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样的日子,向来不适合我。怎么说呢,就好比那些一直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冤魂,突然见光,总会有些不适应。我很胆小,于是就逃了。随随便便地和几个狐朋狗友约了去上网,背着书包逃了晚自修。
五点半,距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不习惯等人,那几个家伙也自然不会早到。便决定先去犒劳犒劳自己的肚子,免得通宵之后又突发胃痉挛。
拉面馆从我有记忆起就没变过,连全市统一的装潢也没刷,听说是拉面老头苦苦哀求三天三夜才保留下来的。虽然连我都觉得这样的做法很愚蠢,但,不可否认,我的确是喜爱这里的环境。一个布满青苔的小院子,一栋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就成了我精疲力竭时的归宿。
“老头!一碗拉面!”
我选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抽出筷子尝了口用来拌面的剁辣椒。
“呸呸呸!老头,你老了,剁辣椒都做的越来越难吃了!怪不得回头客都走光光了!”
我铁面无私的评价却引来拉面老头的笑。呵呵呵的,像一个傻子。
“不是还有你来吃嘛!你这小妮子,到底什么时候来继承我的面馆啊?”
老头将一碗汤足肉多的拉面放在我面前,给我加了两大勺剁辣椒和一大把香菜。然后取下手套,在我对面坐下。
“接你的班?姑娘我可是要干大事业的人!”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拉面,头都没抬地说。
“哎……你这丫头!快点吃完回去上课!”
老头抓起手套离开了座位,有些复杂地说。
我把他刚刚坐过的椅子搬到跟前,双脚往上一搭。
嗯,只有这样吃面才是真真惬意。五分钟后,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一碗拉面连汤带码消灭得一干二净。我熟稔地将五块钱压在碗底,满足地拍拍肚子,然后又把那五块钱拿出来放回口袋,起身走人。
我吃面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有付钱的心,不求真正地付钱。
我看了看腕上那块掉了外壳的电子表,五点四十五,从这里到网吧,正好。我迈着轻快的步伐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下班流,心情莫名其妙地好。
“喂!臭小子!你他妈手脚给老子放干净点!碰老子的女人?哼,有下次老子就废了你!”
胡同里穿出一个恶狠狠的男声,貌似是我们学校的大哥大,不,是大疙瘩。
此人传奇色彩颇强。
闻言他嫉恶如仇侠肝义胆,就是对不喜欢的人阴险狡诈,最重要的是占有欲极强。听说他上次因为女朋友给他带了绿帽子,将那对狗男女打得双双入院。男的角膜出血三根肋骨骨折,女的左手手腕粉碎性骨折。大疙瘩还因此吃了三天牢饭,不过第三天他老子拿着一摞百元大钞摔在派出所,把他弄了出来。后来警察发现那一大堆钱竟是假钞,真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说,大疙瘩这人阴险狡诈还是遗传的。
“呦呵!你小子还不妥协?真想尝尝被废的滋味?!”大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
“嘿,大疙瘩,又在这欺负纯情小男生?”
我走进胡同,吊儿郎当地冲大疙瘩挑眉说。
大疙瘩见是我来了,顿时笑得满脸褶皱,说:“是瞳姐啊,怎么有空来这?”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缓缓地走上前去看那个被围在人群中的白色身影。我读书少,无法形容那是一个怎样的少年。满目仇恨的双眸,鲜血直流的嘴角,白皙无暇的脸颊。就如一朵染血的雪莲,让人并不觉得肮脏。
“他看起来挺老实的,到底是你抢了他的女人还是他抢了你的女人?”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少年,他听到我的话后,也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者我。让我觉得,我就是个异类。的确啊,我就是个异类。染得火红的鬈发,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只鸡。还有那火红的眼影,火红的背心,火红的超短裤。
噗,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异类。
“瞳姐……这……”大疙瘩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凑近我小声说,“其实不是因为什么女人不女人,是老大,老大叫我随便找个借口,****一顿。”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他,他却不答。
“瞳姐问你话呢!”
大疙瘩踢了他一脚,他却依然缄口不言。
“瞳姐,他叫秦牧,是高二实验班的。”
大疙瘩见秦牧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只好自己对我说。
“实验班的?杨昊天那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实验班的也碰?”
