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天空一轮艳阳高照,盛夏的日头稍有些毒辣,天青无云,即使风过也吹不散那无法宣泄的烦闷,身下是炙烤般的触感,蒸腾出黏稠的汗渍。
额上的水滴连成一片,顺着侧脸滑落,滴入碎石中,凌洛洛瞳孔猛地收缩,左肩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神智瞬间清明。
她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山石缺口,凶猛铁骑踏破层层人墙,无数断肢飞扬,鲜血四溅,汇聚成一条河流,染红了归路,那猩红的色泽,刺痛了她的眼。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是谁在耳边轻声呢喃,丝丝触动人心。
“逃避、掩藏,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们一次次被毁灭,然后站起来,再次被毁灭,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命运,可是凌洛洛,谁都有权利去悲伤,去愤怒,去感受恨……伤害……和痛。”
“不要再逃避。”
“啊!”致命的绞痛袭上心头,凌洛洛将身子蜷缩在碎石中,泛滥的泪水恣意流出眼眶,她几乎要忘记,原来做为人,是这么痛!
“可是你错了!这痛,这恨,并不是只能化为悲伤和愤怒,还可以将它,化为力量!”
她伸出右手,握住洞穿左肩的箭矢末端,用力一拔。
“哼。”她闷哼一声坐起,重新握紧手边佩剑,撑着站起身。
“兄弟们!”女子高亢的嗓音响彻山谷,“这片石林,是天盛最后的防线!在这片石林后两千里,是农田,是屋舍,是家园!那里,是我们天盛的子民!是大家的兄弟、父母甚至妻儿,今日的我们后退一步,明日的他们就会受尽欺压凌辱!”
“战无极,苍穹断!即使血溅疆场又如何!吾要战!战!战!”
破空的呼啸响彻天地,荡气回肠,灼灼蚀人心,那是永恒不灭的熊熊战意,是铿锵血染的灭世风华。
众将士怔怔回望身后的女子,她就那样直直立在石堆间,以剑指天的姿态凌厉嚣肃,乌发披散的面上满是血污,却丝毫不损她风度光华,那是他们的将军!史上第一位披甲沙场的女将——太子妃!
“战!战!战!”
震耳的怒喝直通天际,胆小的不再退缩,勇猛的更加疯狂,将士们气势猛涨,前仆后继涌向缺口处,手起刀落,杀得双目赤红,那是用血肉之躯堆起的人墙,那里的战士,无论如何,都不会后退一步!
谷外铁骑被这突然疯魔般的士兵震慑住,不自觉向后退去。
凌洛洛目光聚焦在前方战场,脑中急速计算着双方士兵的消耗速度,这些将士之所以能被她的那番话所鼓舞,是因为他们相信,他们还有希望。
可她知道,他们等不到救援到来了。
按照现在的消耗情况,防线彻底崩溃前最多还能支撑28分钟,那么她必须在25分钟内,解决掉对方将领!
她转头看向一侧山石,片刻后,小跑着向山石方向去,待靠近剩三米距离时,突然加速,随后身子跳起,右手紧紧扣住石面上一处凹起,整个人挂在半空,身子顺势一荡,脚尖蹬住一处更高点,身手敏捷向石山上爬去。
待她攀至顶端,已然过去了10分多钟,左边衣袖和胸前的衣裳已全被染成暗红,唇色也因失血而微微泛白。
凌洛洛将肩上缠绕的布条紧了紧,虽然没伤到动脉,可这样剧烈的运动,还是造成了大量的失血,她咬牙,趴在一处石壁后向下方看去。
此时谷口战况有变,士兵消耗速度更快,照这样下去,不出5分钟便会被彻底突破,她目光一凛,聚焦在缺口处离自己这处山石较近的地方。
“距离12米,角度接近垂直,误差角度基本可忽略,在对方发现并转身前,她有不到3秒的时间,那么速度必须达到……”
取下腰间缠绕的软绳,她找到一处较隐秘的位置,将绳子一端绑在凸起的山石上,执着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待一切准备好,又大概计算了下时间,才将绳子缠上右臂,另一只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
凌洛洛深吸一口气,一段小跑助冲后,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石崖边缘。
迎面的风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下冲的力道刚猛,脚下的摩擦似要生出火花来,她屏气凝神,近了,就要近了。
众人只见一片黑影在头顶一闪而逝,下一瞬,黑影瞬间腾起,扑向战场前方一匹黑色骏马,马上的银色铠甲将领闻声扭头,旋转的角度还没到一半,头颅猛地飞起,彻底与身体分离。
圆溜溜的物体在空中翻滚数圈,稳稳落在众人面前,场中一瞬死寂,双方士兵均停下手中刀刃,愣愣看向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静得可闻时光流隙的声响。
“呼延将军被杀啦!”
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惊醒众人,铁骑军顿时混乱无章,恐惧无助的呼喊此起披伏,无数人丢盔弃甲向后奔逃,天盛战士见对方将领已被取首级,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对方溃不成军。
凌洛洛握着沾满腥热的匕首跪倒在遍地死尸间,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几近晕厥,可她还不能晕,扯过身旁的黑马,她一跃而上,领着众士兵向敌军逃窜的方向追去。
一直追击到天盛边境,她才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了下来。
——
凌洛洛醒来的时候,感觉应该是躺在某人怀里。
“醒啦,本宫还想着,你能多睡个几天呢!”
“……”
她试着动了动,浑身都痛,像是要散架了,于是果断放弃,抬眸看向上方的人。
淡银的星辉掩映下,男子周身线条精致优美,玉色的肤纯净剔透,精致的五官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柔软的唇畔弧度如春风暖拂,仿佛他只是这般笑着,便能惊艳了这一世流年。
这是怎样一副妖孽祸世的颜。
极深的双眼皮下方,蕴一双深黑的星眸,瞳仁边缘,隐隐有银光晕染,点点璀璨缀亮那深寂的黑,一眼看进去,如坠入浩瀚宇宙之尽头,天地流转,尽堪前尘后世。
那银色的眼眸,仿佛能将沉睡的心灵唤醒一般。
这便是她的夫,当朝太子殿下,君清璃。
凌洛洛固若金汤的神经系统有一瞬的恍惚,依稀回想起,她自来到这个五洲大陆已过去三月有余,而见过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的次数,却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见他,在金銮大殿之上。彼时她因越狱之罪被压上大殿,他一身紫衣华服自高台上缓缓走下,来到她身侧时轻轻执起她的手,对她道:“不要怕,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夫。”
第二次见他,在大理寺那颗盛放的桃树下。彼时她正吃着甜枣晒太阳,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出现在那桃树下,夭夭春光,灼灼其华,说出的那番话更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她一颗枣核卡在喉咙,差点咽气。
第三次见他,在晨光初照的巍峨宫门前。彼时她一身戎装端然马上,他自马车内探出半个身子,笑容滟滟堪比东方云彩明耀,他说:“夫人,今日的你,真美。”
而这一次,她躺在他怀里,在上方两束明亮的探照灯下一脸不屑地努了努嘴:“这是要去哪儿啊,我的废柴太子殿下?”
这个男人,除开这副皮囊,也不过就是个会整天对着街上的姑娘大妈傻笑的骚包而已!
君清璃闻言笑容不变,薄唇开阖,声线清冷悠扬。
“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