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北京之后,杜安不得不很快的回到工作状态中。因为,在他离开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太多事情在为他等待了。经过团队的不懈努力,10月底的时候,今年工作计划中的最后一个重要客户也终于签了合同,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并开始慢慢将工作化整为零交付到团队的两个骨干身上。同时的,他也正式开始着手准备将要离开北京的相关事宜。他计划在年会之后,便正式跟公司提出辞职。好在今年春节的时候,能有充足的时间在老家多陪母亲待上几天,过了年回来后就动身起程,一切都计划的很好,也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着。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11月底的一天陪着客户去骑马,马惊了,他也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来。结果是,脊椎骨折,三级脑震荡。手术是在北京骨科最强的医院做的,手术也进行的非常顺利,术后医生虽然说肯定没有生命危险了,一切生命迹象都很稳定,可他就是迟迟都醒不过来,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了整整21天,就好像是跟上帝请了个假,去另一个世界旅行了一圈一样。
杜安醒来的时候,老妈正用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在给他擦脸,他只觉得整个脸都热热麻麻的舒服极了,微微挣了下眼睛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太亮了,便又闭了回去。可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吓了老妈一大跳,紧接着就听见那个收悉的声音,反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母亲的脸、父亲的脸,然后便看见父亲转身跑到门口大声的喊着;“大夫,大夫……醒了,醒了……”再后来,便涌进来一群身着白衣白帽的人,把他围住,问了好些问题,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的用点头和摇头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很快便又一次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后来才知道,之前的叫昏迷,之后的叫睡觉。
对于他来说,这21天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却是一次胜过生死的煎熬和灾难。这些他沉睡着的日子,已经几乎将老妈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也让老爸急白了一头的花发。虽然医生都说:“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但也只有真正醒来了才是事实。之后杜安从喝水到翻身,再到慢慢去掉身上所有的管子下了地。然后开始进行康复训练,整个人便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全家人,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一起在医院过了个新年。
林杰和杨逍隔上几天便会来医院看看他,在后来的这段时间里,杜安除了爸妈,接触最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叫文桑榆,比杜安小三岁,杜安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姑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那是一种直接来自嗅觉神经的奇妙触动。她是杜安的责任护士,是个瘦瘦高高的姑娘,一头精神的短发,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有着好看的鼻子和暖心的微笑。
杜安自从恢复了精神头之后,便每每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拉着文桑榆的白大褂不让她走,没完没了的找各种理由赖着跟她聊天。那段时间里,只要文桑榆一出现,杜安便搜肠刮肚,极尽花言巧语之能事,变着法的逗她乐。
有一次文桑榆故意逗他,跟他说:“三级脑震荡,都有后遗症,要么变傻,要么记忆衰退。你现在整天跟我胡言乱语的,睡上一觉之后,你还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吗?”
杜安一瞪眼,突然很认真的说道:“我会变傻,我就是变傻了也比一般人聪明,我当然记的住了。”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超强的记忆力,也为了卖弄才华,硬是背了大半篇的《滕王阁序》,直到那句“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他才停下来,一把拽住文桑榆的手,死活说要娶人家做老婆。再后来日子里,文桑榆不仅帮着杜安的爸妈照顾他,下了班还会来陪他一起做康复训练。病房里最长见的画面便是她下班后,一身便衣的坐在他的床边,两个人十指紧扣的甜蜜景象。
文桑榆:“你真的喜欢我吗?”
杜安:“当然了,你看我这为了能遇见你,都死了一回了,你还不信啊,那我回头再死一回。”
文桑榆:“呸呸呸,胡说八道,你受伤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杜安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你不杀伯人,伯人却因你而死么?”
