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了两个时辰,眼见天空就要发白,思语却仍不见出来,凌殇哪里还等得住?借着搜宫的名义,他又进承乾宫想一探虚实,谁料却接到苏必全暗下塞来的字条,是思语的字迹,只说自己先行一步回家叫他不必再等。他哪里放心,等安排好宫禁交班各事,他沿路一直找到了瑾王府,可哪里见得到思语的影子呢?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默不作声地回去又将云泽府上的秘牢一一查探,见仍是遍寻不获思语的踪迹,他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且说思语从密道出来,那出口是在京郊一片不知是谁家的墓地。出口的陵园修建得颇为大气,只是墓地终归是墓地,黑夜中,思语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十分的森冷渗人。她小心地避过陵守出了墓地,又去邻近村庄偷了几件村妇的衣服扮作一个驼背丑妇,天亮时随进城贩菜的农户混进了京城。瑞瑜瑾三王王府和老十四那里云泽只怕都是派人盯着的,连哥哥那里只怕也是不安全,只能在回家路上堵着等他们下朝吗?思语在心里盘算着,一路低眉顺首生怕被熟人认出了身形。她装着跛足刚拐到街口,便恰巧遇见云弈的车驾一路缓行而至。她忙冲上前去装着腿软不慎跌倒在了路中央,正好便挡住了云弈马车的去路。
“大胆村妇!竟敢惊扰瑾王车驾!”车夫强行勒稳马缰喝问,那马蹄只差点便踏到了思语身上。思语正想喊些什么“王爷饶命”之类的话以便云弈能认出自己,谁料云泽和云骜却在此时突然骑马从后面穿了上来。两人来到马车跟前勒马站定,云泽好整以暇地微笑开口问道:“九弟不是妙手仁心,专以济世活人为己任么?怎么今天倒跟一个失足村妇当街过不去起来?”
云泽云骜一到,思语立刻便被吓得噤住了声音。那车夫急忙下车行礼,云弈跟着也打开车门跳下车来。他并不行礼,只是冷冷望了云泽云骜一眼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思语跟前亲手将思语从地上扶起来道:“太子倒是哪只眼睛看见老九当街和什么失足村妇过不去了?”
思语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只是站起来时假作颤抖顺势轻轻捏了捏云弈的小臂。
云弈初时只当眼前这村妇是云泽派来想在街头行刺于他的杀手,于是扶她之时他亦是全神戒备,一双手抓的是她的小臂三阳络,手底更藏了带毒的银针,只要对方一敢出手他便能立刻将其毙于眼前。
岂料才抓上那村妇的小臂,他心底便异样地泛起了一股匪夷所思极强烈的亲近感觉,等那村妇轻轻捏过他的小臂,他的心跳更是止不住地狂乱起来:手掌的大小,绵软的力道……难倒竟是她么?!
背对着云泽云骜的目光,云弈将握着思语小臂的一双手又向着她的肘根挪近了几分。思语依旧低着头没有闪躲,只是不动声色地偷偷翻上了右手手背,手背上早年叫药炉烧毁所留下的淡淡瘢痕赫然便映入了云弈的眼帘。云弈一时间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得厉害,他忙收起银针抓紧了妻子的手臂,又强行收敛心神尽量压稳了语调假意说道:“你这就跟本王回去,好叫本王亲自给你上药治伤,省得有些人无风起浪,给本王扣上什么虚仁伪善的罪名,本王可是万担不起!”
思语自然是摇头摆手假装害怕不肯,云弈却是不依不饶地将她“塞”上车去又是冷冷一声“太子爷请!”便命车夫驾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这老九……”云泽轻笑出声,亦是缓缓纵马前行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又臭又硬啊!”如今他以太子监国之身出入朝堂,瑞瑜瑾三王在朝上三日来被他压制得是动弹不得。昨夜云骜更是应他之诏从南疆赶了回来使他又添助力。正值意气风发,你叫他怎能不轻松自得?
“老九自来便是这么个臭脾气,总喜欢和咱们对着干,倒也见怪不怪了。”云骜淡淡应声,自打一年前在烟城吃了思语的亏,他心里便一直耿耿于怀无法解脱。那件事他果如云弈所料从未与任何人提起,于是心里的苦他便也就只能一人一肩全数扛下,无人可知。
“十一你变了。”云泽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极是诚恳。云骜微微一笑,反应却不见多么强烈:“是吗?”云泽点了点头颇感慨地说道:“成熟了些,又阴郁了些……烟城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把你昂扬的斗志全部击垮的?我是你六哥!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受过什么冤吃过什么痛通通告诉六哥,六哥一定替你讨回来!”
