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歌带禁卫军找到思语的时候,思语在离城三里外的一处破庙里兀自昏睡着。回到城里御医给她把了脉,只说是惊吓过度,又叫人下了迷香,这才一直昏睡。到扎完针醒来,她眼光又一直只是呆呆迷迷,问她什么,她都只说不知道不记得。御医又嘱咐说她不可劳神,叶思忘听了就说什么都不让倚歌再问下去了,倚歌无奈,只得收兵回去。
休整了几日,思语一早又去禁卫营找倚歌习武。听说禁卫营还是没有查到那日安宁王府杀人的真凶。昨日惜若还来看过她,说起倚歌亲自问她当日情形,小妮子又是羞又是喜,眼光闪亮,分明是刻骨的倾心,看来她那日说的倒不是假的了。其实,这云惜若娇小玲珑,虽然稚气未脱,但已是显见的美人胚子,倚歌清朗英俊,两人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只是不知道倚歌心里……
“今天不讲课了,你出来,和小宝实打。”
倚歌脸色有些不好,站在门口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案发已经三天还未见得破,想来他压力也是不小。听他严声发令,思语心中难免不安,小宝是倚歌的关门弟子,专跟倚歌学剑的。因为年岁比思语小些,就尊了思语一声师姐,平时两人说说笑笑倒很合得来,可哪里又对打过?倚歌今日如此安排,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思语满怀着猜测来到院中天井,小宝已然持剑立在了场中。他迷迷蒙蒙地望着思语,似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叫自己和师姐对打,还特意嘱咐自己务必用尽全力。师姐平时多愁多病力气又小,可怎么撑得住自己的全力劈砍呢?于是小宝在心下便暗自打下了主意:一会少不得让着她些,她平时待自己也不错,可不能真伤到她了才好。
“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动手!”倚歌面上仍是阴沉,小宝只得拔剑冲了上去,心里却是拿定了主意,大不了就是叫师傅责罚一顿学艺不精,要叫他真去伤害师姐那他是绝对下不去手的。他一路虚劈胡砍,下力虽大,但剑锋都与思语擦身而过。思语虽然武功不行,但轻功底子也还过得去,加上小宝刻意相让,闪避起来倒也不算吃力。
“小宝退下!”倚歌自然看得出小宝的刻意相让,于是喝退小宝亲自跳下场去。小宝无奈之下只得退下场来,一颗心却是悬到了嗓子眼,只盼师父不要伤到师姐才好。思语见倚歌亲自下场不由得心慌气怯,连着后退了几步,她脚下一绊竟就要摔倒下去。倚歌见她就要摔倒忙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大声吼道:“退什么!拔簪扎我!”
思语被他大力一扯,惯性使然便向他怀里扑去。又听他吼着要她扎他,她只是摇头说不。倚歌把她扯了起来,不等她扑到怀里便反手一送把她又推了出去,等看她站稳,马上后招又至:“就当我是你平时练针的草人蜡人。今天你要戳不到我,往后你就都不要再上我门了!”
思语听了哪里还敢再退,拔下头簪咬牙便冲了上去。倚歌见她冲来反倒迎了上去,等到她跟前,他抓着她持簪的手腕只是一拉一折,她手里的簪子便立刻毫无悬念地被他卸落到地上。打落了思语的簪子,倚歌又负手退步放她继续出招。思语只得又把头上簪子拔下继续对倚歌展开攻势。只是使劲浑身解数她也仍是无法碰到倚歌半分。待打落思语手中最后一枚簪子,倚歌含怒反手用力一拉,将她硬生生扯到了自己身前。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几近可闻,思语双手小腕叫倚歌牢牢抓住,挣了两下挣不脱她也就不动了,修长的颈子微微一缩,她咬着下唇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看住了倚歌。发簪拔完,她一头青丝早如水泻下,微风一吹,几缕青丝冰冰凉翻飞着拂上了倚歌的鼻尖唇角。倚歌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霎时便漏了半拍,抓她的一双手,力道不由得撤了些去,眼中的怒意似乎也浅淡了许多。思语头发被风吹乱,正狼狈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突然看见倚歌眼底一闪,抓她的一双手也似乎有了松动的意思,于是她忙又一挣,倚歌便也就此松了手,只撇下一句:“陪我喝酒。”便转身走了。思语捡起地上发簪胡乱将头发一挽,忙追随那袭墨纹白衣而去,只留下终于放下心来的小宝站在院中,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自言感叹道:“师父今儿个,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那?”
从禁卫营到酒肆,倚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黑着一张脸自顾驰骋。思语也不敢问,只有跟着,待酒保退下关了门,倚歌先自斟自饮了两杯,这才冷冷问道:“安宁王府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跟我说你不记得了!那守军极泉环跳穴上的伤口,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会不清楚吗?”
