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几天前的联名投诉事件，不由得深以为然：“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几天之后，薛松便办完了离职手续，消失在深圳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康文龙正式接管了我们车间的管理事务，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在我的印象中，康文龙言语不多，做事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原本以为他做了课长后，顶多只是杜友兵的跟屁虫，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已，根本不是做管理的料子。却没想到他面对我们的时候，居然也是口若悬河，辩才滔滔。
“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接管车间的管理工作，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在以后的工作中能够无条件地支持我所做出的决定，能够不打折扣地坚决执行我指派的工作任务。尽量不要找借口，我的管理理念是：没有任何借口！你的执行力就是工作的一切！……”
看到台上的康文龙滔滔不绝地给我们灌输他所谓的管理理念，我不禁心里嘀咕，这是什么跟什么嘛，其实他的话归根到底只表达了一个意思：现在我是老大，你们要听我的，不然我会让你们死得很难堪，又或者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心里不禁冷笑着，能把充满威胁的话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看来康文龙的才能果然不错啊。
台上，康文龙仍在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从下周开始，我们要建立卫生间组长轮值责任制和主管巡查制，也就是组长轮流负责监督我们车间所属的几个卫生间的卫生状况，而主管每天在下午开班后对卫生间进行巡查。明天我会把组长轮值表排出来……”
这时，王丽苹举起了手，康文龙停下来问：“什么事？”
“一个问题，现在卫生间不是行政部的人在负责吗？为什么要我们监督卫生状况？”
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这个问题，也只有一贯直接外向的王丽苹才能问得出口，问得还真是有水平啊。
康文龙平静地说：“请记住，我不喜欢在我讲话的时候被人打断，以后你有疑问，等我讲完了再问。”一句话把王丽苹说得满脸通红，康文龙继续说，“不过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原因是杜生认为可以杜绝员工在卫生间里乱扔产品。他们以前那个部门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员工把十几个成品丢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结果给行政部清洁人员发现了，导致他们部门总监经理都被重罚。所以卫生间的监管是很有必要的，就算我现在不实行这个制度，以后杜生自己也会提出来的。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于是我们每天中午又多了一项工作内容：巡查卫生间。巡查完了，还得做好巡查记录。
“叶子，快，快过去，好像杜生进车间了，不知道杨燕干了什么，让他抓到了。”一天，我正坐在车间电脑前回复着工程部的邮件，陈咏梅跑过来对 我说。
“什么？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抓杨燕做什么？”我大惊失色。
“不知道啊，快过去看看吧。”
来到杨燕的产线，果然看到杜友兵和杨燕站在一起，杨燕低着头，而杜友兵神态严肃：“你说你上班时间很空闲吗？坐在产线上发短信！你是怎么给你下面的员工做榜样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车间还要不要生产?!”
站在边上听了一阵，才弄明白原来是杨燕最近新买了手机，在产线上发短信给杜友兵抓住了。杨燕站在边上，被杜友兵训得面无血色，而我的脸也白了。
“杜生，这个组长我来处理吧。”我一面说，一面暗示杨燕，“你还有理了，也不认错？”
杨燕一向机灵，那会儿估计是给杜友兵吓住了，听我这么一说便缓过神来，马上说：“杜生，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在车间里拿手机出来了。对不起，请您原谅。”
杜友兵的脸色稍为缓了缓：“不是我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实在是你太不像话了，哪个做组长的像你这么没有自觉性的？”
“就是，作为一个管理人员，首先你要以身作则，这样才能管理好你下面的员工。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有这样的行为，明白吗？”顺着杜友兵的话，我也训着杨燕，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让她受到最小的处罚。
“你也是，作为一个主管，平时就应该教育好你下面的组长，而不是出了问题后跑到这里来放马后炮！”杜友兵横了我一眼。
