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
她阿姨妈妈帮 Cindy穿戴好出门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家里。我从来没有这样让人单独带过她，就连偶尔逛街，也是和保姆轮番抱着她。猪猪吴以前说我太累了，让我把 Cindy放在家里给保姆带几天，带我出去旅游一下，我都没敢。尽管我很想去，可是为了 Cindy，我不去。我不放心，我怕她被人拐走了，虽然保姆很可靠，我知道她家，可我还是不放心，万一人家对她不好，给她吃不饱，穿不暖，没盖好被子。无数次做噩梦，梦见我失去了她，在半夜哭醒。我以前端不动锅，拿不起针，为了她，什么都干，再苦再累都觉得心甘情愿，家里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她竟然叫我去死？！
猪猪吴打电话来，这是他的习惯，只要不在一起，他一天总要打四五次电话的。我接通电话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就说：“你女儿叫我去死呢！”
猪猪吴问：“你说什么？”我笑了，笑得很苦涩：“我是说，刚才你女儿叫我去死！”说完眼泪哗啦流出来，哽咽得无限委屈。
猪猪吴也呆了半晌。他也不会料到两岁的孩子叫自己的妈妈去死。然后恨恨地问：“她呢？”我估计如果当时他也在场的话，一定会把Cindy打个半死。他做得出来。
“出去了。”如果平时我开玩笑说 Cindy不和我在一起，他就会紧张地问：“和谁出去了？会不会哭啊？”这次他居然没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俩就这样在电话里沉默着。
“挂了吧。我想休息了。”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猪猪吴过了一会儿又打过来：“我说说看，你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啊，你先不要生气。是不是以前我们吵架的时候，被她听到了，所以她一着急无意中说出来了？”
是了！
猪猪吴一语道破。
我想起有一次猪猪吴给一个客户打电话， Cindy那时才一岁多一点点。猪猪吴的客户是东北的，猪猪吴在电话里称呼对方大哥， Cindy那时觉得好玩，跟在猪猪吴屁股后边，不停地喊“大哥，大哥”。当时我还觉得好笑。
Cindy说的这句“你去死”，其实我只要一和猪猪吴吵架，就必定会说。
我感慨万千，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刚才我还理直气壮地对 Cindy绝望，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原来是我自己错了！这可真是自食其果。这就是孟母择邻最好的实例，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跟着一个整天叫人去死的妈妈，又怎么能说出好听的来呢？孩子就像一棵小树，小的时候没有扶持她的好支撑，她又怎么能长得直？
Cindy没有错，错的是我！活该我自食其果了。
绝大多数人从来都不敢面对众人承认自己错了，更不用说面对自己的孩子，那样会失去做父母的尊严。知道错了，就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 Cindy才两岁，我现在就要改正。我要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和缺点。我敢对着所有的人说我自己错了，对着 Cindy说自己错了。 Cindy只是鹦鹉学舌而已，罪魁祸首是我自己。我还有什么好理直气壮？还悲悲戚戚地跟人诉苦？
一旦想通了， Cindy那可爱的小脸蛋又幻化出无数个可爱的样子来，我觉得她怎么离我去那么久？我拨通她阿姨妈妈的电话，叫她们赶快回来。
门铃刚一响，我就马上打开门。 Cindy站在门外，仍然羞羞地看着我，因为她还不能确定妈妈是否已经原谅了她。
说起来轻松，面对着她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总不能冷不丁就说：“ Cindy，妈妈错了，妈妈以前不应该说脏话。”这不适合和一个两岁的孩子交谈，因为她的小脑袋根本无法理解事情的变化为何这样快。刚才妈妈还要死要活的，为什么出去转了一圈就变了？那样也许以后会更加嚣张。
我只得让她们先进来。她阿姨妈妈坐着，有一句无一句地安慰了我一顿，看着我不太伤心了，才放心地离开。她阿姨妈妈走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Cindy看着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妈妈？”我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以前答应起来很顺口，现在觉得好别扭。我答应了应该说什么呢？
Cindy的小脸蛋有些红红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她讨好地笑着，站在我面前，眼里带着一种渴望。我知道她渴望什么，可我心里却有些难过。明明是自己错了， Cindy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讨好地望着自己的妈妈，我为什么还难以迈出第一步呢？我想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却觉得双手那么僵硬，难以伸出去。
我站起来走了。我知道她一定转过身望着我的背影，我甚至感觉到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失落。
心，又在痛了。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 Cindy。
从客厅的沙发走到洗手间的距离很近，我却走了很久。我在洗手间里绞了一把毛巾，磨蹭着走出来，一抬头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像我自己的眼睛，充满了失落和惊恐。我没有打她骂她，我却在精神上狠狠地惩罚了她，当然，也惩罚了自己。我的心像针扎一样，一根一根地，慢慢地扎在我心头上。
我恨我自己。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悔恨。
我走到 Cindy的身边，蹲下来，用毛巾擦着她的小脸蛋。她木讷地站在那里，我擦得那么慢，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再看那双无辜的眼睛。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怕过我，也从未这样惊恐过。她是个胆大的女孩子，即便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也没有这样过。
擦完脸，拿起她的小手，仔细地用毛巾擦着。她低着头看着妈妈的手在她的小手上动作着，虽然没有抬头看她，可我感觉到她在偷偷地瞄着我，她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不能哭。我要坚强。我不能再流下羞耻的泪水。
“Cindy，你刚才出去和阿姨妈妈玩什么了呀？”我开口了。可我明明要说的是，“妈妈以后不会再说脏话了，你以后也不要说脏话了，好吗？”
“妈妈，我错了。” Cindy没有回答我。她又一次承认错了。明明是我自己错了，还要让一个孩子替自己担负这样的错误，还要摆着这样的姿态。
我没有说话，把她拉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让她的紧张消失。
“Cindy说让妈妈死，不是故意的，是吗？”
Cindy不说话，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以前，是妈妈先对爸爸说了这样的话，是妈妈不好。爸爸工作很辛苦，妈妈还这样说他，如果爸爸真的死了，我和 Cindy就会很难过的了。所以，刚才妈妈跟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妈妈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说了。”
她还没说话。也许两岁的 Cindy还没有足够的语言能力表达她内心的想法。
“妈妈也不能死，如果妈妈死了， Cindy就永远失去了妈妈。爸爸工作很忙，那谁来帮 Cindy做饭呢？谁帮 Cindy洗澡呢？爸爸上班以后， Cindy就只能一个人在家里了。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 Cindy却没有妈妈了。那怎么办？”
Cindy“哇”的一声哭了。她在释放她整整一下午的恐惧和紧张，我知道。我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Cindy抽噎道：“妈妈，我要你。我喜欢妈妈。我不要妈妈死。”
我点点头，告诉她：“妈妈不会死的，妈妈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上大学，看着你工作。”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俩躺在床上，她抚摸着我的脸，看着我，
笑容绽放在小脸上，那是比天使还美的笑容。她说：“妈妈，我爱你。”我也爱你，我的孩子。永远地，无止境地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