子嗣,要你为本王生儿育女!”
她不会与他说话,无论是动人的、还是刺心的,她皆不予回应。
她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可她能管住自己的心,也能管住自己的嘴。
“我们的孩子,是像你,还是像本王?”
林六咬着双唇,默默承受着他的每一次冲刺。就在之前,她还决定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住她止不住自己地发出一串靡靡之音……
当恢复了理智,又是她心中好一阵自责。
不,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要还李夜自由。
如此,她就觉得好受了许多。
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过去的四夜,而她却偶尔能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情。
她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也许,他把她当成了某人的替身。
是过世的陈王妃么?
为何想到她也许是某人的替身,她的心会为之一沉,悲凉如潮,翻涌上心头。
林六不愿让自己再猜下去,她应该怨他、恨他,而不是对他生出好感,更不是对他的女人生出妒意。
即便是得到了她的身,那又如何?她的心藏匿在千尺冰封之下,那是他不能抵达的禁地。只要她的心还属于自己,她就是原来的她。
嘉王睡沉了,传出疲劳的鼾睡声。
这夜,林六却是说不出的清醒。
弦月当空,撒下轻浅的月辉,那样的纤柔,那样的妖娆……
他的脸,轮廓分明,清秀间自有男子的阳刚与野性。
烛光下,他的脸没有戒备,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既然这样的痴缠让他觉得累,他为何要这般?
她恨他!刻骨的恨着。
手,又覆落到枕下,那里藏着她随手携带的妆刀。只要她握住妆刀,一刀插入他的心脏,他立时就会毙命。虽然师父授她更多的是刺绣,却也告诉她应该去杀人,怎样让对方一刀毙命。
她的手缓缓摸索到枕下,握起了妆刀,这小巧的妆刀是师父送她的见面礼;这精致的妆刀,跟随她多年;这漂亮的妆刀,也被她的师姐银巧夺去,成为诬陷她的证据。
现在,她要用这妆刀夺了他的性命。
他怎可视她为玩物,怎可不顾她的央求与挣扎,将她一次次的强点,迫她一夜夜的缠 绵缱绻。
她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说:杀了他!
还听到,另一个声音说:不可以。
杀他,是因为她恨,恨得刻骨铭心,恨得彻底直白
不杀,是因为她在顷刻之后已经想到了后果。
她成功地杀了他,在他与她痴缠疲惫不防之时,可明天,嘉王被嘉王妃刺杀身亡的消息,会成为整燕京最大的谈资,亦会震动朝宇……
后果是皇上震怒。她的舅父杨家、她的生母沁忠夫人……那么多与她有着关联的人,都会因为她做出的这件事命丧黄泉。
她杀他一人,却会波及无数与她有关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