文桑榆看着他调皮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死个屁死,贫死你算了。”
杜安则嬉皮笑脸的指着自己的脸说:“来,奖励一下……”
文桑榆看了一眼杜安的爸妈,燃红了耳根说道:“讨厌,不干!”然后便起身要走,却又被杜安一把拽了回来,不依不饶的,她实在没办法了,也就只好附身在杜安的脸上亲一口。那料杜安使坏,趁势一转头,双臂一紧,两个人便深深的吻在了一起,直到血脉翻腾,爱意萦绕。
接触的时间长了,杜安发现,其实文桑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活泼热情,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其实很安静,也绝不黏人,反倒是躺在床上的杜安总是异常的黏人。
文桑榆更像是一壶温凉的水,总是安静的保持着比你的体温低一度的温度,静静流淌在你能感觉的到的地方,刚毅且坚定,温柔而舒适。
杜安则是一团滚烫的火,总想要把文桑榆也给燎沸了,但他总也做不到,他甚至会故意的气她,找她的茬,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永远不会很高兴,也不会很不高兴。
文桑榆记性很不好,平时总爱丢三落四的,所以即使两个人闹上点小别扭,过上一天,睡上一觉,她也就基本都忘的差不多了。杜安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这样的相处既轻松、又自在,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杜安更加清楚的意识到,生命无常,青春已逝。自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肯定的知道,他更需要的,是一份坚定而绵长的爱,即使并不滚烫。
文桑榆的骨子里有种男孩子的刚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女权主义,她独立、果敢、理性、真实……她不像一般的女生那么爱打扮,也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基本上都是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就像她对你的感情一样,既不华丽,也不娇艳,但只要她在你身边,便会让你感到一种安宁的、稳定的、不急不躁的陪伴,温暖而踏实。
后来杜安才知道,她一共就只谈过一次恋爱,从上大学的第3个月开始……直到后来参加工作,整整坚持了8年,她也把全部的青春和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那段爱情。直到前年年底,那个让她倾注了全部芳华和梦想的男人,终于还是娶了一个领导家的姑娘,弃她而去了。她说当年他们刚来北京的时候是那么穷,那时候他的工作不稳定,两个人就仅仅靠她一个实习小护士的工资勉强度日,她陪他吃馒头沾老干妈,她陪他喝粥吃咸菜,她不用任何化妆品,不买一件新衣服……她固执的认为,一生就只会爱这么一个人了,她坚定的相信,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是他的女人了。直到现实将他们的爱情击打的粉身碎骨,直到她满心爱着的那个男人,亲手为别的女人穿起了嫁衣。她说她并不恨他,因为她了解他,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太想出人头地了,他只是太想“成功”了。可这,又有什么错呢?谁,又不想出人头地呢?她说她给不了他想要的那种“成功”,她能给他的只有爱……只不过,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她说她依然相信爱情,她说她依然还会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她说她一定还会找到那个,真正爱她、珍惜她,并愿意带着她一起去看白云飘荡、听河水奔流、观日出日落、察清风细雨的人。她要和他一起,在山顶歌唱,在阳光下奔跑。
杜安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年后不久便出了院,虽还不敢剧烈活动,但已基本无碍,除了不能负重和过于劳累,生活几乎恢复了正常。身边有了文桑榆的照顾,爸妈又多待了半个多月,也就安心的回老家了。
阳春三月的北京,天气依然有些冻人。杜安正式辞掉了工作,办完离职手续的当天,整个部门为他安排了一次聚餐,气氛很热烈,大家也都喝了一点酒。因为,杜安的身体刚刚恢复,今天也就都只是浅尝即止、并未多喝。唯有左丘岚,把每根神经都喝软了,撑在桌子上拽着杜安跟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杜安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明白,但他却始终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明白。直到最后散了席,另外两个女同事把左丘岚扶上了车,几度挥别之后,那红色的车尾灯慢慢消失在了大片大片的霓虹里,杜安才默默的转身离去。
4月的第一个周末,杨逍来到杜安家,哥俩儿已经好久都没这样坐在家里喝点小酒,好好聊会天了。
杨逍:“我跟竺一琳离婚了。”
杜安:“啊?为什么啊?没听你说啊!”
杨逍:“你这不是也才刚好吗?你去年一下把自己摔成了那个逼样,差点以为你死了呢,我咋跟你说啊!后来发生了好多事儿,算了,现在也都过去了,也懒得再提了。反正,两个原本就不相爱的人,是不会因为结了婚有了娃就变的恩爱有加的。这一点,我已经用实际行动验证过了。虽然说婚姻可能怎么选都是错的,有的人也能跟谁过都是一辈子,但我不行,是真的不行,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再这样下去,两个人只会更加痛苦。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
杜安:“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杨逍:“孩子小,只能跟妈妈,她们家条件也挺好的,孩子在她们家也吃不着亏。倒是我爸我妈被我气坏了,见不着孙子了,那也没办法,希望日子长了,他们能消气吧!”
杜安:“我就知道有可能是这样,你当初就真不该结这个婚,太快了,你根本就忘不了郭瑾萱,也根本就不了解竺一琳。”
杨逍顿了顿说:“了解了……也没啥用,原来的,我也不想忘……不管怎么样吧,答应她的事,我也算做到了,这样……也就够了……”
杜安端起杯子,哥俩儿结结实实的碰了一下,满饮了一口,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杨逍:“你这身体到底怎么样啊?算不算全好了?”
