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县公安局刑警队长郑克敏家里突然传来噩耗:他在乡下老家的妻子李秀瑶惨死于悬崖谷底!郑队长获悉后一脸的悲哀和痛苦。郑队长即刻走进局长办公室。汪局长听完了郑克敏的汇报后惊愣住了一下,即安慰了泪流满面的郑克敏,说,“你妻子怎么会这样死的呢?死多少天了?怎么会死于悬崖谷底呢?你快快回去,弄明妻子死因,好好料理后事!但要节哀。”汪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办事历来以干练果断著称,是个很好的局长。汪局长沉思了一下又补充说,“对!这几天,局里就调派你们刑警队那辆三菱吉普让你使用。如你还有什么难处,打个电话回来,局里一定尽力帮忙。”
郑队长的家住在离县城七十公里的乌潭乡,那儿交通不便,派车给他私人使用,自然是组织对他最大的支持和帮助。郑队长当即对局长的善解人意表示感谢。
临行前,一脸愁容的郑队长叫来副队长刘日达,向刘日达简要地交代了情况和工作后,说,“刘副,我这一回去奔丧,说不定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回来,我养的那条警犬,你可要记住每天给它喂食,一天最少要给它吃半斤的瘦肉,别饿坏了它。”
刘副队长回答说:“郑队长,我知道了。你尽管放心地回去,我一定不会饿了‘白鼻’。”“白鼻”是郑队长心爱的警犬的名字。整个公安局都知道郑队长爱这条警犬如珍爱自己的生命。像家里发生丧妻这么惨重的不幸,郑队长此刻都没有忘记它。可见郑队长爱他这条警犬的程度。郑队长尽管吩咐过了,刘副队长也答应了,但郑队长好像还是担心刘日达只是口头上答应,心里并不太会去注意关照这条警犬,郑队长于是又用哀哀的声音特意“喏,喏,喏!‘白鼻’,‘白鼻’!……”地亲唤起来。“白鼻”似乎听到了,好像是从后院或什么拐角的花圃底下钻了出来,伏在郑队长面前“吱吱吱”地叫,声音是那么的细小但又是那么的亲昵,似乎在回应着郑队长对它的召唤,它时而对郑队长摇头,时而伸卷着长舌,注视着一脸哀郁的郑队长。郑队长上去拍拍它的头额,“白鼻”便弓曲前爪,偎倒在郑科长的跟前。
这是一条充满灵性的警犬!因其从头额到鼻子有一道非常显眼的白痕而取名“白鼻”。但“白鼻“并不十分漂亮。不像时下城里的女士和小姐豢养的宠物狗那样毛发金亮,惹人艳羡。“白鼻”甚而缺少一条长长的尾巴。那尾巴贴近后臀只剩下粗糙的一小截,就像一条猪尾巴。剩下的这一小截还没有毛。所以,它刚才向郑队长以示亲热时只能摇头,而未能摆尾。但那截不长毛的断尾巴却分明地振动了几下,样子滑稽而夸张。这只有心明眼细的郑队长明白它在向他表示的亲昵。不仅如此,在“白鼻”那猪尾巴似的后臀还掉去了一大片的毛发,像是患过麻风病或是被火烧焦残留的一片臭皮,看了令人不禁要想起光秃秃的寸木不长的臭头山的那种荒芜,样子实在是有点丑陋。不过,“白鼻”的体态是颀长和匀称的,从它的腰部到前臂都呈蜂形的倒三角,都在十分得体地说明这条赤黄色的公狗以往年轻时曾有过的优美、俊秀和灵巧。而现在的“白鼻”确实是苍老和丑陋不堪的。不过整个公安局的干警一说到这条脱去毛发的警犬,都会翘起拇指用赞赏的口吻说:刑警队养的这条“白鼻”比神灵还精灵!
