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的一天,在前往榆林参加一项重要工程招标活动的途中,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接通后,对方并没有马上出声,大约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几分低沉地说:“告诉你件事,刚刚接到通知,你被免职了……这事很突然,我也是刚知道……”
这是一件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所谓意料之中,是说按市委规定,今年我到离岗年龄了;所谓意料之外,是说现在是3月份离我实际出生的9月份整整差了6个月,这就是说,我被提前半年免职了。
尽管这个行当,这个差事早在十年前就被我看淡了,但提前出局的打算还不曾有过。到榆林找了一家酒店安顿下来后,我一直为这事踌躇不定,要不要到市委去问问?也许哪儿搞错了!
很快,我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不是因为自作清高,而是觉得很难为情。到接到那个电话为止,我已工作了整整四十年。四十年间,我从未因个人问题迈进领导办公室半步。现在突然出现在部长大人面前,我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你们欠了我半年任职时间,现在请还给我吧?”
平心而论,我自认不是个过分贪恋官帽和权位的人。几十年来,我曾遇到过多次机缘有可能把自己的官帽换大点,但都是因为自身的进取心不足以进而取之而失之交臂。不是因为权位这东西不好,而是因为自己心底残存的那点家承遗风在时时作梗。现在眼看就要走完最后一步了,却让自己腆着脸去讨要那顶已被摘下来的帽子,这个一生给我惹了太多麻烦,却又让我颇为自傲的倔脾气岂不半途而废?使不得,绝对使不得!我从心里把自己断然拒绝了。
这一夜,我入睡很晚。一会儿想着几十年前的毛小子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花甲之躯,一会儿又想起这些年交过的人、遇过的事、得意失意、启迪教训……然而想得最多的还是往后的日子。一想起从明儿个起,我就可以完全自主的安排自己的生活,做那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心里就兴奋的不得了。一个人独自想象着、筹划着往后那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那风一般自由随意的日子……
2008年4月于定边
余生十年计
余年近六旬,来日几多,或十年?不能确定。倘有十年,能做甚事,又有几件可成?常思也。吾自知为一惰性十足之徒,虽每有大志,常浅行即止。学养、毅力均不足以成大事。盛年拼尽全力也未成事几桩,况此晚年?然人之在世,一息尚有,就不能甚事不想,甚事不做。想想才有目标,有奔头,有心劲,有希望。哪怕梦想空想,也比不想要好些。光想不做也不成,否则世人岂不尽喝西北风?想想做做才算人生完美,生活充实。可见人这东西多为身在现实里,心在梦想中。
赋闲在家后,终日无所事事,就更想做点甚事。想多了想乱了,就梳理一下,于是就形成了一个粗粗地计划。其可行性十分有一乎?不得而知。与其说是自勉自励,不如说是自嘲自戏。明知难为之而勉为之,过过瘾而己。为了好记,近日又弄成顺口溜,这就更成了一个娱乐性大于可行性的东西。无事时翻翻,当能博得自己一笑!
余生十年看,十年事几宗?
先作一企划,使之看似真。
夜读橱中卷,日历百字功。
晨昏健步走,起居重养生;
书影莫半废,诗词多用功。
随记不释手,文墨补才庸;
约得几驴友,结伴去远行。
远涉十余国,近到三十省;
华屋何须大,上下只两层。
闹中能觅静,临水带园庭;
房车换一辆,未必奥马奔。
吃喝拉撒睡,功能集一身。
趁此好身板,赚他几文铜。
聊补用度足,维系各色人;
上奉双亲孝,下诲子孙行。
凡事多自为,戒侈振家风。
以上这些事,不算小学问。
聊知难尽为,说说当逗哏。
人处艰辛世,多赖梦想撑。
且逐梦想去,管它成不成!
2008年4月
春水绿时叹池鱼
游北塔,最喜那一湾碧水。有此水,则湖中有鱼,天上有鸥,四围有树,林间有花;有此水,则游人如织,钓客盈岸,情侣相偎,儿童嬉戏;有此水,则晨昏有画,四季成诗,歌随风飘,柳伴人舞。得此水,万物皆有灵性;近此水,天地顿生风情。有感于斯,数年间,但得闲暇,吾每日必来此处。来时便于湖畔择石而坐,观水中游鱼,看天上飞鸟,享岸柳之浓荫,醉新蕊之幽香,什么劳顿苦、烦心事皆尽忘之,仿佛此身己融入湖光山色中,真惬意也!
