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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Secret

萧致远住院的几天时间,老爷子来了一次,萧正平却是一次未到,只让宁菲过来看了看。子矜因为请了休假,每天盯着萧致远完疗程,倒是和大嫂碰到了。

宁菲一脸的憔悴,只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说还有事先走了。子矜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浮起淡淡的同情。这几天她一定是极难过的,萧正平平时喜欢在外边沾花惹草,但是面子上还总是顾着家,从来不至于弄得这样满城风波。结果这一次,先是被曝出了尺度极大的床照,跟着那个小模特公开宣布自己已经怀孕,惹得老爷子在家里也是大发雷霆。宁菲出身名门,又何尝忍得下这口气。只是她也知道萧正平最近极不顺遂,收购陷入僵局,桃色新闻又愈演愈烈,权衡得失,只能在公开场合力挺丈夫。

她已经走到门口,萧致远却出声喊住她:“大嫂,你放心吧。”

宁菲脚步顿了顿,勉强笑了笑:“什么?”

“没什么。”萧致远淡淡看着她,却不说破,“总之,你放心吧。能帮到的,我一定会做。”

子矜在旁边一直未吭声,直到她出门,才喟叹说:“也不知道大哥经过这件事,会不会收敛一些。”说真的,见到宁菲的处境,她是真心感谢萧致远从未让自己这样难堪。

萧致远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现在知道我好了吧?”

子矜瞟他一眼,也不接话:“明天我要上班了。”

他闷闷看她一眼:“这么快?”

“也不算算你病了几天。”子矜没好气说,“住了四天院,天天往外跑,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全世界少了你不行?”

萧致远脸色颇有些尴尬,不轻不重咳嗽一声。

子矜继续瞪他:“怎么?我说错了?”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目光落在门边,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子矜回头一看,Iris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约从未见过老板这样被骂,站在门口忍俊不禁。

“你来得正好。”子矜连忙站起来,“那我走了。”

萧致远一脸不悦:“你又要干什么去?”

这家伙生了病,愈发像小孩,总是希望有人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去接乐乐。”子矜也不和他计较,“Iris在这里,你有事就叫她。”

因是听到乐乐,他倒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眉宇间依旧郁闷。

“我看你啊就是坐不住。唔,等病好了,小明星小模特一勾搭,什么事儿都没了。”子矜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到时候我一定不闻不问,让你玩过瘾。”

“桑子矜!”萧致远不怒反笑,狠狠的说:“你还真大方啊!”

子矜充耳不闻,也不再理某人很无理地在闹情绪,径直下了楼。

自从那天出了车祸,萧致远就不再让她开车了。她也不想每天麻烦司机,来回都在医院门口打车。刚出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子矜!”

子矜一回头,Elle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满脸诧异:“你没上班原来是病了?”

“呃……”子矜语焉不详,“来看个朋友。你怎么啦?”

“有点发烧。”Elle苦笑,“来输液。”

大概是刚从公司请了假过来的,Elle还穿着职业装,只换了双黑色平底鞋,因为憔悴,脸上还有些浮粉。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职业女性,外表哪怕再光鲜亮丽,也总有脆弱的时候。子矜停下脚步:“有人陪你吗?”

Elle摇头。

她便说:“那我陪你吧。”

Elle却很客气的说:“不用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子矜到底还是陪着她取了药,在她进去皮试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萧致远的司机,麻烦他去帮忙接乐乐回家。挂了电话,Elle从护士站出来,笑着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一会儿就剩输液了,我自己去就行。”

“没事啦。”子矜说,“我再陪你一会儿。”

这个时间,输液大厅里人不算多。子矜陪着Elle坐下,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Elle一眼,走到旁边接起来。

是司机打来的,听他的声音,还有些气喘:“好几个记者……他们……拍到乐乐了……”

子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却隐约听到乐乐的哭声,还在叫“妈咪”,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一连声:“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司机的声音愈发焦急,“我和乐乐上车了,他们还在后面跟着。”

子矜脸色刷白,明明心里急得如同千万蚂蚁在啃噬,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用力深呼吸,提醒自己镇定下来,最后只说:“你别开太快,先不要回家,就送乐乐到禾欢公寓。那里记者进不去。”

挂了电话,子矜回到Elle身边:“本来想再陪你一会儿的,我忽然有些急事——”

Elle摇摇头:“赶紧去吧,我这里没关系。”

子矜匆匆与她道别,还没出输液大厅就拨给萧致远。

他接起来的时候还懒洋洋的:“这么快回来了?”

“记者去幼儿园堵乐乐了!”她拼命的摁电梯,一边说,“现在司机带着她去禾欢公寓。”

“什么?”他怔了怔,大约一时间没想明白,“你在哪里?”

“我马上上来。”子矜靠在电梯壁上,只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刚才有点事,我没去接她,让司机去接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手里还握着手机,疾步冲到萧致远的病房。

甫一推开门,就看见萧致远换好了衣服,Iris在一旁打电话,回头见到子矜,便说:“乐乐刚刚到家,暂时没事。”

子矜稍稍安心,望向萧致远:“怎么会这样?”

他是刚刚拔下输液的针头,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只说:“我让人去查。”

“现在呢?你要去哪里?”子矜抓住他的手臂,“你去接乐乐吗?我也去!”

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指尖有力,温和的说:“你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事我会和你联系。”

“我也要去。”子矜有些固执的看着他,“我不放心。”

“你听我说。他们能找到了乐乐的幼儿园,说明之前已经得到消息。加上司机接送的车又是我的,更能确定乐乐和我的关系。”他转过身,耐心的看着她,眸子是令人安心的琥珀色泽,“是谁又捅给媒体的现在我还不知道,但只要你不出现,他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懂吗?”

子矜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子矜愈发苍白的眉眼,轻轻叹了口气:“别怕,有我在。”

子矜一直等到了晚上,萧致远终于打电话来让她回家。

“你把乐乐送回来了么?”子矜心里虽然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缓声问他。

“乐乐这几天不回来了。”他淡淡的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她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

“子矜,你知道这几天我在忙公司的事,实在腾不出手,这个新闻只能压一压。”他十分耐心的解释,“过两天忙完了,我会处理掉,不会留一点问题。”

子矜倏然间就想起上一次自己追到了德城,他发着高烧,强撑着布置,那时他就疲倦的说:“……我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体谅下我?”

