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潮,如刀,如剑,杀伐而来。
祸害遗千年,现世乐逍遥。
雨片风块肆虐在沈透单薄的身上,她直直地承受着。
就这样一直浇淋。
沈透忽然感觉到视线,觉察到身边有人。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侧前方,沈透置之不理,继续埋首自我伤心,她竭力哭泣,裂肺撕心。
大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沈透抬起头,她发现刚刚的那个人还在。
沈透隔着雨幕和他对视,她发现那是一个男人。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是一种极度克制的惊怒。
他的脸很熟悉,沈透想起自己是见过他的,在那一天。
沈透之所以会记得那一天,是因为人群中别样的一种眼光。
那一天的阳光稀薄,天空酝酿着眼泪。
沈透在一家小饭店里坐着,饭菜还没有上来,杯子里的冰镇酸梅汤渐渐回温。
她等得无聊,把餐具拆开,淋一遍热茶水。之后她把它们一一摆齐,特意地也把两只筷子的头比齐了。
隔壁桌坐下一对情侣,你侬我侬,太多的欢乐信息。仿佛不为人所知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了。
别人的热闹对于沈透总是凄凉,她转移开视线,正前方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儿女的痴心情长。
他在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
这一句话尖锐刺耳,谁能说永远,沈透取过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她在说:“我会永远等着你,一生一世。”
有什么人能一心一意年复一年持久不衰地等待着另一个人?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白头不毁,这样的感情太不真实。
沈透神情恹恹,她发现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地陷入伤愁和悲凉,只因为怀念起那些没去了的过于短暂的快乐时光。
电视机里的影像放映得很快。
时移欢乐易。
一瞬便从风花雪月的少年时代快进到庸俗黯淡的成人世界。
沈透一路行走,神色麻木而呆滞。
整个空间,一场人世,转移成黑白的默片,无声无颜。
沈透只是行走。
仿佛有一种力量的牵引,沈透迷惑地转过头,茫然地回望。
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却长了些。
她的眼神聚焦,出于不意地看见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用一种贪婪的眼光,十分地炯炯有神。
灼灼的眼神属于一双俊美的眼睛,俊美的眼睛长在一张使人如沐春风的脸上。
他的眼神中传递出一种很强的信息,或许是前世,又或许是前世的前世。
那一刻的心跳,如此剧烈,如此真实,如此熟悉。
两种目光久久地凝视,仿佛是梦中的声音,梦中的人,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诗意。
沈透的回忆断去,她想要离开,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腿全麻了,实在是站不起来。
细细碎碎的麻痹渐渐巨大,变成痛苦难耐。
那个人走过来,他一手使劲地拉起沈透的胳膊带领她走。
沈透全身水淋,四肢僵硬,步履艰难,犹如龙钟老态。
他让沈透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骑着车带她穿过幽长的雨路,行过窄短的街巷,一直飞过雨的尽头。
直至身处于电梯时,沈透侧头看他,她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的脸看。
睫毛间有水逃窜,视物难明,模糊之中他的面孔出奇地精致,肤白唇红,素雅俊丽,美貌且熟悉,仿佛他不是一个陌生人。
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沈透猛地醒悟自己怎么会跟着这样一个陌生的人走。她站立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相信了这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人要带着她去未可知的地方,沈透认识到这件事实的危险,她颤抖着脚步、哑着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一种很灵秀的男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现在才问,太晚了吧。”这时电梯停在了16层。
电梯门开了。
房门关上了。
扑面而来的暖气令沈透猛地一颤,也许是因为周身至心太过冰冷,以至于温和的暖气也足以灼烧皮肤。
全套的红木家具端庄,富丽堂皇。
沈透进了门,笔直地站在灯光的辉煌亮烈里,她不知该怎么办,觉得连站也没地方站似的,她的双手垂在腿侧,指尖水流,顺着滩了一地的水。
四周很安静,他更加地安静,沈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正逐渐被水鲜艳出颜色。
苍肆一直看着沈透,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某一缕头发垂落在前额。那缕头发一动,是她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她仍是站着不动,端得笔直。