“是的，这事我有责任，是我平时对下面的组长要求不够，请杜生放心，以后我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唔，这件事情，我会交给康文龙处理，你，做事去吧。”杜友兵指了指杨燕说。杨燕如遇大赦，一溜烟走了。
杨燕最终为她一时的贪玩付出了代价。一天后，康文龙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杨燕被记了一个大过。
杨燕被记大过后，事情远远没完，康文龙被这件事情一刺激，又出台了一项新规定：以后车间的管理人员，包括主管和组长，每天上班必须每半个小时用本子记录自己所做的工作，以备查问。
“课长，你让我们每半个小时记录自己的工作，但是我们没有本子啊，能不能跟厂里申请一下呢？”底下的组长又在提问了。
“没有本子就自己到外面去买。不要老是想着占用公司的资源，懂吗？”
“可我们是为了工作啊，又不是想拿公司的本子回家。”
“那我试着申请一下吧，不过能不能申请到，我也没底。”康文龙改了口，“但是不管能不能申请到，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记录，必须执行。”
组长们心里一个个都在咒骂着康文龙。在这之前，杜友兵已经是我们见过最变态的经理了，想不到薛松一走，又出现了一个更变态的课长。
60.有时候我们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就是放弃
最近吕小珍的日子过得挺美的。
康文龙每次碰到问题，让我们主管谈意见和解决方法的时候，多半采纳的都是吕小珍的意见；而需要我们一起完成某项工作的时候，一般也以吕小珍为主，我做副手。这样一来，吕小珍在我面前可得意了，总是把一些原本是她做的工作派给我，俨然成了我的副上司。
吕小珍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而她这一阵子的得意，是建立在我倒霉的基础上的。她的世界阳光灿烂，而我的世界却是一片乌云，两下里一对比，得意的就更得意，难过的就更难过了。
“我觉得康文龙的心里肯定知道你们对他都不服气，只是他新官上任，一时也拿你们没办法。现在他采取的对策，就是对你们两个主管，拉一个，打一个，让你们自己互相掐，这样他才能树立自己的权威，加强对你们的控制。”有了上次马猴子对康文龙出任课长的“神算”，现在他已经成为我的军师了，每每遇到状况，我总让他出主意。
“那你的意思，不管吕小珍怎么欺负我，我都不能反击也不能告状了，否则就正中康文龙的下怀？”
“是的。”
“但是那个吕小珍也太过分了，总是以老大的身份自居，对我指手画脚的。”
“不要紧，我想过一阵子就好了，不用你怎么样，康文龙自然会收拾她的。他不会让吕小珍一直这样下去的，你们的力量，必须平衡。”
“哎呀，我觉得复杂死了。以前关胜平、薛松在的时候我们关系多单纯啊，根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现在不但身体累，心更累。”
“说实话，我们办公室里，关系比你们车间更复杂，我也经常觉得很累。有时候，我都不想进公司上班呢。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学会忍耐。”
想不到马猴子的环境比我更糟，看来还是那句话说得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那就只能先忍着了。
又是例会，康文龙讲了一下常规事务后，忽然提起：“上周我要求车间所有的管理人员都必须每半个小时记录自己的工作，一直都没有时间检查，不知道大家做得怎么样了。你们把本子交上来，让我看看。”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心虚，因为工作很忙，有两天我根本没时间记录，不过我看了吕小珍和其他组长的本子，她们就记得更少。不知道交上本子去，康文龙会有什么反应？大家一起挨骂是免不了的了。
果然。本子交上去以后，康文龙一本一本地看着，越看脸色越黑。忽然他拿起一个本子便劈头朝我扔下来，毫无准备的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给本子砸中了脸。本子掉了下来，虽然并不怎么痛，但我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到了我身上。
康文龙的声音随着本子的落地声响起，明显带着怒气：“现在大家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了！你，叶子！你作为一个主管，居然也带头不去执行我规定的工作任务！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被康文龙的那个本子砸得完全呆掉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完全没有想到，在我们这样的大公司，一个课长职位的人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本子砸到我脸上！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为这个公司服务了五年，从一个流水线作业员升到了主管之后，还会遭受这样的侮辱！我完全没有想到，上司和下属的关系竟然能够演变到随意辱骂的地步！当年我做组长的时候，吕小珍再过分却也不敢在公开场合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众目睽睽之下，受到侮辱之后的我将如何去面对我的下属?!