原本焦躁的心情慢慢舒缓下来,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相信我就好。”他的声音浅含笑意。

“那……我上班呢?”

“照常去啊。”他安然说,“不过这几天医院也不要过来了。”

子矜挂了电话,疲倦地走出医院,等出租车的时候,天际的皓月将自己的影子拖得如蓬草般长。她心底隐隐又泛起了恨,恨他的门第、他的身份,每当她习惯宁静的生活,细水微澜之后,便又是滔天风波——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回到家,又和乐乐通完电话,子矜却全无睡意。她打开电脑,用几个关键字在网页上搜索。这已经是今天做的第三次了,幸好粗粗一眼扫去,都是萧致远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新闻。她略略松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接下去的数日,子矜照常去上班,只是见不到乐乐,她心底难免有些挂念。每天晚上,子矜回到家便和女儿facetime。因为爷爷家有一个花园可以疯玩,加上老爷子从不对孙女说个“不”字,乐乐倒也住得开心。

萧致远在医院又住了两天,因他平时身体不错,医生便允许他出院了。自从那一日出事后,子矜也没去医院看过他,每天定点给他电话,提醒他吃药,他也决口不提别的,忙忙碌碌的总是在开会。

“乐乐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终于忍不住问。

“再等几天吧。”萧致远轻描淡写的说,“对了,今天你还要加班?”

“不加班。”子矜踌躇了一会,“约了同事逛街。”

“也好。”萧致远笑着说,“别老闷在家里。”

子矜下了班就直奔中心广场,今天她和人约在了一家改良口味的川菜馆,因是新开的,客人特别多,小郑费了不少力气才帮她预定到。

“是不是相亲啊?”小姑娘预定成功,十分八卦的问她。

她却笑着点点她额头:“别乱说,是大学同学,刚回国的。”

子矜走进饭店,到了预约的位置坐下,犹在怔怔的想,自己和方屿……已经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啊。整个大四一年,方屿都在申请国外的学校,她的绩点高,托福和GRE考得又好,顺利的申到心水的专业和学校。一别至今,也已四五年了。

正在唏嘘,肩上被人重重拍了拍,一回头,方屿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桑子矜!”

真和大学时候一样呢!那时子矜因为勤工俭学,回到学校的时候往往已经很晚,方屿却总记得在宿舍里给她留点吃的,韭菜饼,或者烧麦,笑嘻嘻的对她说:“桑子矜,你吃啊!”

子矜刹那间红了眼眶,她忍不住用力回抱好友,声音都有些轻颤:“你回来了啊!”

坐下来,又点了菜,方屿上下打量子矜,微笑:“我就知道你过得很好。”

“嗯?”子矜怔了怔。

“读大学的时候啊,你瘦得和竹竿似的。瞧瞧现在,虽然也瘦,气色完全不一样了。”

“工作了嘛,能赚钱了。”

“哎?姐夫这么不给力啊?”方屿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惊小怪,“怎么还不结婚?”

“什么姐夫?”子矜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喝了一口大麦茶,轻斥说了,“别胡说。”

“……”方屿瞪她,“你们……不是分手了吧?”

子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又喝了一大口茶,连烫到舌头都不自知。

方屿看她这副样子,气说:“早知道这样,当初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出国呢!你成绩又好,拿奖学金都行!他……你们真的分手了?我白叫他一年姐夫。”

其实子矜比方屿小,那个时候方屿要见她的男朋友,去的路上口口声声的说“妹夫”,结果见了真人,许是被对方淡然沉着的性格震慑到了,一句“妹夫”怎么都叫不出来,乖乖改口叫了姐夫。

方屿还是这样大喇喇的性子,子矜苦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不谈这个好不好?”她弯了弯唇角,做了个恳求的表情,“说说你自己啦,接下去什么打算?”

这一顿饭两个人吃到近十一点,除了子矜对自己的感情生活绝口不提,聊得酣畅淋漓。

“我开车了,送你吧。”方屿摁下电梯去地下车库,“你住哪里?”

子矜报了地址,两人刚刚走出电梯,方屿的脚步却停住了。她的表情有些微的怪异,像是一再的确认什么,子矜碰了碰她:“怎么了?”

“靠,死男人!”她忽然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子矜,我帮你去骂他!”

子矜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方屿的大嗓门:“萧致远,你这个混蛋!”

不远的地方,一男一女停下了脚步,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顺势回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哎?方屿?”

他倒还记得自己,方屿怒气更甚,“伪君子!我走之前还假惺惺的找我商量要向子矜求婚!呸,恶心!”

在国外呆了几年,方屿忽然觉得骂人有些不顺,改用英语噼里啪啦骂起来,真叫一个爽快利落。

萧致远听着,也不动怒,轻轻咳嗽一声,望向她身后的桑子矜:“老婆,她怎么了?”

方屿反应过来,回头呆呆看着子矜,“……老婆?”

子矜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要僵掉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轻声说:“我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说着她拉了一把方屿,“你别误会,这位是萧致远的同事Iris。Iris,方屿是我大学同学,不好意思,她没有恶意的。”

萧致远唇角抿了一丝笑,光线黯淡的地下车库,他的眼神却是明锐冷静的,许是听到子矜一句“忘了告诉你”,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一些,看着方屿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屿犹自盯着Iris看,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大约是被这状况彻底弄晕了。直到听到他问话,才回神说:“刚回来呢,呵呵,姐夫,误会一场。”

想当年出国申请材料都是找萧致远帮着修改过的,此刻自然要见风转舵,方屿打着哈哈说:“呵呵,姐夫,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英明神武。”说着她狠狠掐了子矜一把,压低声音,“死人,你连我也瞒着!”

萧致远也不同她计较,只看着子矜:“有点晚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哦,好啊。”子矜讷讷的说,转向方屿,“那我们改天再约。”

Iris也自己开车走了,子矜坐上副驾驶,车子刚刚启动,就听见萧致远问:“为什么连方屿都瞒着?”

她不答反问,转头对他笑说:“你身体完全好了吗?”

笑容有些夸张,眼角处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萧致远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只能转过头,冷哼了一声:“嗯。”

“工作还顺利吧?”子矜顺着台阶往下爬。

他气得都笑了:“桑子矜,你是真心虚吧?”

