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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枋兮固我居

强与弱,生与死,在冲突与和解中饱受冲刷的生灵们,谁又能看清茫茫前路?

这一刻,鼓瞻部的族人们,不受控制的感到惶恐、迷惘起来。

一个部族的兴衰,一段历史的浮沉,之于一个人、一个修士,的确是过于沉重了。乃至压得人心头沉闷,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十万年前,鼓瞻部乃至蛮修一脉的老祖詹悍上人已然葬身上界仙域,自此部族极速衰落;而今与之同时期的准仙苍罴老祖的神魂也同样战死,鼓瞻部又将经历怎样的危局?

局势岌岌可危,部族何去何从?

压抑之下,族人们一个个呆立无言,却是陷在了对危机的担忧、恐惧、彷徨之中,甚至连道心都不断受到叩问,渐渐迷失其中。

“屁!”朝北的一座山头下,一个少年抹了抹脸上的灰尘,肩扛手提地从一间半塌的石屋中走出。几只小兽在他的衣袖间、发髻上、裤袋里探头探脑,身后还跟着一只背满行囊的小猪。

“仙人打架,凡生遭殃。”少年撇了撇嘴,有些可惜的看向了半塌的石屋。这是他父母遗留下的唯一财产,而今在交战余波中被毁了。

“该死的泾谷部,凭什么欺负我鼓瞻部”,少年吴吾边走边念叨着,“不就是快要出一位仙人嘛?有什么了不起?待我成仙,也要好好收拾他们!”

这可不是什么气话,少年虽然不甚了解自己部族的残存力量与危局,却对修行境界没什么敬畏。谁叫他识海之中有一尊来历不明的老者呢?即便相交尚短,也足以让吴吾明白整个修炼路径的大致走向。而一旦修行道路上的神秘感消失,剩下的就只是如同楼与塔一般的层数划分。

“待我成仙,必要捏碎这该死的泾谷部!”少年面露狠色,拳头紧捏。

对于泾谷部,吴吾的心里,只有因父母而生的仇恨,欺压自己部落、以致詹孤図和几位叔叔生死不知而引发的愤懑。而有仇必报,理所当然,或许只要自己强了就可以做到了。

至于此时整个部族的存亡安危,少年还没有这样的判断,只想着换一处族地,修炼至无人能欺凌的地步,那些仇自然就能报了。

倒是大长老詹堑及留下的几位长老将吴吾的自言自语听进耳中,如同晨钟暮鼓敲响,身躯一颤,恍然惊觉!“倒没有一个孩子看得清。”詹尚奇长老道。

“是我等太拘泥了。”詹堑笑了笑,挺直了身躯,整了整衣袖,跨步走向阵心。

一干族人也渐渐转醒,解开心结。

“大长老!你要做什么?”一位战士急急问道。

阵心外,大长老詹堑止步,回首笑道:“罴祖已去,返神大阵运转有缺。需要有人提供一身元力,支撑大阵。”

言罢,走入阵心中。

大阵发出风淌声,定睛看处,一个个节点恢复了光亮,城墙外的纹路仿佛又活了过来,游走如蛇。

元力如缕,再次编织起这座庞大的返神大阵。

城池移动起来,依旧向着休与山方向行进着。山体化作的巨足从山崖、山岭处踏过,细碎的山石撒了一路。

“苍兮苍兮,皓日流霜;枋兮枋兮,何彷无往?”古老的战歌渐渐吟唱开,歌颂为部族捐躯的英灵。(枋木是传说中棺木的用材)

吴吾在族中集结处寻了个位置呆下,将斩山刀反复擦拭了几次,心神也有些恍惚。就要转回休与山了,老教官詹孤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几只小兽也呆在一旁,安静不语。行进间,大阵外透进来的日光似乎也有所偏转,少年忽然感到一阵孤独。若有一天,我修至高深境界,那些相熟的人,还会在吗?

“砰”,一道元力凝缩成巨棍,横扫向奔走中的巨城,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竟突破音障,一瞬间将周围空气凝缩得像岩石一般坚硬,棍尚在数里之外,可气墙已然撞上了鼓瞻部巨城!

“死开!”大长老詹堑咆哮!巨城只是步伐稍稍一滞,继而喷薄出处如海浪一般的元力,将来敌直接撞开,一触即分,不做停留,远遁而去。

“疯了疯了!”持棍的大能竟未能拦下巨城,显然是詹堑不顾一切激发了秘境。这人摇了摇头,也不再阻拦,而是向着临近的部落而去。

东域内也有无数小部落,泾谷部居然派大能去小部落“招降”,显然是打着不降就灭杀的主意。

短短数百里,又是一位大能出现,看衣着仍是泾谷部的蛮修。或许是适才的声势提醒了她,鼓瞻部巨城仆一出现,便全开战力阻拦。

一瞬间数里方圆的天地都粘稠起来,庞大而沉重的巨城陷入其中,竟举步维艰,甚至城内人都感到头晕目眩,感官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如同群蚁狩猎一样,这位大能所开启的秘境有着混乱、凝缩之力,几乎逼得巨城寸步难行!