说是刑警队养的其实还不是很妥帖,应说是郑队长个人养的才更为准确。因为“白鼻”的来历有些蹊跷。
郑队长原是高中毕业生,他是从乡下应征入伍的。在部队表现积极,人又聪明能干,很快在部队入了党。在一次师级射击比赛中,以全师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师长看中,升选为师部警卫连的少尉排长,兼做师长的个人警卫。师长后来转业到省公安厅任副厅长,专管刑事侦破工作。这条警犬原是省厅警犬驯养处的,在副厅长手中服了四年役。据说在省厅侦破了许多疑难大案要案。有一次在侦破过程中,它与一名歹徒捕斗,尾巴被歹徒的尖刀砍去一段,后臀被连砍了三刀,血流如注。但它死死地咬住歹徒不放,罪犯最终被逮住了,但它由于流血过多,虽然没死却大病了一场。全身的毛发也因为这场大病而脱落,就像刚生的兔子没有毛发红嘟嘟的样子。重刀伤治愈后,那后臀的伤疤处却没能长出毛发。驯养处的医生继续给它诊治,症状有所好转,一年后别的地方毛发重新长出,唯独后臀部的毛发再也无法生出,光秃了一片。副厅长嫌它难看,要将它退役另找警犬时,当时也已转业到地方青佛县公安局任刑警队长的郑克敏,刚好到省城办事去拜访自己的老上级。副厅长指着它对郑克敏说:“这是一条狼狗与獒狗杂交的警犬,虽然不算是十分纯种,但它比纯种狗更具灵性,帮我破了许多重大案件。现在变成这副丑陋的模样,只好退役了。”
郑克敏看着这条脱落了毛发的警犬有些不太顺眼,但听着老上级带着赞许和惋惜的口吻,讲述了它的经历,又是老上级的心爱之物,看上去也就有些顺眼了。郑克敏就向老上级要求把这条警犬让他带回县局去。因为他们局里还没有养警犬。以前破案如果需用警犬都是请市局的警犬队去。副厅长思索了许久后说:“也好,你作为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带走它,把它养好,也许在今后破案时还能派上用场。这样吧,我叫驯养处给你办个手续,说是你带去给它养病,病好仍送回省厅,这样就比较名正言顺,免得人家说这是省厅的警犬,凭什么给它‘下放’到基层县局里去。”
就这样,郑科长拿着驯养处开出的手续,带着这条本该退役却又没退役的警犬回到了县公安局。
二
刚带回时,大家看着这条臀部不长毛一身干瘦和缺尾巴的老警犬,都不太引以为意。但后来这条被郑队长精心饲养又重新起名为“白鼻”的警犬,为刑警队破了许多重大案件,使郑队长在县局名声大噪,大家才开始对这条脱毛犬刮目相看了。
前年,县人武部值班人员丢失一把冲锋枪和二十发子弹。人武部领导急报县公安局协查破案。局里先去了几个人,破了几日,没有结果。正在大家急得团团转时,郑队长突然想起了“白鼻”,便带着“白鼻”到值班室发案现场。“白鼻”先是在现场闻、嗅了几圈,突然一个俯冲直立起身子,把前爪往挂枪的位置扑了上去,然后拐出值班室,过走廊,上楼道,沿着人武部干部家属区住楼一直爬到三楼,又径直往人武部部长的套房里窜。在套房内间一张小铺底下一口咬住一双拖鞋,对着郑科长发出“吱吱”的嘶叫,郑科长一行人当即对人武部长这双穿鞋人进行一番寻根问底。一时不知所措的人武部长在难堪和疑惑中豁然开朗:一个星期前,他的一个亲侄儿来探亲时穿过这双鞋。但他已经在五天前离开,回到了乡下老家。莫非是他作的案?事不宜迟!当即往老家的公安局发出了紧急协查令。结果,正是人武部长的亲侄儿盗走了枪和子弹,在他家搜出了失窃的那支冲锋枪和二十发子弹,遂以“盗窃枪支罪”对其逮捕归案,使这起大案终于得予告破。“白鼻”立了第一功。为此,郑队长开始把“白鼻”视为活宝,先把原来的铜链除去,换上了一条价格昂贵的金黄色的真皮链带,那样轻便,又不伤着它的皮肉,走路也没了声响,并找来许多养犬的书籍专门研究加予调养。“白鼻”被调养得肥壮起来,从原来的不到二十公斤养成三十多公斤,毛发也变得油光发亮起来。