车子停下等红灯,子矜不吭声,过了很久,才犹豫着碰了碰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你别气了,下次我不会了。”

车外路灯或明或暗的光亮透过玻璃落进来,萧致远眉骨上恰恰一块光斑,衬得星眸剑眉,眼神明明清洌,却又柔和,他淡淡收回目光,轻声说:“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自己能想明白。”

是说他不再介意了么?子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果然略勾起唇角,心情不错的样子。

车外的夜风灌进来,他变得这样好说话,子矜忽然隐隐觉得不安。

车子停了下来,子矜一手扶在车门上:“那我回去啦?”

他拔下车钥匙:“一起。”

“……你今天住在这里?”

他走得比她更快,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倒也没怎么多说话,回家就默契自觉地兵分两路,子矜回卧室,萧致远去书房。等她洗完澡出来,隐约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子矜探头出去一看,萧致远正拿着自己手机讲电话。

她大急,冲上去就抢过来:“你干嘛动我手机?”

萧致远目光落在她还湿漉漉的头发上,又渐渐游移到她身上,她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睡裙,丝绸质感,露出单薄的双肩,白莹莹如玉的一张小脸,仿佛连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家中是恒温,她走来的时候带起一阵牛乳般的香气,或许是沐浴乳的味道吧。萧致远忽然觉得燥热,怔了一会,才回答:“方屿打来的,我就帮你接一下。”

因为是方屿,子矜稍稍放心,拿了电话就走,还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她躺在床上,听到方屿叽里呱啦的说:“你干嘛打断我和姐夫忆往昔峥嵘岁月啊!”

“呸,你们有什么峥嵘岁月!”

“怎么没有啊死丫头!我看你现在是好多了,那个时候啊,自尊心不知道有多强,姐夫和你在一起,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吧!”方屿哼哼。

子矜默然,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又敏感又好强。萧致远后来常说:“如果我已开始就告诉你我的家庭,你是不是都不会和我在一起?”

他的家世实在太好,子矜是真的害怕万一被同学知道,会以为自己是贪慕虚荣的女生,于是在交往的时候总不肯占他便宜。

从古到今都说门当户对,到底还是极有道理的。她记得他一次带她去吃饭,其实那店看着并不如何高档,服务生看着也素雅,等他们坐下便奉上了一杯茶。子矜不以为意,正好天气热,她一仰头就喝了。

服务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萧致远伸出手,自己从托盘上拿了另一杯水,一仰头就喝了,还抿了抿滋味说:“这茶有点涩。”子矜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水是用来净手的,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是因为丢脸,而是觉得自己真像是初入贾府的刘姥姥,门第差异摆在那里,不仅是自己,萧致远也会被磨合得很辛苦。而他一再的包容,让她觉得压力更大。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毕竟处在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最初一瞬间的动心而坚持,总有一方要更加退让。而在他们之间,一直包容的那个人是萧致远。

那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了,可惜也就不过短短数月——事实上,子矜早该明白的,以他喜新厌旧的公子哥儿个性,怎么可能定下性来。如果……如果不是为了乐乐,他们绝不会走进婚姻,走到今天。

子矜勉强笑了笑:“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忘了。”

“你这个死人,结了婚不告诉我。”方屿咬牙切齿,“当年姐夫求婚的时候,还找我商量好几次呢,你对得起我么?”

“……他找你商量什么了?”

方屿接下去说了什么,子矜其实听得并不如何清楚。因为窗外墨兰的天际,一道闪电划过,生生撕裂了天际,而闷雷从地平线沉沉滚来,一瞬间在耳边炸开。

子矜收了电话,缩在薄被里,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说来也奇怪,以前每次遇到电闪雷鸣,她只要把女儿抱到身边,小家伙胖胖的身子在怀里,她立刻会觉得安宁。

可今天乐乐不在。

子矜翻了个身坐起来,打开台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有些心烦意乱的找耳塞和眼罩。偏偏耳塞只剩下一只,她有些心急,一把扯开了抽屉,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翻了出来。台灯闪烁了数下,忽然跳灭了,正在埋头翻找的子矜一回头,又是一道疾疾劈裂夜空的闪电,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拿杯子蒙住头。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头发没擦干,水全沾在了背上。她轻轻的喘气,一颗心跳得如同鼓击,她想起乐乐出身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医院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痛,和小婴儿嫩红的身体……

回忆像是一层层浪水汹涌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偏偏不敢掀开被子,意识似乎在远离自己……子矜迷迷糊糊的想,真好笑,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在被子里闷死的人么?

直到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了她,低低的说:“宝贝,我在这里。”

萧致远小心的将被子从她头上掀开,仿佛知道她怕光,另一只手一直阖在她的眼睛上,声线低沉柔和:“我在这里,别怕……好好睡觉。”

他身上带着薄荷的清凉香气,掌心的肌是让人觉得安全的温度。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余亮足以让萧致远看清她的姿势,她的身体缩得很小,纯粹是防御的姿态,仿佛在抵抗什么——可至少,有自己在身边,她已经不再颤抖了,呼吸也渐渐舒缓下来。

他无声的叹口气,轻柔至极的将她的身子往里边挪移一些。配合她的睡姿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那么舒服,可他一心一意只是迁就她,下颌轻轻搁在她肩胛的地方,仿若怀中拥着的,是独属自己的珍宝。

子矜一夜安眠,醒过来时天色大亮。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书房的窗倒大开着,说明萧致远昨晚的确在这里……这一大早的,他又是这么神出鬼没。

子矜也没去管他的行踪,径自去上班,小郑找她签文件的时候问:“老大,我一直忘记问你,之前去哪玩啦?”

“躲家里宅着,睡觉上网。”子矜都是这么回答。

“哎呀浪费了,这个时间去大理正好呢!”小郑一脸可惜,啧啧说,“暮春初夏,那边花团锦簇啊!”

“是么?人老了,没精神四处乱跑。”

“啊,对了,我今天见到方总了。”小郑半是花痴半是怅然,“他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

“春风得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之就是心情很好啦!看到我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小郑花痴的笑笑,“……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正说着,邮箱发出滴的提示音,子矜查看收件箱,是总经办发来的工作邮件。方嘉陵亲自招待贵客,一应接待标准都是按照最高等级进行。子矜刚处理完毕,Elle打电话来,心急火燎:“预定好了吗?”

