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哥谈完，王连富开车载着范胜轩回到恒佳，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进了办公室，范胜轩抱起自己的茶杯，猛灌了几口，才招呼王连富：“喝东西自己拿啊。”
王连富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罐雀巢咖啡打开来放在茶几上，却没有喝。
“哈哈哈哈哈……”范胜轩放下茶杯，忽然大笑起来。王连富看他笑得奇怪，不由得走过去：“老范，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范胜轩转过头将一脸真诚的笑容，展现给王连富：“我长那么大，今天才尝到一个男人被强奸的味道，这太难得了，你说该不该笑？”
王连富听了这话，知道他精神还正常着，就由他去。
“以前恒佳有个员工，在公司的内部网上发牢骚说‘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得躺下来享受’，我还特意把他找来，教育他别那么悲观，不过今天，”范胜轩说到这里，突然笑得喘不过气来：“该轮到咱俩享受了。”
王连富在一旁喝着咖啡，淡淡地笑了。
王连富主营房地产，平时与中国各方面打的交道，远远多于只专注于高科技的范胜轩，因而更了解“政商合一”的道理，在中国做生意，没有来自官场的助力和庇护，是难以做大。
为什么中国许多成功的老板都热衷于当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人家就是按这个规则办事的。这一点他平时也劝过范胜轩，但范胜轩迷信技术产品市场，并不把他的逆耳忠言当回事。
在王连富的眼里，今日恒佳在商场的力量，已发展得非常强大，这样反过来就显得官场力量太弱小，就不均衡了。
不均衡的结果是什么。中国古人说“贫汉无罪，怀金有罪”，这不，人家看你官场的力量不够，就打上门来，要占有你怀里的“金”了？！
实际上，商业与政治的互动，在发达国家也是司空见怪的：美国的大企业雇用院外游说集团，组织行业协会，使用议员、部长甚至总统，为企业或行业谋求发展空间，减轻负担。只是他们的企业玩法更先进，不像中国的企业，一般只会与特定的官员形成“人身依附关系”，从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连富觉得，中国毕竟是初级阶段，总有一天会像美国靠拢，因此他今天看方哥这件事，并不像范胜轩那样反应强烈，他觉得这可能反而是个机会：如果参加到恒佳的人力量强大，恒佳付出的代价合适，反而能形成双赢。
“该享受就享受吧。”王连富顺水推舟：“这事……，你看我们得拿出多少股份合适？”
“这个？我们再考虑考虑吧。”虽然想通了享受和反抗之间的关系，但范胜轩最后还是有些犹疑。
“行，反正这事，最好抓紧点。”王连富临走时叮嘱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方哥难得地在南海酒店睡到自然醒。平时在北京，他总惦记着要去见某个人物，北京上班之前塞车严重，要见人就得早早出门，所以很少能睡个安生觉。
方哥悠哉游哉地下到中餐厅，吃完早餐，打开手机，手机里没有来新的短信。
“老王他们讨论得怎样了？”他的心里掠过这个念头，但并不为此担心。昨晚王、范两人离开后，他和查理欧讨论了形势，觉得眼下这一局胜券在握，关键是突破这一点后，下一步如何趁机扩大优势。
方哥拿了支牙签，把夹在牙缝里的火腿末剔出来，他的整个白天都有空闲，即使恒佳那两位要约他，他也打算摆摆谱；如果晚上王、范两位还没有动静，那他就打算约两个朋友去桑拿按摩，虽然反洗钱处的熟人也在深圳，但方哥说好了不与他们见面，他担心有私家侦探盯他的梢。
这样，白天没有安排，方哥就想着如何打发。当然，最好的选择是能请杭雁出来吃饭，不过目前这个时机不对。
“要不就去请武锐锋吃饭？查理欧还有礼品要带给他，正好把这两件事都办了。”方哥对武锐锋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只是觉得他像小时候学校里成绩特别好的孩子，说话很直接，脑子很好用。
他翻出武锐锋的名片，给他的手机拨了过去，但连拨两遍都没人接。
他又打到武锐锋的办公室，接电话的是杭雁。“小杭，猜猜我是谁？”
“猜不出。上班时间呢。”杭雁礼貌而平淡地说，显然不想多啰嗦。
“嗨，我是方哥，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方哥故意在话语里，渲染出无尽的惆怅。
但杭雁却没有迎合他这种情绪：“方总，有事吗？”
“哦，我正好在南海酒店，想请您溜冰、吃饭，不知您啥时有空。”方哥知道这样的邀请是无效的，但还是客气着。
“今天呀？恐怕不行。”
“那明天吧。”
“明天说不定，不过很可能得加班。”