前两年,县立小学一个叫文洇清的教师突然失踪。小学师生全体出动,寻找了一个星期毫无下落,便向公安局报案。郑队长又带着“白鼻”来到失踪教师的房间。“白鼻”在房间闻嗅了两圈朝郑科长瞅了一眼示意它要走。“白鼻”离开房间后,一路走到那个失踪教师任教的三年一班教室又转了几圈,然后从教室一直嗅到一个叫陈肃华的年轻女教师房间,在她的床前、沙发、靠背椅、卫生间也嗅闻了一阵。接着离开女教师的房间,过操场,出校门,郑队长一行跟着“白鼻”闯过一条马路和一条小巷。“白鼻”最终在小巷深处的一口千年古井前停下。
“白鼻”朝几丈深的井底吠叫了几声,示意着失踪的文洇清老师就在古井里。大家深感莫名其妙,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通知了小学。小学校长赶来,教职员工们都一阵惊慌,那井可是小学和附近几百户居民饮用的水井,古井里死了人那还了得!?他们起初也不太相信,但看见警犬蹲在井盘朝井里吠个不停,这才请来人工下井。抽水打捞,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井底终于浮出一具穿着白衬衣的尸体。捞上来后,正是这个失踪的文洇清老师。死者下身穿黑色裤,脚穿皮凉鞋,面部浮肿,头部有明显的撞破痕迹,捞在井盘石上还淌出污浊的血水,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经法医尸检鉴定,死者是投井自杀的,有头部跳井时撞破头颅的伤痕可以作证。还有警犬没有寻到他杀的任何蛛丝马迹可进一步为证。死者生前想自杀的心理是矛盾的。死者去过教室和女教师的房间,然后离开小学,走进深巷,跳进古井。最后公安干警找到女教师进一步调查了解。陈肃华承认自杀的教师生前和她谈过恋爱,但陈肃华家里父母不同意,原因是文洇清比陈肃华还小两岁,怕文以后会嫌她老而后悔。那年陈肃华已二十六岁,早到了婚嫁年龄。再者,自杀的这个老师家境也不好,陈家父母怕女儿嫁给他日后受穷而拒绝。但陈肃华生得娇小玲珑,有种纤细细、白嫩嫩的漂亮。她又是教音乐的,活泼、天真和欢快的性格加上迷人姣美的容颜,那个比她小两岁的老师早已坠入情网,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被拒绝的失恋痛苦。那天晚上,他再次去找陈肃华。陈肃华绝意已定,就不愿在房里和他多呆,因而带着他一起到她任教的三年一班教室。在宁静的教室里,陈肃华毫无保留地向他做最后的摊牌:两人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愿再和他来往。遭到这最后通牒的文洇清眼里噙着痛苦的泪水,但仍心事重重地缠住陈肃华,想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因而不愿离去。随后又跟着陈肃华回到她的住房。他坐在沙发上继续诉说着自己失去她的痛苦。快到十一点,陈肃华坚决催他回房。男教师又磨磨蹭蹭了十几分钟,见二人的恋情已回天无力而悻悻离去。谁想他并没回宿舍,而是走上了投井自杀的不归路。
陈肃华叙述的过程与“白鼻”所跟踪的情形是那么惊人的一致。失踪的教师是自杀而非他杀的结论对所有办案人员也是那么有说服力。此案成功告破,再一次说明了“白鼻”破案的灵性异乎寻常,令整个公安局的干警佩服和倾倒,整座县城也由此知道县公安局有一条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警犬。
此后,在短短两年里,“白鼻”屡建奇功。怀南乡砒霜投毒要案,东平镇归侨百万巨款被盗人命案等多起无头公案,都被“白鼻”一个个“嗅”破,一个个“闻”破。
