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多事之秋。
合上房门,韩亦幻重重一叹。
知道了韩怀空,孔倩,璎珞三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后,韩亦真的反应倒是没有在她与弗惑的意料之外,哭是自然的,不相信也是自然的,万幸的是她毕竟是长大了,懂得了接受二字。她说她会等,帮助寻找璎珞的最后一缕魂魄,待三魂七魄归位璎珞复生之后,再借逐云琚去治孔倩的病。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或许,南宫子瓜的出现对于韩亦真来说是一剂良药。两个如此简单的人,纯净得宛如山谷间流淌的清泉,若是将他们卷入到复杂的事情中来,倒是无论如何都说过不去了。
知道口诀的人中,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个人了。又是一声长叹,也罢,待回到沉渊山后,再找机会和他解释清楚好了。漫漫长夜发生了太多的事,不知不觉间赶回楚荒帝都止水的客栈时天空都泛起了鱼肚白。若是这个时候去找云欺风,他一定会一边说着下流的话,一边戏弄自己,想到这个,韩亦幻发出了踏入房门之后的第三声长叹。
困得很,身子也有些疲乏,无论如何得在赶回流川之前好好睡上一觉。脱衣时一眼便望见了沾在裙摆上的血迹,她面上一红,咒骂了云欺风几声,恨恨拉下了床边的帘帐。
只是在躺入被褥的那一瞬,她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猛然掀开了被子——果不其然那阴魂不散的男人正在自己的床上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韩亦幻大怒,将他摇醒,“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嗯?”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云欺风大大打了个呵欠,“我只是来给你捂被子的,捂着捂着就睡着了……”
那个孩子向来睡得浅,如果熟睡,定是遇见了能让他安心的人——勤辰是这般告诉自己的,这么说,自己就是那个能让他安心的人么?开玩笑,明明做什么事都要算计着自己!
“请云公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立刻!”韩亦幻正色,掀开了帘帐,指着房门道,“你信不信我马上喊弗惑,让他整晚都给你捂被窝!”
“哦呀哦呀,我又不是断袖,虽然我承认弗惑很合我的口味。不过你与我都有文定之礼了,而且也有夫妻之实……连同床都不可以么,好歹我也是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一双黑瞳可怜巴巴望向正在气头上的韩亦幻,云欺风像小孩一般点了手指嗔怪道,“亦幻真小气!”
装的,绝对是装出来的!
鼻中冷冷一哼,韩亦幻收回了手,“云欺风,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收起你这张伪善的脸,我不吃这套!”
准确的说,是难以招架,不知何时会信以为真。
云欺风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伸手揽了她入怀倒在了床上,将锦被盖好,柔声道,“没什么想问的,该说的你自然会告诉我,不该说的拿刀子逼着你也不会松口,就将逐云琚的口诀一样,你还能要我怎么办?今晚,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而已。”想了想,他又学着南宫子瓜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单纯的,想抱着你睡一晚而已……”
“真的?”
“假的……”
“果然!”
“不是一晚,是以后一直这样抱着睡……”
“真的?”
“假的……”
“果然!”
“不仅仅是抱着,偶尔也要这样温存一下的呐……”吻了吻她的脸,云欺风轻笑出声,越来越不懂得挣扎反抗的她,倒是越来越令他着迷,“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明明一直怀疑我,戒备我,可是到了最后,还是会相信我。我喜欢被人相信着,更喜欢被你这种多疑又骄傲的女人相信着,依赖着。”
“是你心理扭曲罢?”韩亦幻挑了眉毛,拨开他略显不安分的手,“等等,我可以理解成你喜欢上我了么?”
云欺风点了点头,眼中的浓墨一点点化开,是从未有过的恬静神色。
他唇角一勾笑出声来,“韩亦幻,你赢了,这一局,你完胜。”紧了紧怀中的人,让自己的体温覆遍她的全身,“我云欺风即使再舌灿莲花,铁齿铜牙,却始终骗不了自己……我想我是中了你的招了,妖孽,作为狐妖,你够格了……所以……”
“所以?”