杜安:“基本上没事儿了,医生就说不让负重,其它也都没说啥。”
杨逍:“我们公司要在三亚设分公司了,我申请去那边去工作了。”
杜安:“我靠,你丫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啥时候走啊?”
杨逍:“下下周走,你呢,计划什么时候动身?”
杜安:“呵呵,三亚好地方啊!一直想去都没去成,以后没事了就去骚扰你一下,吃、住、玩全包啊!我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走,一来是文桑榆的班要上到这个月底,二来是我也想自己能恢复的更好一点再折腾。走之前,我这也还有好些事要办呢!”
杨逍:“还是你丫牛逼,因祸得福啊,住院都能让你捡回个媳妇,人家还就愿意跟着你海角天涯了,唉,真是羡慕的小爷流泪啊!”
杜安一下子就乐了,心里也觉得美的很,抬起杯中酒说道:“你丫也别急嘛,没准你丫一到三亚就被美女给包围了呢!”
杨逍:“拉鸡-巴倒吧,海南的女人听说是出了名的丑啊!”
话说到此时,屋里回荡着的,全是两个男人朗朗的笑声。而从这笑声里,也已经可以清晰的听出那些岁月写在他们心头的痕迹了,他们真的都已不再是青葱少年了。
杨逍走了,杜安也开始慢慢收拾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这是他这十年北漂生活留下的一切,也是他这十年来的全部记忆。翻看着那些不同时期留下的痕迹,思绪也跟着凌乱的散落了一地。
他相信,这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2013年5月18日,阳光明媚,北京的天空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晴空万里。林杰和牛莉莉两口子一起把杜安和文桑榆送到了机场,就好像是在送别一对即将移民海外的亲人一般,恋恋不舍。
林杰:“真羡慕你们,能有这样的勇气,也祝你们到了那边之后一切顺利!”
杜安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趁着血肉还有温度,心中还有勇气的时候,去感受一片新的土地罢了。哥们儿,随时欢迎你们来,就算不来生活,也一定来玩玩。”
林杰:“嗯,放心吧,肯定去,必需的。”
“一言为定!”哥俩儿同时说完这句话之后,用最后一个有力的拥抱说了再见,便就此分别在了机场。
飞机在一阵清晰的噪音中,震颤着翅膀,冲向了蓝天。文桑榆很快便轻轻靠在杜安的肩头睡着了,杜安看着她安然熟睡的侧脸,心头也溢出了一丝丝的甜蜜。
他后来在自己的日志中这样写到:
那一刻,你看起来那么柔软;那一刻,我看起来那么坚强。
那一刻,你散着沁人的温暖;那一刻,我忍着通体的冰凉。
或许是病痛放大了我的脆弱,或许是沉默多年的渴望堆积了我的梦想。不管怎样,都请你相信,这一次从磐石中崩裂而出的滚烫血浆。那不可多得的,曾已然模糊不清的,坚持,如今又丰碑一般的屹立在了清晰可见的地方。
坚守在,你会信步而来的方向。
什么是在意,什么是不在意,原来我不知道,原来我都知道。
我说我会“让你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请你用心亲吻我,不然我会灵魂出窍,再也找不回肉身,最后连做鬼也会被嫌弃,连轮回也不能。
请你用心听我说,不然我会心肺冰凉,就好像血液沸腾的一霎被瞬间抽了冷,那种收缩的痛,会撕拽的心里生疼。
那天,我仿佛突然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厌恶从心底腾起。有种被吊起来打了一顿的感觉,而且是堵着嘴打的,只能呜咽,不能呼喊。拷打也并非为了什么供词,而只是为了惩罚。
我只能对自己说,是我作恶太多,是我活该。
我找不到自己的时候,我也找不到你,我害怕的死命呼喊你的名字,直到你回答,直到你回答……
我要去找一个漂亮的瓶子,认真收起你一点一滴的好,然后挂在脖子上,走在大街上,骄傲的像个胸口戴着小红花的孩子,嬉笑着迎接所有羡慕的眼光。
我要找到那个能看的见白云飘荡、河水奔流的地方,带着你和你满满的愿望,站在山顶上,迎着阳光,放声歌唱,用浓浓的爱意暖动所有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