“好了,刚要给你回邮件呢。”

“今晚这一席太重要了,千万别出岔子啊。”Elle又切切叮嘱了一次,“不行,你还是让人再去酒店确认一遍吧。”

“行。”子矜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问,“到底什么客人这么重视?”

“还能有谁?广昌呗。”Elle直直的说,“今晚请对方老总吃饭。明天新闻发布会一开,竞标入围名单公布,总算尘埃落定了,这次我无论如何要跟方总请个年假。”

“什么尘埃落定?”子矜皱了皱眉,“上维那边没戏了吗?”

“差不多吧。萧正平还在捣鼓那个股东大会,到现在还开不起来,还能怎么办?”Elle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我们已经看到入围的公司名单了,上维压根没见着。”

子矜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

萧致远其实很像他的父亲,工作上再为难的事,从不会带回家中,在她和乐乐面前,总是气定神闲的。渐渐的,她也会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次也不例外。想不到这一次,因为大哥这么一搅局,收购竟真的败北——虽然不是萧致远亲自主持,可毕竟如今的上维重工是他的心血,他向来又都是骄傲好强的人……子矜想了又想,还是拨了电话给他。

想不到他一接起来,没等子矜开口就说:“急事找我?”

“不是——”

“那我挂了,忙着呢,回头再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情绪,就像此刻电话里的单调枯燥的忙音一样……子矜叹了口气,无奈挂了电话。

下班高峰期几乎打不到车,子矜索性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拨了电话给Iris:“萧致远在公司吗?”

“在,今天萧总要加班到很晚……现在还在会议室没出来。”

“那他吃饭了吗?”

Iris迟疑了一下说:“等他开完会我会提醒他。”

“哦,你不用去打搅他。我现在过来。不过我从来都没去过他办公室……”

“没关系,你到了楼下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你。”

因为已经过了七点,上维大楼稀稀落落的已经没什么人。Iris果然在楼下等她,见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吃的,笑问:“给萧总的?”

子矜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样?”

Iris大约是琢磨了下她的表情,才斟酌着说:“一切正常啊。”

她带着子矜坐电梯,偶尔碰到别的楼层有员工一同搭电梯,每个人都疲倦且行动匆匆,和Iris打了招呼,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子矜。

“我说了没关系吧。放心,没人认得你。”Iris将她带到办公室门口,“萧总还在里边呢。”

透过磨砂玻璃,第一眼看到秘书的座位上没有人,Iris猜到她在想什么,微笑说:“萧总的秘书下班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呢。”

“那我进去了,谢谢你。”

子矜推开门,绕过秘书室才是萧致远的办公室。门没有关紧,子矜刚要敲上去,忽然听到里边的说话声,提到的那个名字让她的手顿在了空中。

是萧致远的声音。

许是因为疲倦,嗓音带着微哑:“……这个声明稿可以了,后天就发出去。但是绝不能出现乐乐的照片,子矜的信息也不用太详细……”

似乎是所有的血液刹那间涌入心脏,子矜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她好不容易定了神,听到萧致远还在说:“……首发稿就给《xx日报》吧,上次强撤他们的稿子,这次就算还个人情。”

“这下老爷子总放心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又给你哥哥解了围……”

萧致远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总算送走一尊大神。”

子矜没有再听下去,她慢慢的收回手,镇定的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Iris还在外边,因见她脸色不好,迎过去问:“这么快出来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手足都是冰凉,把吃的往她怀里一塞,说:“我没进去,东西给你吃吧。”

“子矜——”

“Iris,拜托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子矜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拜托你。”

“……好。”

子矜勉强笑了笑:“谢谢。”

她快步走向电梯,拼了命按下按钮,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此刻头脑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子矜回想着听到的那寥寥几句话,莫名的浑身发冷。

她想到自己这样急匆匆的赶来看他,只是因为怕他心情不好……真是可笑之极。萧致远这样的人,哪怕广昌收购项目彻底失败,他不捞到好处,又怎么会抽身?

这样一想,豁然开解,他萧致远真是好手段——这样一场败局,他也能拿来和老爷子做一场交易:保全萧正平的声誉,姿态优雅的将他彻底踢出上维重工。

电梯到达底楼,空间轻轻战栗了一下,门缓缓打开。子矜还没跨出大门,就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对方的电话没有彩铃,嘟嘟的声音干净圆润,等待的时候,子矜一直在想,后天……她还剩下两天,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喂?桑小姐?”

“是我。”子矜回过神,语速很快,“我今晚要见你。”

“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

“我知道。”子矜强调说,“但是来不及了。”

这一晚子矜很晚才回家。因为没有吃晚饭,胃里空得有些发痛。她随便在厨房里找了一包方便面泡上。一整个晚上,她的手机都关了静音,此刻一看,已经好几通未接来电。她看着那个名字,索性关机。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结果五点多就醒了过来。天还蒙蒙亮,她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咬咬牙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出房间,谁知一眼看到萧致远歪在沙发上,身边还搁着一台电脑。

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轻轻撞上房门。

这样小的动静,竟然也把他吵醒了。

他慢慢坐起来,眼神从迷惘变得透亮:“几点了?”

“五点四十。”子矜站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怎么不回电话?”他打着哈欠站起来,眉宇间全是倦意,“有点担心你,索性就回来了。”

“关机了。”她轻描淡写。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衣西裤,现在已经皱得不像样了,下巴上胡渣青茬茬的,子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好几没睡觉了?去换睡衣好好休息吧。”

他笑笑看着她:“忙过这两天就好了。不睡了,一会儿就要出去。”

“那我不管你了。”她转身去洗漱,走到卫生间门口,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我真的很想乐乐,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安然的对她微笑:“我保证,就在这两天。”

上班的时候连小郑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几次提醒说:“老大,签字是签这里。”

“哦,对。”子矜笔尖一顿。

“——墨兰水笔不行啦,要黑色。”

“哦,是啊。”她又换回来,有些心虚,“好了。”

“子矜,一会儿你把别的安排推一推,出去开个会。”Elle打电话进来说,“你们部门的叶萍病了,方总说让你一起去。”

叶萍是子矜推荐给方嘉陵的收购小组的,子矜想了想,问:“什么会?”

