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小说《青狐》“性文学”解读
小说《青狐》作者王蒙曾在媒体上放言，要“抡圆了来写性”，但实际情况是《青狐》中青狐没有性。无性的青狐，先天地给王蒙创作带来了束缚，但也因此给王蒙带来了创作以及创作之外的种种便利，而最大的便利莫过于是王蒙因此既可以利用而又可以明智地绕过了一个巨大的社会禁忌，保全了自己的文化声誉。王蒙是聪明的，但王蒙的聪明最终又没能逃脱世俗的生存宿命。王蒙的《青狐》现象，对于考察“转型期文学”无疑具有非常独特的审美文化学意味。
引言： 王蒙“性文学”的许诺
2003岁末2004年初，文坛最大的热点可能首推王蒙先生！因为王蒙这一年又出版了一本名为《青狐》的小说，更因为出版《青狐》这本小说的作者是王蒙！中国当代文化界仅存不多的泰斗级人物，常青藤般的创作生命力，都因为《青狐》的出版得以进一步证实！在完成了一系列堪称新中国文学创作里程碑式作品之后，一位年纪已经步入七十的老人，依旧执著于文学的生存，并且在写作中求新不止，又以一种“老了老了，不在乎了”的自然心态，第一次开始正视“性”，并扬言要“抡圆了写”，不怕“晚节不保”引文部分见网络文章： 东北新闻网：“王蒙父子对话《青狐》： 性有各种各样的写法”，http：//www.nen.com.cn，20031221。人民网：“长篇新作《青狐》昨出版王蒙古稀年辣手写女性”，http：//www.people.com.cn/GB/wenhua/1086/2267603.html。等等。……仅仅是这气魄，其实就已经回荡寰宇。其一是文化名人；其二是高龄；其三是写性；其四，不仅写性，而且要“抡圆”了来写……几大热点，在作家的配合下，媒体、网络轮番“轰炸”。一时间，小说《青狐》几成热销。怀着对王蒙先生这一位宝刀不老的中国文化英雄的崇敬心情，更怀着对“性”有酣畅淋漓描写这一中国文学根本性之突破的阅读期望，笔者毫不犹豫地从书摊上买回了一本包装到红得发烫的《青狐》小说，揣摩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说封面的套页，有两幅对联，其一，“女性爱情隐于历史的凡人/欲望真相人在其中的历史”，其二，“王蒙画青狐，风姿万种，才情百态，悟出人生哲理，下笔如冷面杀手？/‘季节’裁新体，波浪千般，苦闷九重，说破春秋奥秘，行文是古道柔肠！”——大红纸衬底，白字呈亮！再看书的封面，灰白色，上面是灰蓝色的草体竖排书名，书名下面是稳重方正黑体作者名字（也是竖排），再底下有一小半的版面是一段把字体的颜色变换得斑斓多姿的文字：女人的身体挺拔完美，铺陈了美丽的波动，像一个明媚的光体悬浮在水的面上。这是一幅照片，这是一个女人与整个宇宙的对面，默契，无言的承受，照耀与抚慰。这个女人是一部交响，就是我的长篇小说新作的最新乐章。你可以看到她身体上细细的绒毛的反光，一片汪洋、一片女人的袒露，是毫无保留的赤诚。期待、美丽、光明、静谧、率真和向往。对不起，亲切的幻影，朦胧的镜花水月，深山断崖下的玉面狐狸，大耳赤狐，你炽热疯狂与寂寞孤独的灵魂的永生，你永远的才高八斗，心如孩提。对于你的一切缺点弱点的渲染，其实都在于给出一个可信的理由。
——多么的健康，又多么的充盈；多么的高雅，又多么的撩拨人的“性爱许诺”呀！接下来当然只能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王蒙提供的“性小说”文本——《青狐》了！但在匆匆浏览了一遍《青狐》后，笔者很快发现自己的阅读期待多少是有些落空了。
一、 “性缺失”的《青狐》
如果仅仅冲着《青狐》来欣赏王蒙的“文学性爱笔墨”，那真的只能说要失望了！因为在王蒙的《青狐》里，“性爱”只不过是一个贴上去的“标签”、一页引诱大众购买的性感封面、一个角度、一个姿态而已，说得干脆一点，王蒙写“性”，根本就没“性”！这里的主人公——青狐是一个有爱（爱别人）、有欲但绝对无性的存在；青狐的周围，男人们大多是因热衷于争权夺利或被现实的环境所压迫而彻底地变成了性无能；个别具有性能力的又差不多是彻底抽身于社会环境责任之外而变异成了一头头绝对不懂得“女人”为何物的贪淫好色的“种猪”；而女性也是因时代的异化而变得绝对地狰狞和无爱……在《青狐》整部小说中，王蒙没有一处正面的——不管正常还是非正常的关于性爱的细节描写，最多是一些准性爱的笔墨，玩捉泥鳅的把戏，点到为止。期待王蒙抡圆性爱，那真的只能说一点戏门儿也没了！