我悲愤异常！真的想马上冲出会议室，不再看四周众人的目光，不再看康文龙的黑脸。这个时候，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薛松被逼着裸手在便池里捡指套时的心情。是的，悲愤，只有悲愤！
但是我不能在大家面前失态，只有咬着嘴，石化般坐在位置上。我空洞地望着前面，命令自己：不许哭，不许掉眼泪！康文龙再说什么，我听不见了，其他的人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了，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久很久，散会了，大家一个个走出了办公室，但是我没动。
有人把地上的本子捡起来，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叶子，没事吧，走吧。”
我回头一看，是陈咏梅和杨燕，心里一酸，眼眶里打转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没事了，我们走吧，一会儿就下班了。”陈咏梅拉着我的手，轻轻说。
“叶子，没事的，你看我记了大过也不是照样嘻嘻哈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杨燕笑着把本子交到我手上。
我平静下来：“嗯，谢谢你们。刚才我是很难受，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走吧，我们一起出去，一会儿去吃饭吧。”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从心里抹去。吃饭的时候，我基本没有胃口，下午在车间也总是恍恍惚惚，做事完全提不起精神。
每天，不管我下班多晚，马猴子总会守在大楼的出口等我。然后便一起去吃晚饭，一起去在花园里散散步。不可否认，劳累了一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开心。而今天，在车间熬了一天以后，走出厂房大楼看到一如往常在等候我的马猴子，我更是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个人会在那里守候着你，这是一种幸福。
“叶子，你看起来有些憔悴，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很好。我们今天去外面吃面条吧，我不想到饭堂里吃东西了。”
吃面条的时候，经不住马猴子的一再追问，我把今天在会议室的事情告诉了他。马猴子听了放下了筷子：“你辞职吧，别再做了。没事，我会养 你的。”
我听了一阵感动：“可是我想，以后我们要买房子，需要很多的钱，你养了我，就没钱买房子了。”
“叶子，可是我舍不得委屈你。就算你要工作，也未必要在那种变态的地方工作啊。”
“没事，我想，人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不可能十全十美的。这个时候，熬一熬就过去了。”
“我担心的是，这次康文龙这样对你，以后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说？”我疑惑地问。
“你想你大小也是一个主管了，他现在敢用这种方式对你，说不定就是杜友兵默许的呢。”
我默然，想了想才说：“你说得也对，上次联合签名的事，杜友兵找我谈话的时候就在怀疑我是策划者。他只要对康文龙稍稍暗示，康文龙那马屁精肯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如果真是那样，你还是快点辞职吧。”
“我辞职了，你一定得养我哦。”我撒娇似的看着马猴子。
“不但养你，我还会养我们的孩子。以后你在家里带着孩子，我去上班挣钱。到了周末，我们就带着孩子去海边玩，好不好？”
“好。”我已经完全被马猴子所描绘的情景陶醉了。
“但是我们还没有孩子呢。”马猴子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在想着什么时候我们赶快造一个。”
我的脸红了，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去你的死猴子，没正经！”
尽管我跟马猴子对目前的形势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当真正回到车间，我还是下不了辞职的决心。我熟悉这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失恋过。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给我依靠的家。
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但是那天马猴子的一番话，却让我对这里开始重新审视了，也许外面的世界真的会不一样吧。
我写好了辞职书，却没有交上去。再等等吧，如果还凑合着能过，那就不辞职了。
“叶子，怎么回事，这周你们的重工单怎么这么多。我印象中已经签了五张了吧，一天一张，你们怎么搞的?!”当我把重工单交到康文龙手里让他签名的时候，康文龙非常不耐烦。
“这几天的重工单确实是挺多的，那帮QC天天在稽查。”我站在一边赔着笑。
“就算是天天稽查，也不至于每天都接一张单啊。以前薛松在的时候不也是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