“广昌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公布第一轮竞标入选单位。”

子矜下到一楼,公司的车已经在候着了。她一眼看见方嘉陵坐在后座,于是略略转了方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子矜,坐这里。”方嘉陵淡淡的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子矜只得走回去,坐在方嘉陵身边,笑着打招呼:“方总。”

他示意司机开车,子矜有些讶异:“Elle呢?”

“已经过去了。”他眉梢轻展,镜框之后是一双清亮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分外温润。

大约是方嘉陵喜静,车子里没有电台或唱片的音乐声,子矜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我听Elle说一切顺利,恭喜了,方总。”

“有人欢喜有人愁吧。”方嘉陵淡淡的说,目光轻轻掠在她脸上,又仿佛在仔细的审度。

“商场上总是这样的。”子矜却笑了笑,全无芥蒂。

他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张公文,又拿了笔,落笔流畅,不知在写些什么。

子矜努力侧着头,这个即将步入盛夏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繁花盛绽,绯红浅粉,如同一场雪海。她模模糊糊的记得早已过了樱花盛开的时节,那么这些花是……

车子停下来,方嘉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晚樱,这一季开了,就真的没有了。”

她便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伸手,将手中一张纸片撕下来,刺啦一声轻响,又微微扬着下颌递给她。

“……是什么?”子矜怀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却浑身僵住,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分钟,画了一张钢笔素描——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像,半仰着头望向窗外的繁花似锦,长发慵懒松散的披在肩上,阳光仿佛是画家调试许久的颜料,暖暖落进来,光影流洒间,唇角的笑本是若隐若现,却因为那一点梨涡而更添甜美。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仔细的看,只能转开了目光,心惊胆战:“……这是?”

“送给你。”他眼中笑意极深,利落的推门下车。

走进发布会现场,子矜已经收起了所有胡思乱想,专注在广昌重工发给每个与会者的资料册上。Elle早就等在那里,等到他们入座,低声说:“一会儿还有个短会。”

方嘉陵点了点头,子矜从侧面看过去,哪怕是他平日再波澜不惊,此刻眉眼间总有些志得意满的骄傲流露出来,头顶射灯的光亮之下,低调却清贵。她忍不住想起萧致远,到底环视一圈,没有见到上维重工的任何一个人在场。

广昌的发言人开始宣读声明:“……二十天时间内,总计有五家公司将20亿元订金打入我方账户,分别是光科重工、乔伟投资……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时间内,我们将采取招标竞价的方式出售股权。当然,我们也设定了一系列的竞购条件,包括价格、对员工的安置等,希望本次收购是双赢的。”

名单甫一公布,下边的媒体便蠢蠢欲动起来,除了光科重工外,其余四家公司都是名不见经传,此刻上维一出局,光科将广昌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记者迫不及待的举手提问:“请问上维重工出局了么?”

“很遗憾,虽然最初上维重工的萧总向我们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上维未能进入第二轮筛选。”

“哪一位萧总?萧致远还是萧正平?”

发言人却不再回答,微笑着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子矜在台下听着,心底五味杂陈。

上维果然还是失利了。

不可一世、总是胜券在握模样的萧致远也有这么一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快意。

“方总,郭总在等你开会呢。”Elle凑过来说,“我们走吧?”

方嘉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门外,一边回头,用只有子矜听得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听一听,接下来就不用避嫌了。”

他们走到一间小会议室门口,推开门,里边坐了些子矜还不认识的人,瞧着他们的衣着气派,一个个大约都不是小人物。

果然,Elle在子矜耳边说:“都是入围的几家老板和负责人。”

子矜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只有广昌的郭总还有几分面熟。

郭总见人都到齐了,便笑着说:“好了,各位,咱们开个短会,通报下信息。”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脸上的笑容温和低敛,他淡淡的扫视一圈,微笑着说:“抱歉,我来晚了。”

子矜一惊之下,差点没站起来。而同一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惊愕的表情,连平素不动声色的方嘉陵,亦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来人,仿佛说不出一字来。

“萧总,那个,贵公司应该受到我们的正式通知了……”郭总有些尴尬,“上维没有入围。”

“哦,收到了。”萧致远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修长的十指交叠在身前,他今天穿着黑色西服、白色衬衣,连领带都没系,看上去分外随意。

“那您现在……”郭总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却又不敢直接得罪,只能笑着追问一句。

“上维的确没有入围。但是我是作为东林投资有限公司第一大股东的身份来的,程宏经理,是吧?”他放松的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

程宏也笑解释:“是,萧先生是我们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我想他有权来听一听这个短会。毕竟竞标广昌是我们公司新成立后,做的第一个大项目。”

萧致远依旧温和的笑着,漫不经心:“程经理执意让我来听一下,我就过来了。”

郭总额上都冒出了汗珠,连忙说:“这样啊,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萧致远不再说话了,只是在即将收回目光的时候,精准的找到了子矜所在的位置,狡猾、却又不为人知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子矜只装作没看见,说实话,此刻她也一头雾水,萧致远什么时候成了东林投资的第一大股东?东林投资又是什么公司?她怎么从未听他说起过?上维呢?上维和东林重工又是什么关系?

她微微锁着眉,发现这些关系越理越乱,耳中却听到方嘉陵清冷的声音:“马上去查东林的背景。”

Elle立刻弯着腰离开了会场,子矜踌躇了片刻,现在局势大变,她又得“避嫌”,于是跟着Elle离开了。刚走出室外,就收到一条短信:“先别走,一起去接乐乐?”