我惊呼。我们学校的实验班,说起来是汇聚A市精英的班级,实是A市所有有钱有势人物的儿女班,杨昊天虽说是我们学校的大哥大,也没有动他们的能力。
“瞳姐,你看,我就知道你很关心我家老大!不过别担心,老大现在后台硬的很,更何况,这小子是个特困生。”大疙瘩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冲我挑眉。
我狠狠地拍了下大疙瘩的后脑勺,潇洒地说:“担心你个二娘娘的屎,姑娘我看男人的眼光是杨昊天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好不!你可千万别在杨昊天面前乱说话,不然我也废了你!好了,你们走吧。这个男人我来解决。”
其实我的言外之意就是。
是的,老娘看上了这个男的,所以说,把他在这给老娘泡吧。
“是,瞳姐。”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才异口同声地说罢,一同出了胡同。
看着他们都走远,我凑近秦牧,吊儿郎当地说:“嘿,帅哥,被美女救的感觉怎么样?”
秦牧却一巴掌推开我的脸,偏头不看我。然后自己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开。我又去,他又推。于是我们就这样反反复复几十回,两人都不肯妥协。
因为他太倔强,我太厚脸皮。
“肮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伤,扎扎的疼。这句话我似乎天天都在听,我都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是如今,却只能任由它在我心中肆虐蔓延,然后,刺痛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嘿,帅哥,你真有个性。”
尽管嘴上这样讲,在听到他那句话后,我还是自动地松开他。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像是看到一张纯白的纸后,会情不自禁地把手擦干净再去碰。他就是那么一张白纸,而我就是肮脏至极,擦也擦不干净的手。所以咯,我有些不忍心去碰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自己扶着墙壁走出胡同。
我冲着他的纯白的背影喊到:“嘿,帅哥,我叫沈瞳!在高二音乐特长班!别忘了我哦!”
再看看表,六点过五分。
我拿出我那只可以当板砖的诺基亚,拨通小黑的电话。
我说:“小黑,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砍怪了!”
小黑:“瞳姐,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你吗?”
我说:“姐姐去泡仔,小黑你要来搞基情?”
小黑:“瞳姐你什么时候可以正经点,我们还在打游戏,挂了。”
我将手机收回口袋,看了眼逐渐走远的人。
“嘿!帅哥!等等我啊!”
我快步跟上去,到了距离他将近一米的地方,我放缓脚步。跟着他的步调,慢慢地走着。然后我就想到了前几天和栗子一起看的韩剧秘密花园,男主角走在前面,女主角跟在后面,两人同时迈脚,同时停下。当然,这些不过是男主角的幻想。铁打的玛丽苏,我却看得津津有味。
可我眼前的一切却是真真实实的,尽管秦牧的脚有些跛。
“嘿!帅哥!你的脚要是再不去医院,只怕会断掉。”
“嘿!帅哥!你别犟啊!”
“嘿!帅哥!我上次就是像你这样逞强,结果骨头都错位了!三个月不能去学校!”
“嘿!帅哥!……”
“三个月不能去学校?”
秦牧突然转身,看我。
“是啊,三个月没上学,也没回家,在网吧开了个地铺。”我见他终于有点反应,于是兴奋地凑上去。
他却在放空很久后突然对我说:“送我去医院。”
“哈?”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得难以回神。
“不愿意?”
“愿意愿意,为帅哥服务,老娘我求生不得!”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屁颠屁颠地上前扶住他。
“求之不得。”他无奈地说。
“是是是,求之不得。”
然后,我万分殷勤地拦了辆出租,去了全市最好的医院。
“没错,是踝关节错位,留院观察一晚就好。”医生把秦牧送到病房,又说,“小伙子,以后少打架,免得女朋友担心。”
秦牧瞪了那个医生一眼,那阴冷的眼神,让我和医生都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把准备好上网的钱全部翻出来,五十一块零三角,然后看看付款单上的数字,106。5。
“怎么办呢?我只有这些。”我把手中的钱一股脑地给了医生。
医生有些不屑地说:“你们这种地痞流氓,喝酒抽烟打孩子就有钱,到了正途上就穷了。”
竟然在帅哥面前诋毁我,我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
于是坐到病床边,露出一个无邪的笑,淡淡地说:“所以嘛!姑娘我我前几天刚打完孩子,存款不多,没爹没娘,你想怎么着吧?”
“我来给钱吧。”
秦牧说着从兜里抽出两百块钱,递给医生,然后把我的钱放回我的皮夹。
医生走出病房时还不忘鄙夷地瞥我一眼,我也回瞪他一眼。
我说:“看吧,干嘛给钱?这种医生看着我都想干一架。”
他没理我,将被单蒙着头呼呼大睡。
“知道你没睡着,先说好了,这次我请你住院,下次给你钱。”
我自讨没趣,秦牧也没有回应。
所以帅哥,我会继续自讨没趣的。
相信我的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