“那我就先请请你的上司吧。”
“好，”方哥听出杭雁的语气明显地变得轻松：“要我转给他吗？”
“他在吗？”
“在的。”
“那他怎么不接手机？”
“我们老大，不认识的手机从来不接的。您听好了，”杭雁将电话转给武锐锋。
方哥言简意赅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武锐锋却客气地说：“天挺热的，您把礼品交给同城快递，寄给我就行了，吃饭就不用麻烦了，您和欧总的心意我领了。”
方哥原来还不太想花时间应酬武锐锋，但对方的这番话，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怎么着，我都想收购整个恒佳，却不能请你这名员工吃顿饭？你也太牛了吧！
他的脑子快速闪了几闪，马上反应过来：“吃饭是个小事，我是想和您聊聊。上次您问起爱西对提升恒佳的研发能力，有什么计划，不过咱们没有在会上充分沟通。这回欧总特意嘱咐我，来听听您的意见。”
这个话题是武锐锋感兴趣的，因而打动了他的心。
两人的午餐就在南海酒店的中餐厅，武锐锋随意点了几个小炒，把玩着那个诺贝尔头像的徽章，认真提出了他对爱西参股的担心：“我最不希望现在的研发部，成为跨国公司的一个研发分支机构，只做些辅助性的开发工作，不能搞完整的产品，那我们就得完全依附美国，离开了他们，我们没有任何生存价值。”
“你的担心是正常的。”方哥温和地点点头，心里不由得想象着杭雁和眼前这个小伙子工作时的情形。
“当然，我们也得从积极的一面来思考。”方哥的理解让武锐锋感到很舒服，他几口吃完饭，又说起了自己的期待：“如果爱西能将新的研发技术、管理手段引进来，使我们的研发效率提高，大家还是有希望达到双赢的局面。”
“也就是说你希望能借爱西的力量，增强你们的‘狼性’”方哥为自己找到这样一个说法，很感到自豪。
“可以那么说吧。”武锐锋笑笑，扬手要了一杯冰水：“方总也知道我们的狼性？”
“呵呵，恒佳的这种特性，早已名声远扬了！实际上有狼性也不错，爱西正是看上你们的狼性，才上门来寻求合作的嘛！”
方哥终于找到了谈话的兴奋点，开始进入状态：“你们去年不是有个销售，从爱西手里夺得了5000万的订单，那个表现可实在太有狼性了！”
“哦，您说说看？”武锐锋端起冰水喝了一口。他知道恒佳去年唯一的一个5000万订单，是夏琳在乌州夺得的，他听说当时和爱西争得非常厉害，好几次恒佳已丧失了最后一点胜算，但还是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成功。到底最后是如何反败为胜的，他没有听夏琳详细说过。
“你们那个销售呀，听说还是个美女，本来已经把单丢了，就在圣诞节的平安夜里，与欧总一起到了他的房间，”
“什么？你是说她平安夜去了欧总的房间？”武锐锋的脸变得煞白，眼睛直直地瞪起来。
但方哥的故事讲到精彩处，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两人到了房间后，欧总就被迷倒了。你想想，深更半夜的，一对孤男寡女，欧总怎么抵挡得住呢？”
方哥的话说到这里，武锐锋手里的玻璃杯一下子掉到地毯上，冰水洒在地上，杯子却还没有破。他用脚拔拉了一下杯子，失神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欧总电脑里的资料就传出去了，有人在关键时刻把爱西给告了，事情爆发出来后，甲方当然不能再跟爱西签约了，所以恒佳拿到了这个订单。”
方哥后面的话，武锐锋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只听到心中的夏琳轰然倒塌了，化为一堆废墟。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到处烟尘弥漫，他不知道还剩下什么，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逃离这个丑陋的世界。
武锐锋不知道怎么出的南海酒店，坐在别克车的方向盘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回公司”，他不想将自己的痛苦，展示给别人看。
此刻，他的头脑还很清醒，但心里却纷乱如麻，千百个念头在无休止地翻腾着，一会儿是夏琳和查理欧在一起嬉笑，一会儿是她柔情地陪伴着自己。虽然武锐锋的智力是超群的，但在情感上却相对软弱，倾向于退缩，在听到方哥的这件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将自己封闭起来。
武锐锋开车沿着路边机械地“爬着”，不知不觉来到大南山的脚下，于是向右一打方向盘，驶上了蜿蜒的山道。
工作日的下午，山道上空寂无人，两旁的桉树高高的，闪亮的叶子在风中抖动，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山道上。