最使郑队长深受感动的是二个月前的一个夜晚,郑队长带着“白鼻”执行警务,追捕一个走私在逃犯。在在逃犯住的二楼拐角处,那个在逃犯躲于暗处从郑队长背后闪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要朝郑队长背部剌进时,正守在楼梯口的“白鼻”,一个扑腾的飞跃向在逃犯猛扑了上去,一口咬住在逃犯握着匕首的手掌,在逃犯“唉哟”疼叫一声,把匕首转刺向“白鼻”的额头,“白鼻”一时鲜血淋漓。这时郑队长转身抱住在逃犯,将他摁倒生擒。“白鼻”舍身救主的壮举,让郑队长脱离一次不亡既伤的险景,把郑科长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一富商得知公安局刑警队有这样一条能舍身保主的警犬,愿用一万六千元的吉利数购买这条警犬。郑队长指着头伤还未痊愈的“白鼻”说:“就是你给我们六十万,我们也不会卖它!”可见郑队长爱他这条名犬有多深?即便在此时家里突遭亡妻这么重大的事故,郑队长也不忘嘱咐刘副队长要照管好他这条心爱的警犬,就是一个明证。刘日达见郑队长还有些不放心,就说:“郑队长,你放心地走吧!回家该逗留几天就逗留几天,你走后,我决不让‘白鼻’损失一根毫毛。”
“每天半斤瘦肉,一定不能少了它。”郑队长重复着说,伸出手掌给“白鼻”舔了舔。“白鼻”双耳时而竖直,时而垂落,一行泪渍从它的眼里流淌出来。那没毛的后臀一翘一翘,似乎在回应着郑队长。它仿佛了解了郑队长此刻悲伤的心情。这真是一条深通人性的名犬呀!郑队长又拍了拍它的头,说:“你呀,我的乖乖,这几天要听刘副的话,不要离开他一步,等着我回来吧!”“白鼻”似乎听懂了郑队长的嘱咐,再次对着郑队长摇头摆耳,伏在地下哀叫久久不愿离郑队长而去。
?
三
郑队长驾着三菱越野车,离开了县局。一路上风驰电掣往老家赶。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乌潭乡了。从乌潭乡政府到老家屏格村还有六里地,都是机耕路。屏格村是乌潭乡最偏僻的一个山村。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上颠簸行驶着,身后飞扬起一阵阵灰蒙蒙的尘土。
到家后,郑克敏的弟弟郑克楚等在家里。弟弟含着悲伤的泪水告诉他妻子的尸体还在出事的黑蝙崖深谷里。现在一家人都守在那儿,就等着他回来处理后事。郑克敏没多作打问,抽身就和弟弟一起上黑蝙崖。
通往黑蝙崖的路是砍柴的小山道,机动车上不去,他们只好弃车步行爬上黑蝙崖。
黑蝙崖山势险峻,岩峭壁立,林木阴森。村里人烧火砍柴都往这儿来。郑克敏没去当兵的小时候经常上山砍过柴,只是离家十多年了,记忆中的黑蝙崖已有些模糊。但他隐隐约约记得黑蝙崖是恐怖之地。它的得名是每到傍晚或刮风下雨的阴天,常有一群群的黑蝙蝠从悬崖峭壁的石洞飞出,凄凉凉黑压压的,在晦色的天空上嗷嗷嗷地盘旋哀叫。这种时辰,一个人是不敢在黑蝙崖多作停留的,那恐怖的情景够吓人的。
他们爬到黑蝙崖顶,又沿着一条打柴小道下到谷底。这时一家老小和本族亲属数十人围在谷底哽咽哭泣着。谷底很深,一棵歪脖子的老松树从崖壁长出,在半崖伸展开来,有一树枝的杈桠几乎挨近谷底兀立而起的岩石之上。郑队长的亡妻李秀瑶就卡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她头部呈半趴状脸朝着岩石,一只脚悬挂在松树桠上,另一只脚却悬在半空中晃荡。头部已撞破,干涸的斑斑血渍糊住了乌青变色的脸庞,左眼因撞破而凸出,右边那只眼半睁着,瞪着深谷和来人,样子悲惨而难看。李秀瑶的生父——郑队长的老丈人李合涛哭丧着守在女儿尸首的岩石旁。岩石旁停放着一具准备收敛的褚黑色的棺木。老丈人见到女婿抹了一下泪说:“克敏,我没让他们急着收尸,我要让你亲眼看看秀瑶惨死的现场。你是做公安的,专门搞破案的,这现场留下也许对你有用,也让你看看你的妻子是怎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