然而,风物自生灭,世事总无常。近水久坐,细察池鱼百态,亦时常感慨由生。春水初绿,有越冬鱼儿死于浅滩草丛间,感其熬过严寒却难逾阳春,殊可叹矣!日暖风清,有大鱼时而翻波逐浪,时而腾空跃起,如入无人之境,感其虽自由自在,终不知此处湖窄水浅,难容大物,鱼目寸光,殊可怜矣!钓客垂钓,有贪食鱼儿香饵尚未咽下,即被凭空吊起摔于岸上,感其因贪一口美食,招致杀身之祸,殊可悲矣!感由池鱼起,理从世事生。想此滚滚红尘中,昏如池鱼者,狂如池鱼者,贪如池鱼者,何止万千?尤其那功名利禄中人,如能时时以池中鱼为戒,自当受益匪浅!闲吟三首,望能启迪人思。
(一)
三九得活三春亡,浅滩困卧遗恨长。
未知苦难多励志,英雄常倒温柔乡。
(二)
南岸北游夸一瞬,吞虾戏蟹傲四邻。
亦非此物妄作大,未到巨洋拜长鲸。
(三)
钩去潜杀机,食来包祸心。
只因一口贪,陡惹不归恨!
2009年3月
吾之好恶
人有好恶如月有圆缺,常情也。达官贵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是一般德行,况我辈性情中人?
先说这所好。大千世界,物华天宝,风情万种,诱惑无限,好则好,谁能尽享之?吾宁于苍海中独掬一捧,亦不愿日日去做那坐拥四海的美梦。况吾素以为,人享天年,并非熬年头、数日子,还须有点质量和境界,否则岂不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余打幼时起,就崇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士子之风,至今乃不能释之于怀,这大概成了一生的梦想。
再说这所恶。时有人谓吾清高,谬也。何为清高?清者,性清不浊;高者,才高难及是也。当今世界,红尘滚滚,物欲横流,我欲不浊,谁能独清?至于才高更叫人汗颜!余寒窗未满十载,学养不及一车,后赶风潮混一文凭,学尚不饱,何来才高?他人觉吾异常,概因吾性拗,凡事苛求,多认死理,许多别人习以为常之事,余却难容之。像如:虚头巴脑,口是心非,装腔作势,哗众取宠,恃财耍横,仗势欺人,当面捧上天,背后踩入地……甚至,甩柁弄鬼,酒后无德,仪容失当,举止失度,当众骂街撒泼,人前打嗝放屁等,余皆甚恶之。这等小事世人多不以为然,而余深以为:事虽小,绝不可小视,它直接关乎人之素养与德行,关键处常使成败决于一瞬。时下名言有云:细节决定成败,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有感于此,吾录平生所好、所恶、所烦各事,与认同者共鉴之:
老夫所好事几多,好书挚友一房车。
好书挚友受益久,房车载游海天阔;
老夫所怕事几件,囊空酒醉甩柁汉。
囊空复满醉能醒,柁匠唬人防亦难;
老夫所烦事几宗,撒泼耍赖骂街声。
仪表操行莫轻看,大事总在微末中。
2009年夏于银川
清明偶见
清明时节,家家焚纸,举目缭绕。偶过街头小摊,见一妇人为购冥币与小贩讨价,言辞甚激,看那架势,俨然一桩大买卖。几番较量,最终以一元购得亿元之巨。一边离去,一边嘟囔:“怎么又涨价了?”余观之暗忖:这世间悼亡一事亦多敷衍,不知亡魂见之作何感想?
轻烟袅袅缭地天,
万户千门焚纸钱。
亿万巨资一元兑,
唬人远比唬鬼难。
2008年清明于银川
清明思归
时又清明,家家祭祖,户户悼亡。循此旧俗,人思各有所托,英魂各有皈依,亡灵各有供奉。如斯,祖宗先贤不得忘,亡亲故旧不得弃,龙族血脉得以衍续,中华文化得以传承。非如此,人神不得宁,天地不得安。此既为惯例,亦关秩序。所以传之久远,弥足珍贵。时下官话云:既有历史意义,又具现实意义,当不谬也。
余年近六旬,来日几何?念及于此,每思身后归处,此人伦常情使然。说起身后事,无非传统、现代、火焚、土掩、墓卧、堂祀,或三尺穴,或数寸盒,或山环水绕,或旷野荒郊,各有归处,不一而足。近年又兴河葬、海葬、风葬、树葬等法,可谓推陈出新,与时俱进。
诸法之中,吾却独钟树葬一法,不能释怀。试想此身去后,于青山绿水间寻一常青佳木,树下掘坑,坑中洒灰,土掩沙埋,无丘无碑,臭囊化作肥泥,滋养佳木日秀。数载后,此树根固大地,冠傲蓝天,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晴能遮荫,阴可避雨,雀鸟筑巢其上,鼠兔嬉戏其下。树随岁长一如吾又重生,此何等快事!望后辈子孙能遂吾愿。为纪今日之念,赋诗二首留存。
(一)
就身大树下,依水近青山。
臭囊去犹尽,归命欣又延。
免去祭扫苦,不污环境洁。
世风此一改,生死两心安。
(二)
若问吾身归何处,依山傍水滋秀木。
沙轻有幸掩冷灰,石重无缘镌亡故。
寒雀且为岁月吟,野风聊作荣辱诉。
莫言此去难寻祭,思念便浇常绿树。
2009年清明于银川
街头旧忆
十余年前,东关闹市一角,常有老者聚。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数人,内中各色人等皆有,俨然一小社会。其中士农工商者有之,无业流民亦有之;老红军、老八路、老干部有之,白匪兵、伪保长、旧职员亦有之;有几位还是颇浮人望的中层领导。他们每日围聚一处,或说古论今、抬杠逗趣,或向日就暖、闭目养神。路人经此多驻足围观,日久便成街头一景。那些时日,余每次路过,总被吸引。开始,只觉得这是一群开心有趣的老顽童。久而久之,便能从那些嬉笑怒骂中品出几许无奈、孤独和感伤。几年后,街市拆迁,街头便没了他们的踪影,不知此时又聚何处。每逢路过,心中总有一点淡淡地惆怅。恍惚间,他们的笑语身影还在耳畔身旁。凭着残存的记忆,凑成小诗几首,聊资惦念。
(一)
风凉露重日初升,小聚街头哥几人。
见面寒暄一句话:“晌午媳妇给吃甚?”