武锐锋把车开到山道的尽头，呆呆地坐在车上，既不下来，也不掉头，闷在车里坐了一会。接着，他走下来爬上登山的台阶，但刚走了几步，就无力地转身坐在台阶上，双手抱头，任由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在武锐锋年轻的生命历程中，他也曾遇到过不少困难和失意，但大多数都凭着自己超群的智力将它们一一击碎，即使有的问题很难，他最终不能解决，但也能从解题的过程中，知道自己的表现优于大多数人，他的自我和自信，并未遭受重大打击。
但夏琳的这件事，却彻底颠覆了他内心世界的平衡，他将自己的全部情感寄托在夏琳的身上，但现在却知道她为了争夺订单，能使出那么龌龊不齿手段的女人。
“一个订单而已，就这么把自己卖了。”武锐锋一直坐着，断断续续地流着泪。他沉浸在一种无望的痛苦中，仿佛溺水的人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向黑漆漆的深渊。
一名巡山的年轻保安，从山上唱着歌信步走下来，经过他的身旁时，也许注意到他的肩头在不断抽动，停下来转过身打量了他一眼，接着又沉默地走了。
这时，武锐锋的手机响了，他漠然掏了出来，看都不看就关上机。把手机塞进裤兜的时候，他注意到脚下一串麦粒大的蚂蚁，在络绎不绝地忙碌着。
“这些蚂蚁会不会痛苦呢？他们应该不会互相欺骗吧？”武锐锋看蚂蚁看得入了迷，他拈起一只蚂蚁，仔细地将它碾碎，再拈起一只……
太阳渐渐沉入了山那边的海平面，天幕上泛起一缕缕乌青色的烟霞，蚂蚁渐渐看不清楚了。
武锐锋站起来，重新回到别克车上，直到这时，他才决定和夏琳好好谈一谈，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在武锐锋痛苦地盘桓地大南山中时，范胜轩也考虑好了准备“牺牲”的股份，他将王连富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老王，你考虑好了吗？”
王连富知道，自己说的任何一个数字，必定会超出范胜轩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干脆放弃作决定：“这种事，你抓主意就好了。”
范胜轩说了一个极小的百分比。王连富皱皱眉，没有吭气。范胜轩见他这般模样，不禁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你不是说，准备享受生活的强奸了吗？”王连富苦笑一笑：“如果是这个数字，那人家就不认为我们是在享受，而是在反抗了。”
“这已经是割肉啦！这种事我们今后还会遇到，如果总这么割，恒佳就完了。”范胜轩虽然说了享受之类的话，但真的做起决策来，还是痛心疾首。
“要不再加点吧，总得显示咱们的诚意啊。”
“好，再添上一点。”范胜轩觉得自己就像甲午海战后的李鸿章，正准备赴日本马关谈判，先在国内商量，要做出多大的牺牲、让步，李鸿章后来与日本达成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中国赔款2.3亿两白银，割让台湾琉球。
“那这次要不要经过董事会？”王连富谨慎地问，虽然他知道董事会基本上看范胜轩的意思。
“你是董事长，你说吧。”
“那怎么行？咱们还是开个会议决一下。”王连富生怕范胜轩把责任推给自己。
“这点事情还等着开会？咱们先定下来，下次董事会再补手续吧。”王连富推来挡去，果然使范胜轩不耐烦了：“既然打算被强奸，就长痛不如短痛。”
“也不知道对方会有些什么样的人。”王连富嘀咕了一句。
“他们自己肯定不会露面的，会找关系人出来。”对这个问题，范胜轩并不十分在乎，他担心的是具体谈判方式：“你说我们开价还是等他们开价？”
“让他开价吧，他强奸我们享受嘛。”王连富仰着头将脚搁在茶几上，左右打着拍子，仿佛真的在享受强奸似的。
当天晚上，还是在南海酒店贵宾房内，三人以中午的座次就座。
“方总，还要来一煲翅吗？”王连富打趣地问道。
“不来啦，不来啦，咱们晚上吃条真正的鱼吧。”方哥笑着搓搓手，他对恒佳的两位这么快就请他碰头，感到有些兴奋。按他对范胜轩的认识，他本以为还得耗上几天的。
于是，王连富点了条清蒸苏眉。
“蒸嫩一点呀，老了可是不给钱的！”方哥冲正走出去下单的小姐，像主人似地喊了一嗓子。
谈判在美食的陪伴下，“温柔”地进行着。
范胜轩找准一个时机，非常客气地发问道：“方总，咱们还有参股要合作，您也是自己人了。您就从恒佳的立场来看，觉得该给多少股份合适？”
方哥放下筷子，端起茶盅，漱了漱口，慢慢吐在跟前的小碗里，又叫小姐另换一只碗，这才说了个数字。
这数字超过了两人设定的底线！
“方总，我怎么觉得咱俩的心，贴得还不够紧啊？”范胜轩给方哥斟上了葡萄酒。
“哦，是吗？要做个恒佳人还不容易呀。呵呵，那我再找他们商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