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的风是相当逼人的。小径被风吹得发白。我走在小径上，脚底踩着片片落叶，厚厚的，发出“沙沙”的声响，身旁的一棵杨树在秋风中颤抖，枝丫上仍悬着一片树叶，一片没有发黄的绿叶，又到尽头了，再下意识地往回走。过去我常常和文瑾这样。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徘徊。“尽管秋风肃杀，我也要做最后一片叶子。”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在这棵树下，文瑾曾对我这样说。她拉着我的手，使劲地踢着落叶，枯叶飞起又落下。
“嘿嘿，你看多好玩。”她调皮、天真地说。
“哎，秋天也真悲凉。难怪易安居士会吟出那’凄凄惨惨戚戚‘的诗句呢。”她又多愁善感起来。
“文瑾，再有一年，我们得考大学了。”
“嗯，你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了。”她笑嘻嘻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感到秋天不该尽是悲凉，也应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两年后的今天，我看着她，“你有信心吗？”文瑾皱着眉头，没有说，好久，她突然奔跑起来，大声地喊到：“有，我有信心！”
我追上她和她大笑起来，我们仍然拉着手，向前方奔去。和文瑾在一起，我感觉无拘无束，也很开心，我们奋力地摇一棵光秃秃的白杨树，树上的几只小鸟被惊得长鸣一声而去……
又起风了。一片树叶擦着我的脸落下，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看着身旁的杨树，只剩枝条了，连最后一片绿叶也飘落了。我捡起那片落叶，还是绿的，茎里仍是湿润的。我诅咒秋风，把最有生命力的绿叶摧毁了。
二
那天，我们都很沉默地走在这条小径上，谁都不说话，文瑾确诊得了白血病——一切安慰都是徒劳。我转脸看着她，文瑾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有一种从容的我从未看到过的神色，这是铁一般的坚强。“你看，”她忽然开口了，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棵杨树悬着最后一片叶子，“尽管秋风肃杀，我也要做这最后一片绿叶……”她的声音很清晰，可她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你放心，我能考上的，我还要和你比呢！你一定要帮我。”她认真地说。“你一定能考上的。你一定能的，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的眼睛也酸酸的，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抽噎。
从那天起。文瑾学习更加努力了。但她还是很快活，很从容。她越是这样，就越是引起我的伤感。
三
“陪我多走几回吧！我——我要走了——”我们默默向前走。来回走了好几次，好像要数清地上所有的落叶。后来我发现她始终在寻找那片被秋风吹落的绿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知道她将会从我身边飘然而去。我不由得哭山了声。她劝我说：“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干吗这么伤心，我会陪伴你上大学的，你定要等我。”
第二天，文瑾没有去学校，她去北京治病击了，当我推开教室门时，我久久地看着她的座位，默默地坐下了，心里却一直不能平静下来。因为我在等待她的到来，等待她嫣然的笑容。但她一直没有来。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到这条小径上，盼她同我一起走过，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已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一天我听同学说有我的信时，我没命地跑下楼去。那是文瑾的信，是她写给我的，我捧着那封珍贵的信，呆呆地立在风中。我的泪水打湿了她那清秀的字迹：“豪，你好。我曾答应你做最后的一片绿叶，我一定遵守诺言。我还要和你一起大学，你一定要等我。那一天，我会牵着你的手，一同迈进大学门……”
四
一年过去了，文瑾还坚强地活着，也时常和我通信，在临近高考的前几个月里，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我确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就这一线的希望，使我发奋学习。而且我一直认为是她怕影响我的学习，而迟迟不肯写信。
高考的前几天，我给文瑾写了一封信：“瑾，我想你也一定在努力吧！因为我们要一起上大学的，高考即临，你一定要努力，我一定会等你，一定会的，我俩要手牵着手地进入大学——”我握着手中的笔，久久不肯再写下去。我怕，我怕那一天变为幻想，我只希望文瑾好好地活着。
五
高考过去了，我还和往常一样，等待文瑾的回音，等待她的到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秋天又来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但文瑾始终没有回音，我期望成绩快快到来，能让我和文瑾在大学里见面。高考成绩终于来了，我考上了大学，我高兴极了，但心里却成成的，涩涩的，因为文瑾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我和以往一样，默默地走上了那条小径。我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棵白杨。它仍然挂着那片绿叶，我怕它被那可恶的秋风吹落。我紧握住那片绿叶，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告诉文瑾这最后一片落叶还是绿的，是一片象征生命的绿叶。我将那片绿叶慎重地放在了自己的日记本中。
在一个夕阳如血的下午，我独自来到母校，来到这条和文瑾走过无数次的林间小路上，小路铺满了落叶，静悄悄的。只在小路的两旁，还有三三两两高三的学生在用功。
“一年多了”，我自语着，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到人学去苦读了。
我的心里沉甸甸的，我是来向母校告别，来向文瑾告别的，我实在没想到去年与文瑾的告别竟是永决。一年多来，所有的牵挂都日积月累，令我今生今世无法释怀。文瑾，你可知道，我在心里为体保存的那片绿叶，它的颜色一天比一天鲜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