子矜的脚步顿了顿,回复:“我还要回公司,你接她回家吧。”

萧致远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勾,收起了手机。

他能够感受到对面方嘉陵凌厉而清冷的目光,于是倒抬起头,微笑着对他轻轻颔首。

方嘉陵面无表情地坐着,冷冷的与他对视。萧致远忽然想起刚才子矜愕然的神情,嘴巴微微张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他真的觉得可爱,若是周围没有人,他一定走上去逗逗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张口结舌。

会上说了什么,他也没认真听,到了散会,周围无疑又有许多人过来寒暄问候,他强打着精神一一回应,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过来同他握手,笑意温和:“萧总,这一招回马枪令人印象深刻。”

“运气好而已。”萧致远亦安然笑着。

方嘉陵又淡淡看他一眼:“难怪一直没有等到您的电话。”

“你那天的提议……我回家认真考虑过。后来太忙,一时间忘了。”萧致远轻描淡写的说,可唇角却又一丝掩不住的傲然。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四处奔波,近乎呕心沥血,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挽回了整个项目。

他的确是比萧正平早了数日得知二十亿保证金的事,当时自己已经被收购组架空,他自然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主动去提醒萧正平。但是那个时候,萧致远已经知道召开股东大会在时间上已经太过仓促,只能兵行诡道。

他假装外出商谈下季度订单,实际上在德城以及本市约谈数家关系良好的公司老总,合资注册东林投资有限公司,其中己方作为收购主体,控股31%,其注册资金所需动用的现金额度在董事会审批范围内,并不需要股东大会批准。

既然需要董事会批准,那么一定绕不开萧老爷子。萧正平主持收购陷入僵局后,老爷子迫不得已,答应萧致远将萧正平一系从上维重工剔除,以此作为条件,萧致远答应重新挽救这个项目——当然,那时的萧致远已经成竹在胸。

至于萧正平在外心急火燎的张罗股东大会,萧致远并没有制止他。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越高调,方嘉陵反倒不会起疑心,他在暗中操作东林投资进入第二轮,面临的阻力也越小。

这一个月的时间,萧致远极有耐心的筹划这一切,目标明确、步履清晰,操作得近乎完美,可以说一举数得。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此刻,他才是真正和对手站在第二轮的起跑线上。

他们两人坐同一部电梯下楼,并未再说些什么。到了停车场,稍稍颔首,便彼此道别了。萧致远去接乐乐,小家伙因为听说可以回家,搂着爸爸的脖子问:“我想吃妈咪做的排骨。”

“那我们去买菜等妈咪回家做好不好?”萧致远亲了亲她的脸颊。

“哎,爸爸,那个人!”乐乐却往后伸着脖子张望,一叠声的喊,“爸爸!你看!”

萧致远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他却只是笑笑,耐心的将小家伙放进儿童安全椅里,然后走到那个人影之处。

司机已经牢牢抓住他的胳膊:“跟了我们一路,你是哪家的记者?相机呢?相机拿出来!”

那人拼命挣扎,只是强辩:“我不是记者!误会了!”

“哦?那你在拍什么?”萧致远讽刺的笑了笑,伸手摘下了他脖子的相机。

“不能看!喂!我要告你!”那人挣扎得脸红脖子粗,拼命想要夺回来。

萧致远只是一张一张的浏览过去,果然,都是自己和乐乐的照片,他今天心情好,也不想同记者计较,草草看了几张,打算让他删掉就好,却忽然间看到一两个月前的照片——

那是远焦拍的,虽不甚清晰,却能清楚的看到自己侧着身倾向童静珊,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上去如同热吻一般。他还记得那晚是陪着静珊去谈大陆专柜的事,地点选得隐秘,又没人知道,究竟是哪家媒体这样神通广大?

他怔了怔,又往前翻。出乎意料,前边每一张照片拍的都是自己和女伴,最远的时间竟是四年之前。他渐渐冷了目光:“你到底是谁?”

那人结结巴巴的说:“水果报的记者,萧先生,照片您删了吧,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跟拍你了。”

他微微抬起下颌,侧脸线条强硬,声音低沉:“我再问你一遍,谁让你拍这些照片的?”

那人迎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又因为司机还抓着他的胳膊,他一个踉跄,口袋里掉出了一张纸片。

萧致远弯腰,那人却拼了命的挣开司机,想要抢先拾起来。

萧致远冷冷笑了笑,一拳将他打得嘴角开裂,重又弯下腰,拾起了那张纸。

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他只觉得一颗心都冷寂下来。

被踢出公司也好,收购失败也罢,他从未如此刻般觉得慌乱,仿佛一切是不真实的,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定了定神,仔仔细细的又将纸片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才慢慢的说:“是她让你这么做的?”

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摇一摇头。

可那人大约是被那一拳打得散了魂,有些麻木的点头说:“是的。”

“多久了?”他面无表情的问,语调连丝毫起伏都没有。

“……四年。”

萧致远一言不发,示意司机放开他,转身走向车子。

许是被他完全铁青的脸色吓到,司机坐车上才小心的问:“萧总,去哪里?”

他的目光还盯着手机屏幕,收件箱里每一条短信,都来自一个发件人,桑子矜。

这几年,每一条她发来的短息,他都存着,而那个晚上,他清楚的记得子矜发短信问:“你在哪里?”

那时竟然以为她在关心自己……萧致远讽刺的笑了笑,额角在一突一突的轻跳,他慢慢的说:“先把乐乐送到我爸爸那里。”

子矜提了满满一袋东西回家,乐乐今天回来了。许是因为这个念想,她觉得公司之间争权夺利、明天又要面对什么,这些暂时同自己都没了关系。这个世界,只要女儿在身边就好。

一推开门,她就唤了一声:“乐乐,妈妈回来了。”

如果同往常一样,乐乐会晃着小短腿乐颠颠的跑来,一边喊着“妈咪抱”。可今天,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因为太过空旷,声音都仿佛有了回声。

子矜放下购物袋,摸出手机给萧致远拨了电话。

刚刚接通,铃声竟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子矜倒吓了一跳,挂了电话,提声问:“萧致远,你在家?”

她疑惑的推开门,果然,萧致远坐在书桌后,桌上是打开的红酒,高脚杯里也倒了满满一杯,还摊开一大堆文件。

房间里淡淡的酒味,她能瞧出他脸色极差,却没有多想,只说:“乐乐呢?”

他慢慢抬起头,看她一眼:“送去我爸那里了。”

“你不是说送她回来?”子矜皱了皱眉,“脸色那么臭干什么?今天你不该高兴么?”

萧致远倒笑了,唇角一抹清淡的弧度,只是眼神却丝毫未变,依旧是嘲弄和讽刺,一字一句:“我看到这些,你说,我该高兴么?”

他随手抓了身前的文件就掷出去,子矜立在原地,有些错愕的看着满天乱飞的纸张和照片,直到有一张,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有些微白。她慢慢弯下腰捡起来,再看看后边的拍摄日期,勉强笑着说:“哎?这不是陈思伊?你们几年前还约会过?”

萧致远只是冷冷看着她,却不说话。

子矜一张张的拾起来,每一张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般沉重,她低着头,努力深呼吸,试图在这短短的瞬间想出令人信服的说辞。

萧致远终于笑了一声:“桑子矜,想好没有?这戏怎么演下去?”

