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弈离开的时候,她其实还没睡着。看着云弈轻轻掩门离去,她叹了口气拥紧被子闭上了眼睛。他到底要对皇上做些什么呢?会不会画虎不成,反激怒皇上下更重的手来对付他们呢?不能为我所用,必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是千古不变的帝王之道。触犯天威,从来都只有万劫不复一个下场……这样做真的对吗?
“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进来。是哥哥吗?和云弈说了那么多话,她现在已是倦极,也懒得睁开眼睛,只想等来人走近了再开口说话。侧耳听了一阵,她只觉得那人脚步放得极轻极缓,似乎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走近。难倒不是哥哥?思语心中一凛,但转念一想,以云弈之能尚且无法神鬼不知破除重围接近自己,想必督军府的守卫规矩都是极严的。能在深夜悄无声息进这房间又不带一丝惊慌着急的意思……难倒是倚歌?
想到这里,她假装睡得不安稳,皱眉翻身向外又掀了被子,就着这空档微微眯眼一扫,墨纹白裳,不是倚歌又是哪个?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安安适适闭上了眼睛。
倚歌见她掀了被子,急忙走到床边给她重新盖好。末了也不见走,反而就着床沿坐了下去。他深夜到这到底是干嘛来的?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倚歌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可自己又不好就这么开口问他,思语心里不由得焦躁起来。恰在此时,倚歌却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好冷的手!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手怎么这么冰的?
倚歌见她打着寒颤睁开了眼睛急忙就把手缩了回去,神色间颇为歉疚:“冻到你了?”思语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倚歌没有看她,神情似乎有些别扭,“白天的时候营里有事,刚忙完。”
这是在向她解释深夜到访的原因?“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快去睡吧。”思语说着,嗓子眼却不争气地一痒咳嗽了起来。“这就叫没事了?”倚歌蹙眉看她,样子似乎有些生气,“不想嫁给十一大可以想别的办法,你这么糟蹋自己又算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会让爱你的人有多心痛?”
“是我错了,对不起。”思语咳完微笑应他,胸口有些微微发疼,但求死的念头一灭,她精神似乎好了不少,脸颊也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眼睛里也水汪汪的有了神彩。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十一?居然宁死也不肯嫁给他!就因为他和你哥哥政见不同?你未免也太傻了吧?”倚歌见她认错,口气便和缓了些。思语拉了拉被子苦苦笑道:“师傅,你觉得我有资格讨厌谁吗?”
“干嘛总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态度?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不想办法,就这么一直伤害自己管用吗?那只能让仇者快亲者痛!”倚歌哪里知道思语的心病根源,着急之下语气不由得又重了些。思语却不恼他,仍是笑笑的细语问道:“徒儿资质愚钝,有的没的都想过了,就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师傅足智多谋,不如师傅给教教?”
“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去求父皇指婚,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倚歌几乎是一气呵成,“我从小到大没求过父皇什么事,联姻不过是笼络大臣的手段,十一是皇子我也是,父皇想来不会反对的。”
指婚?!
思语听了不由得头大如斗。倚歌哪里知道她是另有苦衷?且不说圣上是为了断绝云弈的念头才要把她指婚云骜,光是中间夹杂的要同时削弱九王府和**势力的企图就已经够叫他们头疼了。再说就算皇上真的不介意把她许配给任意什么人,自己的身份问题那也是一大祸根。万一嫁过去叫人识穿了她的身份,云弈和叶思忘都得为此负上欺君的罪责,这样的后果任谁都承担不起。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却是谁都不敢嫁的。
“你不用为了救命,就强迫自己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思语想了半天,终于整合出了这么一条看起来比较象样的理由。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你?”倚歌的回答显然是超出思语计划范围外太多,面对着倚歌认真到几近固执的眼眸,她费力地吞了口口水几乎一字一顿地应道:“你,总是凶我,说我是笨蛋。而且,我也总是惹你生气……”
“可你这个笨蛋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啊”倚歌的眼神难得的柔和了下来,“刚认识你那会,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那么冷的天,一个人孤独冷清地走在大街上。明明不会喝酒,却又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灌醉。那天你虽然一直在笑,可我能看出来,你其实一点都不开心,甚至还带着很浓重的悲伤气息。然后我就很想帮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想帮你,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所以后来你说你想学打架,我想都没想就一手揽下了。”
仿佛是在说昨天的事,每个细节,他都记忆得如此完整。思语听了讪讪地不知道该答他什么好。好在倚歌并没有停下,只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后来你跟我学武,你确实挺笨的,怎么教都记不住,每次都气得我破口大骂。可你也不生气,不哭不闹,和正常的官家小姐们很不一样。每次我骂完你,你只是笑,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脾气情绪,一转身,不明白的又照样来问。我刚开始也只是一心一意想着要帮助你教好你。可后来好像就变味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会很难过。安宁王府杀人那事,本来无论从职责还是从道义来说,我都该把你交出去的。可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思语的眸光不由得暗淡了下去。想起平日他对自己的万般照拂,思语此时再无法对他拐弯抹角:“师傅错爱了,思语……只怕没有这个福气。”
倚歌闻言不由得一愣,想自己也算得上是朝堂上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况且又有皇子身份傍身,他二人平时相处的也算要好。以思语目前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得他这样的人肯出手相救不是应该非常高兴并且立刻答应吗?她怎么就断然拒绝了呢?