“血幕!”阵眼中传出怒吼声,元力透过阵文,激荡式地壮大,突破出去,形成一片血色大幕。继而又是一股诡异的潮涌,点链式的元力结成一个个小团,密密麻麻分割开空间。

一声低沉兽鸣,一头长尾犀显化出来,接着又是几头凶悍蛮兽,最终,一个高大人影也踏了出来。这是詹堑的神魂显化,甚至连自己都出现了,显然是竭尽了全力。

女大能双手一合,粘稠的元力沼泽间骤然一个个吸盘式的空洞,在吸与粘之间干扰着巨城的移动。果然,城池之下,山体构成的双足不堪重负,开始扭曲、脱落起来。

终于,詹堑完成了布置。血幕的腐蚀方一扫出有限的空间,其后点链式的元力球就单方向炸开!

这位泾谷部大能所开启的秘境应该是蛮蛛式的绞杀秘境,不过依照詹堑的手段,从炸开的元力球所反震回的力道观察,沼泽般的秘境困阵的薄弱处清晰可辨!

神魂化做的蛮兽身披血幕,蛮力在秘境的驱使之下成倍增长!而仗以突破的尖锋就是詹堑大长老神魂本身!人体的关节拥有灵活转动的能力,因而从中开启的秘境便拥有旋风眼般的旋转奥妙。

元力激荡成巨锥,旋转间破开绞杀困阵,继而一座巨城仓皇钻出。

此时,城外赖以行进的熊躯已然残破不堪了。

“休走!”女大能再次出手,只是几个秘境爆发出的力量或波或沼,都无法崩开詹堑留下的网丝。这是从毛发中开启的生机秘境,堪比最恣意生长的野草。

“只能以巧破开的秘力吗?呵呵,如果你遇上那个人,就会大吃一惊了。”女大能止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依仗着三轮大日的蓬勃元力,巨城与阵文得到了修复。只是毁坏的速度更快,沿路又有几人阻拦,幸好不是通天境大能。不过实体三九筑的强者反而更加疯狂,拼了命也要给巨城留下伤势。

“快了,快了!”长老铁稔秋立身在城墙之上,望向远方,一身元力不断流向大阵,驱动熊躯的奔走。

吴吾也随着一众族人站在城头。太泾良初来之际,出城与泾谷部黑甲修士交战的几乎都是融魂境以上的强者。而今城中多是些武殿境、筑身境的族人,实在难以支撑大阵的运转。

透过流动着光泽的阵壁,吴吾猛然看见前方一处高峰之巅站着一位蛮修,他的身后是比山还要高的神魂,屈手站立着。

再往后,就是休与山特有的满山隆樟树了。

巨城猛然提速,层层元力浪潮向前方冲去,势要将拦路者生生撞开。不料那人仅仅单手一推,元力浪潮就如同河流遇上了礁石,截断开来。

巨城止步在三座山头之外,与那人遥遥相对。

阵心中詹堑长身而立,深吸一口气,道:“是个极强的家伙!”

吴吾这时才看清那个人:身形不是太壮硕,却极为结实,一张憨厚的脸,看上去倒挺和善。

“我在等詹伯翰。你们要是想过去,只需接我一拳。”山巅上的身影道。

“好!”詹堑长啸,一瞬间气势暴涨,元力化作实质,结成了一朵又一朵云彩。

天穹之上,一处阴云忽然汇聚起来,继而惊雷猛然降下!

大长老詹堑竟在这一刻渡起了通天大劫!

詹堑的气血前所未有的旺盛起来,简直如同一头人形巨象!整座巨城也迸发出数道元力泉,逆向天空涌去!

“来!”詹堑高喝,立身在大阵之外,仿佛与城池连成了一体,替代了逝去的苍罴老祖的位置。

各种秘境在这一刻齐齐爆发,澎湃元力竟生生抵住了从天而降的惊雷!

山巅上的蛮修一言不发,起身跃向巨城,一只拳头紧紧捏着,身形如同流星一般直直撞来!

如同陨星冲撞!

“轰!!”撞击波凝滞了一瞬,紧接着猛然向外炸开。波纹形同碗状,一半撞向大地,一半直冲天际!半空中撞下的雷云居然被生生冲散!

一排排山峰泯灭成灰,甚至连几尊天生地养的山灵也没逃过!外围的碎石斜斜冲向高空,划空声尖得刺耳!沿途的一切遮拦都被撞破开来!

而庞大的鼓瞻部巨城,一半的城墙已然消失不见!山体双腿自膝往下早已化作飞灰。

残存的巨城颤抖着踏入了休与山脉,步伐艰难,一路上撞倒了不知多少树木。

族人们回首望时,那个身影依然站在一处未被破坏的山头上。不同于仙这样超脱众人理解的强大,这一击威势,可以说无解!

“呼,好在,挺过去了。”有族人欣慰道。

再远望时,族中高手的交战隐隐可见。

“到了,到了,杀回来了!”这是难得的欢呼声。

“走,走,杀过去!助阵!”血气方刚的已经准备跳下城头,各种蛮兵紧握手中!

“走吧,我们也走”,詹尚奇长老转身走向阵心,“一路转战,只为激发祖上留下的密阵,现在终于布置完了。去那里,我们还有希望。”

詹尚奇伸手向低头坐着的大长老拉去,“走吧,该离开了。”

“轰隆”一声,残缺的巨城轰然倒塌,城墙上的阵文猛地冒出一阵流光,而后便熄灭了。

众人站不住脚,跌落下城头。好一阵沙尘扬起。

族人们看向尘土之中,倾斜的残城里,詹尚奇长老跪坐在阵心前,低声抽泣。

阵心中,那个低垂的头颅,再也没能够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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