“作为从此以后对你矢志不渝的证明,本少爷会每晚坚持给你捂被子的……嘶,疼!”头部遭到重创的男人疼得龇牙咧嘴,起身欲夺韩亦幻手中不知何时抢了去的折扇,“扇子还我,不能拿这个打,麻雀会飞出来的啊!还有会把脑子打笨的啦,打笨了以后谁帮你出谋划策一争天下啊?喂,喂,停手……痛啊……”
听着隔壁床板好不避嫌地吱呀吱呀作响,还有云欺风时不时扯着嗓子发出“疼啊痛啊”之类的呻吟,南宫子瓜眨着桃花眼无不纠结地想:到底和他睡的是韩亦幻还是弗惑?!
低头便见熟睡的韩亦真,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璎珞与孔倩的成年旧事此时才令她得知真相,无论如何也无法释然。男子坐在床边,探手抹干了少女脸上的泪痕,要是她可以快点长大就好了……
楚荒之事如同心头的一块大石,这般一闹,倒是将所有的结都解了开来。
自己依旧没用,可是,他的身边,却有值得信赖,托付一生的朋友。
“强者”一名,或许再也不会离自己遥远。
“臭南瓜……”气若游丝,睡梦中的小狐狸喃喃张口。
他轻笑,替她掖好锦被。
沉渊山的冬天似乎要比流川大陆的其他地方来的更早一些,十月出头,便渐渐有了凉意。
原本绿意盎然的云府院子难免显得冷清,只是托了云家二公子的福,庭院的一角搭了一处小几,煮通红的螃蟹横七竖八摊了一桌,桌边四人的说笑声还是驱散了秋冬萧杀的气息。
“南宫公子究竟要在寒舍小住多久?再不回金芒城只怕新登基的文斌皇帝要考虑撤换司命一事了吧?”云欺风手执酒杯,眯着眼坏笑,“就算舍不得某些人,也不能这般胡来,到时候楚荒万妖王的位子坐不上,连流川皇室的官职也丢了,以后准备披着一身孔雀毛到大街上卖艺?”
南宫子瓜吐出最后一只蟹脚,狠狠瞪了眼睛,“花你们云家的钱,你心疼?司命大人我只不过是留在沉渊山中侦查敌情,这才能在云二少爷揭竿起义的时候占据最有利的地形!”
“逃命的路线和藏身的地点吧……”毫不留情地揭穿。
“姓云的你说什么!”全身的雀翎装饰骤然立起。
眼见着两人又要开战,韩亦真急忙摆手作了和事老,“云公子,南瓜他也是舍不得你嘛,你们是朋友不是么?”
云欺风凝视了那小狐狸许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断袖,舍不得我做什么!亦真姑娘还真是当局者迷……”
“等等,什么是断袖?”南宫子瓜望了云欺风,口中的食物还未咽下,“是衣服的款式么?”
云欺风张口愣了一愣,随即慌忙解释道,“啊,不……是,是男人之间……嗯……决斗,对,决斗的意思。我们流川这里的说法,你这楚荒来的鸟人自然是不会懂。”
顾不得掩口而笑的韩亦幻与韩亦真,司命大人点了点头,忽而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只得弯腰捂了肚子,皱眉道,“不行,我得再去趟茅厕……姓云的我可和你先说清楚,等吃完这顿,我们继续断袖……”
他咧嘴一笑,强忍了抗议的肚子,摆出一副必胜的架势,全然不顾饭桌上众人的惊愕表情继续道,“你可别趁着我不在,去和姓雾的,你大哥,还有那绿眼睛的家伙断袖去,你弄不过他们的!还是咱俩断袖好……”
语毕,便三步并作两步没了踪迹。
韩亦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咯咯一笑,“亦真还是去给南瓜拿些药吧,他,好像吃多了……”
韩亦幻点了点头,见妹妹与南宫子瓜均离了桌,这才沉了目光,伸手取下发髻上的试毒银簪,向南宫子瓜方才喝酒的杯子里探去,却不想半途却被云欺风伸了折扇拦下,“别多心,这里是云府,不会有事。”
“可是南宫他有些中毒的迹象,你应该看出来了吧?虽不是什么严重的毒……”
云欺风摇了扇子干笑了几声,“柿子配以螃蟹,毒性甚大,腹泻不止,俗称‘厕遁·无力回天’。”
顿了顿,在韩亦幻强大的冷眼相对之下,他终于低头认错,“我在喊他来吃螃蟹之前逼着他吃了几个柿子而已……”
“你!”哭笑不得的韩亦幻耸了肩,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幽幽道,真是令人不省心。
连吃饭也不能有丝毫松懈——这份多疑和戒备,究竟要延续到何时?
多事之秋,她仰头,一片落叶遮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