“我度过时间的浩瀚,终于找到了你。你不快乐,你的眼神总是眷恋而哀伤,恍惚而萧瑟。”
苍肆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女裙给沈透,紧接着离开了。
沈透见他走了,目光四处打量起周围。这套居室的装修经久耐用,红木的家具,青花的古瓷,风雅的兰花……古味铺张。
客厅里的素净墙壁上挂着一大幅水墨丹青,闪亮的红木框架。
图画题词切合。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右侧的署名是苍肆,整幅的字迹很有名士风流的韵味。
“苍肆。苍肆……”沈透又复念诵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对这个名字动了心。
或许是因为它的烂熟于口。
沈透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她又把淋湿的衣服洗了,翻找出吹风机把它们吹干了。
这时已是夜里2点了,无处可去的时辰。
沈透仔细地逛了一遍这套居室,这里有一间厨房,一间餐厅,一间书房,两处阳台,两间卧室。装饰陈设多是红木,整体质朴简洁,古雅得很。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要数书房。沈透走进这间书房时有些惊怔了,她看见四壁都摆放着红木材质的书柜,柜子里满满当当地全是书。有四大名著、三言二拍、《镜花缘》、《诗经》、《饮水词》……也有《呼啸山庄》、《飘》、《简爱》、《百年孤独》……可以说是拥书万卷,百城之富。
沈透挑选了一个房间,然后她把剩余的其他门都关上了,并且还用餐厅里沉重的座椅坚实地自门后堵住。
她不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的头发结得就像一个星期没有梳过。
沈透揉了揉凌乱不堪的头发,开了门走出去,她惊讶地发现他就在外面。
他是从厨房的位置走来的,手里端着一只青花碗。
他把碗递给她,沈透低头一看,碗里是素粥,青青嫩嫩的颜色极为赏心悦目。
“你喝粥比较好。”他这样说。
“谢谢。”沈透伸出手接过粥,她端着碗走到餐桌边,发现6张椅子配备完整。
沈透低着头喝粥,他就坐在她的对面。
沈透偷偷地打量起他,他唇红齿白,眉目朗朗,温润儒雅,有一种异常的美。
多一分不添,少一分也不减的俊丽。
他突然开口说:“自我介绍,我叫苍肆。白苍肆。”
“我叫沈透。”
沈透见白苍肆看着自己不说话,极为尴尬,搜索枯肠也只想到一句,“谢谢。”
白苍肆回答说:“不客气。”
沈透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喝着粥,拘谨着气氛。
突然她听见一只苍蝇从耳边飞过去,紧接着一阵风飞,扑面而来。沈透惊诧地抬起头,她发现白苍肆举着左手,掌中抓着一只小白物。
白苍肆把它放在地板上,介绍说:“它叫苍……春儿。”
春儿跑过来,蹲在沈透的面前,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沈透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春儿。春儿似乎在笑,它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就像小孩子一样。
春儿由头至尾毛色纯白,周身暖暖的细绒光亮齐整。
沈透伸手拧了一下春儿的脸,它本能地应激,竖起了尾巴。沈透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春儿它的尾巴只有数寸,就像是被人砍去了一大截似的。
春儿的身上还有雪白的牛奶的香。沈透用手揉了揉春儿的毛发,把它们弄得蓬蓬松松的。尽管她把春儿的弄得乱七八糟的,可它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短短的尾巴扫来扫去的。
春儿忽然眼中放光,唰地一下跑不见了。原来它跳上白苍肆身边的椅子上,愉快地吃着盘中的香肠。
沈透喝完了粥,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她把换下的衣服洗完,就告辞离开了。
门外的天气,也无风雨,也无晴。
苍肆站在窗前,目送沈透离去。
隔世的重逢,爱在心中,生生世世。
春儿见沈透出门,急步跃到苍肆面前,开口说:“叔叔,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叫苍术,我要叫春儿。”
“好。”苍肆又说,“今天怎么又到处飞了,让人看见了可不好。”
春儿喝了一口粥说:“有一只苍蝇总是停在我头上,怎么赶它也赶不走,我就想,还是抓了它,斩草除根最好。”
苍肆笑着说:“所以你就在屋子里追着一只苍蝇到处乱飞,还差点让小透看见了。”
“好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地走路。”春儿想了想,还是问,“叔叔,你真就打算这样一往情深地爱着小透姐姐?”
苍肆低声说:“我们成为朋友,或许更好。我害怕自己不能带给她幸福,又或者虽是能够,却不长久。我爱她,不必让她知道。”
春儿卖老说:“叔叔相信宿命吗?”
苍肆看着沈透消失进一个拐弯。
“叔叔和小透姐姐不能是朋友。这是前生造定的因果。”春儿神秘地笑了笑,低下头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清粥。
天意注定。
若是天意注定,我想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她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