(二)
齿落发疏身似弓,街头围坐眼微睁。
交口齐赞改革好,时怨贪官惩太轻。
(三)
士农工商红白军,劫波渡尽余几人?
絮言乐道投报处,争论不休当年勇。
(四)
哀乐低廻漫寒清,故人西去出半城。
送别犹在常聚处,追忆但钦无疾终。
2008年夏于定边
郎书夜读
原以为中国的经济形势很不错,在世界经济大萧条的今天,甚至有几分自豪感。读了郎咸平先生的《谁在拯救中国经济》一书后,竟然有点沉甸甸的感觉。
是我们的政府对经济形势的判断出问题了吗?从感情上讲,我不愿这么想,我宁愿他们官僚主义。而事情好像并非如此,第一,我们必须讲“政治”,政治就是稳定、就是大局,而政府的全部活动都必须服从这两个字,不利于稳定的话是不能随便讲的;第二,我们的官员多是职业政治家,而不是经济专家,他们对经济形势的判断和决策,不能不受身边那些专家、学者的影响。我相信这都是些有经世致用之才的精英,但保不齐会遇上个把经念歪了的,这就很难保证不被他们误导了。
我宁肯相信郎先生,他至少是个靠经济学吃饭的人,至少是个敢于揭示我们那个最大的经济伙伴野心和“猫腻”的人,至少是个报忧多于报喜的人。这可以使我们正视问题,产生危机感,避免飘飘然;可以使我们对现代经济,包括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有一些必要的了解;可以使我们知道在世界经济舞台上,并不是我们说了算,那是别人家的地盘,再多的先进性和优越性都是不管用的。比起这些来,郎先生的那些具体的经济主张是否科学、是否有用,已经不重要了。
当然,作为世界级的著名经济问题学者,郎先生的许多独到的见解常常能给人们很好的启示。如:他从微观某点切入观察宏观经济形势的方法,他的“滞胀”理论,他的高效整合产业链的设想,等等。如果能够充分考虑到中国的具体国情和文化背景,就一定可以借鉴到更多有益的东西。
2008年10月
秦游琐记
己丑正月初三早饭毕,合家围坐一处,却无往年气氛。爱女一家远在西安,又是首次春节别过,颇感不适。闲坐半晌,遂萌探视之念。此议一出,举家赞同。孙女刘淼听说去看多多哥哥,更是乐不可支,急不可待。于是打点行装,即刻启程。车出银川已是下午两时许。出固原,过平凉,经长武,穿咸阳,一路急驰。晚九时入西安,爱女一家已在台湾大酒店恭候多时。
西安三日,逛街市,拜亲家,观名胜,品佳肴。近游曲江、雁塔,远去扶风、宝鸡。爱女全家陪伺,亲家欢宴款待。合家尽兴,皆大欢喜。初六晨,辞亲北归,别时爱女落泪,全家送出北郊。
几日来,兴致颇好,时时浪吟,无非所见所闻,所感所悟。虽不足以落纸,然纪行自娱可。
岁初南行
牵思草成岁初行,辞夏过陇终入秦。
午后一电方报讯,燃灯笑喧玉祥门。
曲江池畔
红墙黛瓦皆唐韵,盛世每兴复古风。
垣废尚余魂脉在,何须重造旧时宫。
雁塔喷泉
一塔擎天千载立,万瀑泻地瞬间无。
朴质安然逾百代,辉煌古今难历久。
法门寺前
名刹百代盛,信徒何虔诚。
才许今生愿,又问来世功。
市井烦事
小宴归来腹犹空,泡馍食罢叹老孙。
假钞假货假殷勤,商号无刀亦宰人。
2009年正月于银川
我那老乡——贾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