“谢谢”云骜微一侧脸,笑容仍是不改,“我真的没事六哥。”云泽见他执拗至此忍不住重重出了一口气。顿了顿,他这才低低交待道:“老九狡猾,那天我才宣旨任了监国,他一下朝就把叶思语和两个儿子送出城去了。你去点几个可心的人,找到他们立刻做了,手脚干净点,务必你亲自去办。”
“六哥?!”云骜勒住了马缰,眼瞳一缩心头尽是寒意。那可是他的亲弟妹和亲侄儿啊!难倒非是顺他者猖逆他者亡么?他说父皇病卧欲传位于他,要自己快马回来帮他坐镇朝堂。可父皇怎么会希望看到他为了稳固江山而去把老九一家赶尽杀绝?再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他怎么就狠得下这样的心?
“你是没有看见,老九在烟城那会儿那是不杀平遥不快啊。平遥可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若不是叶思语那妖女魅惑了他的心志,他又如何会做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来?叶思语这妖女留不得,她所生的孽种更是不能要。否则有她从中挑拨,咱们兄弟以后要想和解那便是再无可能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至亲手足,他就算平日再和我过不去,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绝不能不管他。十一,别人不懂没关系,你可一定要明白六哥的苦心啊!”
烟城一役,云泽方面除过平遥和云泽之外,现今便再无一人存世。现今平遥被囚瑾王府。云雷云弈自然不可能去和云骜说些什么。那日情形到底如何也就只有云泽一人空口白牙说了算。云骜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印象中温婉无争的叶思语突然就变成了挑拨作恶的奸狡妇人,但思语擅长摄心一道他却是从来都知道的。可要他亲自操刀去了解她,还有她仍在襁褓的孩儿……云骜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静默了一时这才说道:“六哥我有点头疼,这事儿明天再说吧!”
云泽见他有些回避也不强他,只是微微一笑替他圆场道:“你连日快马赶路自然疲惫,这事也不急,也罢,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了咱们再说国事。”
云骜微微点头谢罢,两人便各自回府不提。这边云弈扯着思语上车之后,才驶出路口,云弈便极紧张地紧紧抓住思语询问:“你怎么回来了?孩子呢?”思语听问,颇委屈地控诉起来:“你还敢说!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把我送走了!你怎么可以……”话没说完,她已然泣不成声,双手更是紧紧扯住了云弈的衣衫极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告诉你云弈!你甩不掉我的!我就算是死掉以后变成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一个弱质女流,单枪匹马跑回来又有什么用?”云弈又气又急,只是骂她却又有什么用呢,“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你怎么就这么不听我的话!”
“谁说没用?”思语仰首一把抹去泪水严肃认真地顶了回去,“我见到皇上了,兵部和禁军的兵符调令,罪太子废太子的圣旨全在这儿了,你看我们现在是去七哥家还是教七哥他们来我们家?”
她压低了声音说着,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驼背。云弈急忙探手去捏,那旧衣造就的驼起里面,可不是还硬硬的有些别的东西!“叫七哥八哥来我们家吧”云弈惊喜地笑了出来,只是脸上笑颜还未展尽,心疼和担心又再度占尽了他的脸庞,“孩子呢?你怎么进的宫?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这万一要是叫老六发现抓了去,你可叫我怎么办呢?”
“孩子有十四弟护着呢很安全。我胆子要是不大,你在京城那么危险可怎么办才好?”思语微笑望着云弈,眼光里满是欢喜,“我扮了个宫女,是凌殇帮我混进去的。他已经想通了,不再介意我们的事了。”
云弈一听,脸色蓦然便沉了下去:“你是我的娘子,我都没说介意他,他倒凭什么介意起我来?”思语见他吃醋,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张臂,她扑进了云弈怀中欢喜说道:“是,相公说的很是。是为妻嘴笨又说错话了,还请相公大人大量不要介意才是……执念,我很困呢,我都两天没睡了,前晚上担心你睡不着,昨晚上在宫里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思语说着,伏在云弈的肩头打了个哈欠喃喃着闭上了眼睛。云弈见她婉顺认错,心里一口闷气立刻便烟消云散了,又见她担心害怕至此,哪里还舍得再苛责她半句。于是他拥紧了她的身子轻轻说道:“那就快睡会吧,等七哥他们来了我再叫你。”
“唔……”她含糊应着声,紧张担心了整整两天,此刻回到他的怀中,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有了着落,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戒备,她的意识瞬间便昏沉了过去。怀中紧拥着思语,云弈也放心安逸了不少,只是不知道孩子他们现在好不好,还有父皇,如今在宫里又是怎样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