思语见他连尸体都看过了哪里还能分辨什么?于是她长出了一口气,双手往倚歌跟前毫不犹豫地一送,摆明了束手就缚的架势。倚歌见她这副模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肯说吗?”
“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思语轻轻一叹,倒看不出什么怕的意思,“抓我去复命吧。”
“你明知道我不会抓你的!”倚歌多少有些生气,近一个月的相处,思语的为人他多少明白。她是算不得什么好徒弟,资质不好,学得也慢,可她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她不趋炎附势,不追逐名利,只是单纯地想过安定的生活,偶尔也会流露出淡淡的孤独和悲伤,叫人心生怜意。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与人无害的女子,可叫他怎么狠得了心下得去手拿她结案呢?
“是九哥还是叶思忘?”倚歌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尸体他确实看过,除去极泉和环跳两穴是被思语的簪子所伤,其它伤痕都是徒手重拳造成的。思语武功不济,内力又极差,哪儿能造成这样的伤害?对方又是安宁王府的侍卫头领,功夫自然不弱,遇见这样的对手不逃命保身反而激流勇进,以自己对思语的了解,和那侍卫头领对敌的不是叶思忘只怕就是云弈了。
听到倚歌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思语不由得抿紧嘴唇垂下了颈子,一个劲只是摇头。倚歌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便知道自己推敲的那是完全没错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劝道:“朝堂上的事有多复杂你到底知不知道?会送命的!你为什么要搅合进来?不要搅合进来!你不适合的!”
“争争斗斗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能告诉你,那天如果换做是你,我也会拔下簪子冲上去的。至于其它,你也不用再问了,那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思语见他一片真心全为自己,终于还是抬起头开了口。
“你怎么这么犟?!”倚歌只觉得肺都快被她气炸了。思语见他被自己气成这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叹了口气又补充说道:“我们也没想干什么,他只是见我单独被惜若郡主叫走了,不放心才跟来的,谁知道会惹上这样的事,哦,对了,那天还有个黑衣蒙面人,总想着要杀我,我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如去查他看?”
听思语进一步说明了情况,倚歌这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信她的,他觉得她一定不会骗他,然而事实也是如此,思语宁可不说也绝不愿意骗他。他斟酌着思语的供词暗做打算:既然她们和党朋之争没什么关系,那这一切就好办多了,没有威胁到天下社稷,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当众揭破思语的谎言,只按部就班去查那黑衣人就是了。
“你哥还真疼你!”倚歌听她什么好人坏人说得一派天真,忍不住扣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慕家庄一战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卜老二因为欺负思语被叶思忘踢断胸骨的事他也是知道的。那安宁王府侍卫头领的尸体上又有许多重手伤痕,听完思语的供述,他自然顺理成章便联想到了思忘头上。
思语听他把疑犯锁定成了哥哥不由得讪讪一笑,她自然不能供出云弈来,否则叫云弈那好父皇好哥哥知道他偷偷回京那不是纯粹找死么?这一来她总算知道云弈那天为什么既不用针也不用毒了,隐瞒身份嘛,只有自己才傻乎乎拔下簪子就冲了上去。亏得今番是倚歌查案,若是落在别人手上,她此刻只怕早被拖去上刑了。江湖险恶这话说得可真是一点不错,以后还得多加留神才是上策啊!
“惜若那孩子天真得很,虽然有时候任性些,但也总不至于害你,你们怎么倒怕成那样?”倚歌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疑虑。思语将伤人之事交待了彻底,心里自然也轻松不少,于是说话语调也轻快了起来:“那可说不好,我之前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好端端的她干嘛单独请我呢?这万一她是为平遥郡主出气来的,那我不是死定了?武功我又总学不好,见她之前我反正是怕得要死的。”
“那见她之后呢?”倚歌不由得暗暗好笑,这平遥蛮横无理可谓尽人皆知,思语不幸被她盯上,还真是一件让人很头大的事情。
“见她以后……怎么说呢?”思语歪着脑袋细细回味了起来,“任性是有点,天真就未必见得。她说她很喜欢你,问我有没有法子能让你也死心塌地的爱上她。”
不是吧!惜若怎么会……
半口酒没咽干净,倚歌被呛了个实在,直咳得脸都涨红了。他怎么想得到惜若单独约见思语说的会是这个,难怪之前找惜若问话惜若总是闪烁其词。可思语就不能说得婉转点?一个女孩子家,说起这种事怎么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呢?
“我一直认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思语见他呛成这样忙起身给他拍背顺气,“不如去我家吧,我给你烧几个菜美美吃一顿,当是感谢倚歌大督统高抬贵手的活命之恩?”
倚歌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只是一边咳嗽一边点头,结了帐,便随思语回将军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