微薄的笑意最终还是慢慢散开了,子矜站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清锐:“是我找人拍的。你在外边勾三搭四,我怎么就不能找人跟拍?”

“这么听起来,桑子矜,你还很在乎这段婚姻?”萧致远不怒反笑,“那么这又是什么?”

子矜接过他手中的纸,看到第一行字,就已经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她慢慢抬起头,忽然镇定下来:“是我让律师拟的离婚协议书,本来也是想明天给你的,你发现了也好。”

他撑着桌角站起来,薄唇轻轻一牵,冷笑着反问:“离婚?”他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桑子矜面前:“你凭什么?”

子矜微微仰起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既然你看过我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复那些条件了吧?”

他看着她,并不打断,眼神嘲弄。

“……我不要你的钱、车子、房子……什么都不要,乐乐的监护权归我。”子矜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继续说,“这不过分吧?”

“一点都不过分。”他勾起唇角,淡淡的说,“只有一点,你没问我同不同意。”

子矜后退了一步,反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她并不害怕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冷酷悍然气场,只微微一笑:“你同意是最好。不同意的话,我们法庭见吧。”

他的黑眸愈发深邃,一探身,抢在她前边关上了门:“法庭上见?子矜,没有我的同意,你觉得文城哪个律师敢替你打这场官司?”

子矜微微仰起头,并不开口,眼神无声的与他对峙。

他轻轻“啧”了一声,“不说别的,你凭什么带乐乐走?乐乐是你的女儿么?”

子矜的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握紧了,血液突突的往脑海里冲,耳朵里嗡的一声,连视线都模糊了。她死死盯着萧致远,过往的那些场景又一次在脑中浮现出来。

乐乐……那时候,是姐姐亲手将乐乐交给自己的。

这四年,她几乎忘了,乐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这四年……乐乐是自己唯一的支柱。

而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带着乐乐离开萧致远。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要同萧致远谈条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筹备了整整四年,几乎在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就雇请了私家侦探取证。

婚姻法中,配偶出轨又是最难求证的一条,有那么一段时间,就连侦探也满怀疑惑:“桑小姐,您的先生并不像在外边花天酒地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并不解释,照样付给对方优渥的酬金,而直到某一天,他打来电话:“拍到了他进酒店……”

或许是照顾到她的心情,侦探的语气十分委婉:“……还要继续吗?”

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轻声微笑:“你以为我在难过?”

“……”

“继续跟吧,或许还要好几年呢。”她淡淡的说。

她一直和文城最出色的离婚律师保持联系,而对方也建议她,如果不介意财产方面的分割,最不济,也可以用夫妻分居、感情破裂的理由申请离婚。她忍耐了四年,策划了四年,至少已经有了信心,能在法庭上面对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忽然对收集的证据、律师保证的话语失去了信心……

她不是不知道萧致远的手段的,她靠在了门上,背脊贴着冰凉厚实的木门,听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勉强镇定:“就算乐乐不是我的孩子,可是萧致远,四年假夫妻,你没觉得厌烦么?从此以后,我们各过各的,不用再冷战、吵架,不好么?”

桑子矜的声音冰凉,就像此刻她的眼神,一点点的在熄灭他心底的那团温热微着的火焰……他沉默看着她,她此刻的紧张、惧怕以及决绝,他都尽收在眼底。

这四年的夫妻,只换回她这样一句话,他忽然觉得绝望,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失去。

像是手中掬了一把沙,握得越紧……消失的越快。

四年前他差点失去她,最后是用乐乐胁迫她,她才答应和自己结婚。

现在呢?

工作时如山的压力、强敌环饲的险恶,父亲和兄长一再的防备、榨取自己,他也未失去过冷静。

在遇到桑子矜之前,他做很多事,是为了在父兄之前争一口气,又或者是为了与生俱来的那份骄傲。后来……他的生命里遇到她,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找到了意义。他要让自己更强,更好,她才能更有安全感……但是命运总是弄人。就像现在,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的侧脸这样苍白,却又柔和,无端令他想起来了泡沫,仿佛伸手用力一揉,就会在指尖消逝。很多时候,他只是期冀她一笑,春暖花开。可她只是蹙着眉,吝啬那一点点小小的情绪。

萧致远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涣散开了,他的手臂撑在她颈侧,一字一句:“四年了,桑子矜,我是真的傻……忍着你,宠着你,连丈夫的权利都没有行使过一次。”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炽热,落在她的的肌肤上,子矜看着他渐渐暴乱迷惘的双眸,瑟缩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他的酒气依旧喷在他的颈侧,忽然伸手用力将她带入自己怀里:“你说呢?”

子矜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同横抱自己的男人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不论她如何挣扎、撕咬、叫喊,他轻而易举的将她制服,抱进卧房,又扔在了床。

或许对他来说,自己的挣扎不过是像乐乐闹脾气一样可笑。子矜缩在床角,看他脱去外衣,露出精悍结实的上身,一探身就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拖了回来。

子矜自下往上,看着他冷酷的表情,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萧致远……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他微微顿了动作,唇角轻轻牵扯来,从容不迫的俯身,压在她的身上:“子矜,我等了你四年,我以为四年的时间,你或许就不那么恨我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略略有些自嘲,“原来你本就打算要恨我一辈子……”

他压住她的双手,亲吻凌乱的落在她的脸颊、唇间、颈侧,微醺的酒气中满是情欲。子矜梗着脖子,一侧头,拼命咬住了他的肩胛。

或许是吃痛,他的动作停下一秒,身体都变得僵直。可就在子矜以为他会放弃的时候,他却笑了:“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他撑起上半身,气息有些粗重,却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温柔:“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还要离婚么?”