“你是不是喜欢九哥?”倚歌念头一闪,嘴上不慢立刻便问了出来。
思语见他突然变了脸色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心回应道:“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就算是没他,我也不能嫁人的。”
“你说谎!你就是喜欢九哥!九哥也喜欢你!”倚歌一时间只觉得胸膛都快被气炸了。喜欢就是喜欢,干嘛要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来欺骗敷衍他?!他“腾”地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你们早都在一起了是不是?只有把你嫁出去,九哥才会听话娶平遥是不是?!”
倚歌从来不爱听信传言,翠屏街上的事他虽有耳闻,但总不尽信。平遥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刁蛮任性骄纵无礼。思语个性柔弱无争,又从小跟了云弈这么多年。况且叶思忘也是隶属九王府麾下,云弈在公在私都应该是多护着思语些这也没什么不妥,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那些说叶思忘是依靠妹妹的裙带关系才得以为叶家翻案,令自己登上铁骑大将军位置的传言,他却是一句都没有相信过的。可现在诸多事实串连到了一起。思语的态度又如此决然,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所有的传言都是正确无疑的。倚歌的情绪一时间变成了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不可收拾。
思语见他情绪失控哪里还睡得住,忙咬牙强撑着坐起身来辩解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有我的难处。”
“难处?!呵!”倚歌不怒反笑,“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好!刚才从你房里出去的那个男人,我现在就去把他截回来,我到要看看他是不是九哥!”
她怎么能让他去截他!
眼见倚歌拂袖转身就要离去,思语再顾不得那许多,她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倚歌的小臂说道:“我不是叶思语!”
她决定赌一把,赌倚歌的善良和他对自己的恻隐之心。
倚歌果然怔住,望着她悲伤到近乎绝望的脸庞,他只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好好盯住了她的眼睛小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不是叶思语……”思语绝望着眼色,泪水已经掉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六年前我浑身是伤倒在路边,是哥哥救了我带我去找九爷治的伤。哥哥说我长的很像叶思语,他一直认为是上天借我把妹妹还给了他。真正的叶思语,六年前抄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卜家老五活活打死了。我要是嫁了人,万一这事要是被有心人查出来,欺君大罪,哥哥和九爷都只有死路一条,我又怎么能让他们担这样的风险?我不能嫁人,我哪怕是自己悄悄死掉我也不敢嫁人你知不知道?”
她始终还是不敢完全相信倚歌,所以关于自己身份的事,她只是用了一个忘记来概括。欺君罔上罪诛九族,她怎么忍心让那么多人跟着受牵连赔上性命?她虽然恨极了薛晴云逼死她母亲,又几次三番想要她性命。可父亲还算是疼她的,尽管也曾做过错事,但他总归是自己的父亲,要她拿他的性命去做赌注,她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思语攀着倚歌的小臂跪了下去,悲绝的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尽是苦苦的哀求。倚歌被她望得几乎不知所措起来,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隐藏了这么一段惊天动地的荒唐往事。欺君大罪,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可真要他去检举思语,他又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我累了,先回去睡了,你也快睡吧。”良久,倚歌极力用自己认为的还算平稳的语调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倚歌师傅!”思语惶急地抓紧了他的小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什么就听不出来呢?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多难处,还这么逼你”倚歌把思语从地上扶起来。此刻,他再没力气去追究云弈深夜暗访的事,眉眼间亦是被疲惫缠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再逼你。快睡吧,你还病着呢。成亲的事我会帮你再想其它办法。我累了,先去睡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倚歌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离开,背影说不出的孤独冷清。思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的压力却似乎更重了。
明天,她还能活得过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