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永远不会长成,只会在时间与世事的洗练下愈发成熟。伊多看着门多萨仿佛一夜沧桑了许多的脸,如此想到。他以往的自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淡。“伊多,对不起,我真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耻。”
“别说这些。”伊多打量着他的眼睛,自从残废后的他的眼睛总是像头垂死的野兽,与人接触时,要么闪避,要么就是发散出一种同归一尽的凶厉。可今天,伊多从中看到了些不同的神采,就像初生的雄鹰,在张望着蓝天。
门多萨抚摸着断臂,贴近伊多坐下,低声道:“我昨天梦见了自己在飞。”
伊多不明所以。
“我从源大陆的混沌中飞起,掠过静寂之海,乘着呼啸的海风在迷途之海上盘旋。”他的声音更是迷离,眼睛透着向往。“我看到黎明在燃烧,将云朵都染成了绯红色。”他神色有些激动,单手拍着伊多的肩膀。“我想要过去看看,前方被无尽的暴风雨阻隔,我突然感受到诺伊女神的帮助,她扶着我,穿过闪电,破开乌云,迎向那片黎明。”他神色陶醉,仿佛在回味着那个美梦。“我看到一片桃源大地。那里没有奴役,没有剥削,人们在田陌间,在城乡里,辛勤劳作。汗水变成果实,智慧化为财富,生有所养,死有所归。诺伊女神张开怀抱,微笑着俯视众生。”
伊多带着笑意,调侃他。“门多萨,你在梦中变成了个诗人。”
“也许我以后就是一名诗人。”门多萨灿烂的笑着,突然转为严肃,凑着伊多耳朵说。“我原本也以为只是一个美梦,但我私下听说许多人都曾梦到过类似的情形。”
“哦?”伊多凝神听着。
“有人梦到登山看到黎明爬过山野,烽火四起,人们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诺伊女神挥手降下甘霖。”他回忆了一下,眼睛无比真诚。“安德烈梦到在黎明的火光里,他重新长出双腿,奔跑回黄金平原的家乡,他的妻儿在家门前向他挥手。”
这么多人同时梦到类似景象,让伊多也不禁沉思起来。他蓦然想到铁鹰丧礼上,清歌莫名其妙的话。她也是追寻着一个梦而来的,那么这些是否也和她有联系?伊多决心找个机会,再和清歌打探清楚。但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即将到来的角斗赛。虽然清歌基本治愈了他们的伤势,但残缺的肢体却无法恢复。黑廷斯已经通知他们七人,将会在角斗中安排一场七对七的团体赛。无论如何,只有赢下那场比赛,他们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他先和门多萨说出了自己忧虑,然后召集众人讨论。
“拼了,”右手齐腕而断的莫雷举起他的残臂,脸上只有愤怒。“不就是一死吗,我现在什么也不怕。”
这句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伊多沉默不语,他环视众人,三个断了手臂,三个断了腿,一副凄惨的景象,如此上阵,只能成为角斗场上的一群小丑,即使再不畏死,也不过是笑话罢了。他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我们有三个人只能爬着打,那么能不能让对手也只能爬着打?他再次将自己的想法和众人分享。“你们什么时候有过只能爬着战斗呢?”
“脚滑。”
“冰雪。”
“泥泞。”
伊多感到茅塞一开。“对,就是泥泞,三天后不是我们的主场吗,到时,我们把场地弄成泥潭,那么敌人行动就和我们一样困难,只要我们现在就开始训练在其中战斗,凭借悍不畏死的肉搏,我们也许能赢?”
众人听罢,一个个认为可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开始呼喊伊多的名字。伊多也很兴奋,他站起身来,来到众人的中间。“我现在就去找黑廷斯,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相信他也想赢,不会不配合我们。”伊多拔腿就跑出了门。
黑廷斯还在训练场上有些魂不守舍,听到玩伊多的战术,冷峻的脸少有的露出欣赏的表情。他不仅立刻在医疗室的后庭秘密打造了一个泥潭,还特地配了七个奴隶供伊多等人练习。其间,多次给伊多等人提供了个方面指点。但他要求进行考核,只有他满意了,伊多战队才能代表黑山训练所出战。
第一日的训练并不如想象中有效,几乎淹没一半大腿的泥泽,即使是伊多都感到举步维艰,更别提肢体残缺另外六人。他们学着泥鳅,不断尝试着如何在其中灵活移动。在烈日下,用不到半个小时,泥潭就会被蒸干,只能靠着奴隶不断往里面浇水才得以持续。
第二日,众人终于适应了泥泽,并演练出了一套章法。由伊多作为箭头和灯塔一骑当先,快速撕破敌阵,以最快达到贴身缠斗的目的。这对于伊多的战术素养要求很高,伊多必须能够最快的看出敌阵的弱点,并把握战斗张弛的节奏。
第三日,黑廷斯亲自率领六个身披铠甲的角斗士下场考核。依靠赤身的灵活,黑廷斯一众小输一场。但第二场,黑廷斯等也赤身上阵,伊多被黑廷斯如礁石一般堵在阵外,余下众人只能靠单打独斗与敌人纠缠,最终只拼了个不分胜负。
黑廷斯满身乌黑的从泥潭里步出来。他大声对伊多等人吼道:“还不够,还不够。”他向护卫们命令。不久护卫们抬出一个箱子。他一脚将箱子踢倒,一堆刀剑散落到地上,冷锋熠熠。他拾起一把短剑指向伊多。“这是真正的决战。你死,或者我亡!”
伊多没有答话,他抓起一把短刀,门多萨,安德烈等人或是抓起匕首,或是抓起短剑,再次沉入泥潭。
“开始。”一声号令响起。
伊多等人没有再次持刃缓渡,他们将武器直接叼到嘴里,手脚并用在泥泽里滑动。伊多就是整个阵形的中心,他要做的就是时刻指向对方阵形的要害,吸引对方防守,然后两翼包上去,将敌人吞入蛇腹。
泥潭的恶臭充斥着伊多的鼻腔,金属的咸味混合的淤泥的恶腥荼毒着味蕾。他半浮前进,带领整个阵列在对方阵前游弋。半眯的眼睛紧盯着对方的变化。黑廷斯带领的阵列就像一道黑色的巨浪缓缓推来。
伊多突然冲向巨浪末端的一个角斗士。角斗士有些慌乱,挥舞着长剑就砍向伊多。伊多却是顺势退出了一段距离,整个阵列以伊多为箭头旋转,避过了与黑廷斯一方的交锋。但黑廷斯一方仿佛看到血肉的虎狼,开始纷纷挤向末端,向他撕咬而来。
伊多一看对方一字横阵的右半截开始挤压成一点,顺势带着这一点又向后退了两步,突然抓起口中的刀,向前冲去。伊多仿佛飞箭插入这半截敌阵。他完全没有看两侧,眼睛只有前方。他劈开前方看来的刀,顺势将刀压向右侧,撞入对方怀里,刀柄直接砸到对方太阳穴上,将他放倒。径直往前,就迎上了跋涉而来的黑廷斯,淤泥将很短的路程拉大成了很长的战场纵深,当他与黑廷斯交刃之时,身后队友已经像头巨蟒绞死了对手,向这边包来。
黑廷斯全力推开与他拼刃的伊多,深呼了口气,将剑扔出。“不用再打了,你们赢了。”
伊多喘着气,放下了刀刃,向身后喊道。“有人受伤没,快点抬去治疗。”
“没有。”“没有。”“腰扭了一下.”.
七人发出兴奋的笑声,聚拥在了一起,手把手产生的力量,让伊多突然感到自己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