子矜倔强的看着他,一侧脸狠狠咬住了他的虎口。

萧致远在她身上,不怒反笑:“还这么倔,是我喜欢的姑娘。”

他另一只手卡在她的脸颊上,稍稍用力,便迫得她张开嘴,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虎口的地方一道深深的牙印,微微渗透着血丝,萧致远低头看了一瞬,微凉的手指放在她衬衣领口,用力撕扯了下去,一字一句:“桑子矜,除非你死……否则,你不要再打离婚的主意。”

嗤啦一声。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浪潮般席卷,将自己淹没……

萧致远,她的“丈夫”……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他居高临下,目光掠过她的身体,几乎掠夺般开始亲吻。

夏日的夜晚。

房间里并未开灯,她的肌肤微凉,而他的却是滚烫。

初初触到的时候,有一种极淡的香味,让他觉得熟悉……就如那一晚,轻暖的橘香,独属桑子矜的味道。

她呜呜地在哭,最开始因为挣扎而满头大汗。而他进入她的身体之后,许是因为疼痛,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萧致远停下所有动作,一只手拨开她凌乱濡湿的头发,不知不觉的,语气轻柔起来:“别哭,乖,不会很痛。”

“你……滚开!”子矜侧过头,像是小动物一般,止不住的抽泣,“萧致远,你……滚!”

他强忍着,依旧耐心的哄着她:“子矜,放松一点。”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没力气咬他,只是伸手,想要用力的将他推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腕,去亲吻她的唇角,将她的呜咽吞噬在自己口中。

这一晚这样漫长。

在子矜哭得几乎要晕过的时候,萧致远的酒劲终于渐渐的醒了。凉风在窗外淡淡卷进来,他赤裸的脊背上一层薄汗,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掰过她的肩胛轻柔去吻她的脸颊。

子矜像是死了一样,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只是紧紧闭着,仿佛是个自闭的孩子,只是不肯睁开眼睛。

“子矜……”他叫她名字,“子矜……”

她不说话。

他便用力抱紧她,喃喃的说:“对不起……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子矜,我爱——”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来,她倏然睁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他:“萧致远,过去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这一晚……就当是还你。”

他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渐趋冰凉。

她直直坐起来,露出光滑柔美的脊背,却不看他,只是俯身拾起床边的衣服,草草披在身上,快步进了浴室。

眉月自西边渐渐挪移至夜空中央,周边撒下一圈凌乱却明璨的星子,夜色柔和。

萧致远随手找了身衣服穿上,就坐在卧房的沙发上等着。

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她却还没出来。

他将手里的烟摁在烟缸里,走到门边敲了敲:“桑子矜。”

水流声仿佛更急了,却没有任何回答。

萧致远的心脏忽然间沉了沉,他不由用力拍了拍门:“桑子矜!”

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用力一脚踢在门上,生生的将门撞开了。

和打足了冷气的卧室相比,浴室里的温度近乎蒸腾,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道人影,正在浴缸里边一动不动。

他几步就冲过去,湿淋淋的将她从浴缸里抱起来。

伸手触到她肌肤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黏腻的感觉,依稀还有血腥的气味……他定睛,看见浴缸里那层水中泛着淡淡的粉色,他下意识的去抓她的手腕。

纤细,完好。

萧致远松一口气,顾不上其他,用浴巾将她裹起来,抱回卧室。

卧室的灯大亮着,子矜靠在他怀里,并未挣扎,只是冷冷的笑:“你以为我自杀么?”

他皱眉不语,看见她几乎全身上下肌肤通红,全都是磨擦出的血痕,大腿、后背更是惨不忍睹。他将她放回床上,怒气溢满:“你疯了!”

子矜仿佛没有听见,她披着浴巾站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肤火辣辣的疼。

刚才在浴室,她一遍遍的擦拭自己的身体,到了最后,明明感受到沙砾擦过般的疼痛,她却觉得停不下来。这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她只觉得脏,仿佛要把这层皮肤揭下来才甘心。

而现在,萧致远在身边,她却仿佛被抽离开了,可以冷静的面对已发生的这一切……

他在担心自己会自杀吗?

不,不会。

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子矜在衣橱里找了家居服穿上,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走出了房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记得拿了钥匙和钱包。

身后他的声音焦灼:“你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径直按了电梯键。

电梯门打开,子矜迈进去一步,萧致远已经追了出来,拽住她手臂:“你去哪里?”

她不看他:“买点东西。”

“买什么?”他浓黑的眉皱在一起。

她不答,只微微仰起头看她,眼神冷刺如同匕首,只说了三个字:“避,孕,药。”

萧致远一愣之间,她已经关上电梯的门,红色的数字正快速的往下跳。

他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去摁另一台电梯的开门键。深夜,电梯上来的速度极快,短短半分钟不到,他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桑子矜永远都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最深的刺伤自己。

她可以一眨不眨的搓破自己的肌肤,可以面无表情的在他面前提起“避孕药”,她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的,让他知道她对自己,是如何的……不齿和践踏!

萧致远冲下一楼,走廊上却没有人。他有些慌乱的四顾,过了片刻,才想起小区的对面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于是一头冲进了夜色中。

这个盛夏的夜很静。街道上甚至没什么人,只有红绿灯在马路的另一头,单调地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萧致远快步穿过马路,推门进药店。

声响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店员,她揉了揉眼睛问:“要买什么?”

“刚才有没有人来买药?”萧致远比了比自己的肩膀,“这么高的女孩子。”

“没有啊……”店员怔了怔,“买什么药?”

那她去了哪里?萧致远站在原地,听到店员说,“再过两个街口还有家药店呢,你去那边问问。”

萧致远出门,漆黑的街道上依旧没有人影。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冷寂得像是荒野上的孤魂野鬼,其实这一带他并不算熟,转了几个弯,才远远看到了那家药店,绿色的标牌在漆黑的夜里莹莹泛着光亮。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那个单薄的人影刚刚推门出来,就站在药店的门口,就着手里那瓶水,仰头吞下了药。

那股凉意很快的从胃里升腾起来,又渐渐的灼烧,直至怒气焚烧。

他大步走到桑子矜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森冷:“你吞了什么?”

子矜的手里还拿着刚刚开封的药盒,长发凌乱,脸色苍白。

她知道萧致远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电梯只下到中间就出来了,一步步走下紧急楼梯,这才避开了他,找到这家药店。

药已经吞了下去,她渐渐定了神,麻木的甩开他的手就往回走。

“桑子矜。”

身后萧致远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她没有停下脚步。

“你想和我离婚么?”他抿了抿唇,“想带着乐乐走么?”

她怔了怔,回头看他。

他往前跨了一步,唇边一抹凉薄的笑,狭长深邃的秀目中是子矜看不懂的神色:“我们做个交易吧。”

她不由自主的开口:“什么交易?”

他一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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