《青狐》一书的主人公是青狐。这是一个最可能具有性爱故事的形象。但，王蒙却用杀手般冷酷的笔墨，从一开始便把她驱赶进一个既无爱（尤其指“被爱”的“爱”）更无性的世界。青狐，一开始的时候，作家给她取名为卢倩姑。这个卢倩姑，是“五四狂飙”时代一个错误的孽果，她生来便不清楚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继父，是个近于植物人的残疾人，无所谓性与爱；母亲带着被爱情欺骗的彻底仇恨苟活于世，她对女儿有爱，但自私。卢倩姑四岁时出疹，吃了太多凉药而使自己变成了难看的“黄毛丫头”，这更进一步命定地使主人公一生的性爱追求从厄运开始： 在糊里糊涂的年龄段，卢倩姑被自己的老师（一个长着一头漂亮头发的男性辅导员）给糊里糊涂“收拾”并怀了孕和堕了胎；这件事导致卢倩姑到该嫁人的时候只能委屈地嫁给一个鳏公——小干部，小干部一味地好淫荡但不长寿，因感冒也能致死！卢倩姑再嫁的是一位只图得个新鲜结婚对象但却丝毫不谙女人的真正需要而在做爱时随便放屁令人恶心的小男孩——小牛，在分居后，小牛终于又在一次车祸中不明不白地死去……一次荒唐的恋爱，两次不成功的婚史，三段几乎是空白的性爱经历，作家用的无非是匆匆走过场的笔墨，铺垫铺垫罢了，几页纸不到，这个卢倩姑所有可能实现的“性爱希望”就这样被作家彻底地化成齑粉，灰飞烟灭！青狐的前身——卢倩姑彻底地没有性爱！
没有性爱的卢倩姑顺理成章地被作家王蒙安排而变成了作家，因为“创作是生活的补偿”，“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存在真正美好的爱情”（王蒙语）……《青狐》一书无疑颇有一些令人痴迷的地方的。以文体实验大师著称的王蒙，在《青狐》中再一次显露了自己小说构思的才华——“一环套一环，首尾相扣，戏中有戏，小说中再写小说”，一种不容易写好的“让蛇咬住自己尾巴舞蹈”的结构艺术！卢倩姑出于弥补爱情婚姻的失败，转而进行小说创作，在颇费一番周折之后，卢倩姑终于因小说《阿珍》的发表广播而备受世人（尤其是文人政客们）的关注，她因此登堂入室，只身冲进了上个世纪70年代末一直到本世纪初为止的中国文坛高层圈内。卢倩姑成功地转换了自己的身份，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单位会计变成了一名声名响亮的新潮作家，并且阴差阳错，卢倩姑还获得了一个令人揣摩不已的笔名——青狐！在完成了所有铺垫之后，卢倩姑终于自然地从小说的叙述环境里退场，全方位地让位给有争议地但绝对是成功的女作家——青狐！按说，接下来，作家王蒙能给青狐安排的笔墨应该有鲜花，有爱情，有性享受……一些关于性之类的美好的描绘了吧？但事实是痴心妄想！在卢倩姑变成了青狐以后紧接着连篇累牍的笔墨中，青狐只有爱和性的渴望和煎熬，却永远也等不来一次爱与性的销魂。与青狐接触的男作家、高层文人倒是不少（按说他们即使不是风月老手，也应该是性情中人的），但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男人，尤其对于青狐而言——杨巨艇虽有雄狮般的相貌身材，但他只会夸夸其谈，根本就是个“性残废者”；王模楷以天下为己任，深沉到冷酷的程度，自然也无性可言；钱文则在政治的压迫下，善良和清醒到对爱和性迷糊的程度；老部长、白有光则热衷于政治和斗争的计谋，时刻准备担当剿杀中国异类文艺的行刑队队长；雪山不会创作，但忙于在文坛圈里搬长弄短；袁达观则道貌岸然地忙于做一些偷鸡摸狗、落井下石的勾当；米其南回归文坛之后只剩下一张嘴巴和一根鸡巴，整天打着文学的名义处处骗奸小姑娘……就连那个本来最有条件给青狐带来哪怕是一次性爱快感的中德混血儿洋人——雷先生最终也只能给青狐留下遗憾……
二、 王蒙及其《青狐》“性缺失”的局限分析1. 作品形象的局限分析
《青狐》中的青狐是为了爱为了性而来，这是一个女性的本分。由于欲望的燃烧，这只玉面狐狸有时的确也具备了作家所谓的“风情万种”，但她再怎样上窜下跳，苦苦等待，终于不可能等来一次真爱、一次真性，哪怕是偷来的，都没有！一辈子，活到老了，除了连绵的意淫，竟连一次“性高潮”也没有得到甚至于没有听说过“性高潮”这个词！——造成这样的悲剧恶果，王蒙以老辣而雄辩的语言（非描写的）告诉读者——那是因为青狐没有性爱的对象，因为中国普遍缺少真正意义上的男性；中国的男人从宋朝开始，绝大部分已经被“理学”骟过，在青狐活跃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男（文）人又进一步被政治倾轧、被权欲争斗的现实所阉割……不仅中国是这样，西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在中国只有性骚扰，却没有性高潮”，但在“资本主义就不但有性骚扰，而且还有性谋杀”！王蒙为此特别安排青狐出了一次国，到了灯红酒绿的西方彼岸的花花世界……在没有性爱的世界里，青狐妩媚一生，终逃脱不出寂寞和无聊；资源浪费呀青狐！感情灾难呀世间女人！
先有老庄哲学中那个“无为而无不为”的道，接着有白居易《琵琶行》中那位商女的那把“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琵琶，后来又有金庸笔下令狐冲那把“无剑胜有剑”的独孤九剑，现在又出现了王蒙小说《青狐》没有性爱的“性爱文学”，这几道文化彩笔汇集在一起堪称中国文明提供给世界文化的一道圣餐了！王蒙无疑是聪明的，他不仅以自己独特的“无性的性文学”避免了“七旬老翁冲进谈恋爱的青春人群里”（与棉棉、卫慧等青春型作家抢饭碗）那种失态的尴尬；还因此终于又赶上了中国当下后文化潮流中正火红地燃烧着的“女性主义男性创作”热潮。已经硕果累累的王蒙因此又一次高高地树起了自己作为中国当代先锋创作者的一面不倒旗帜！但仅仅就作品《青狐》而言，王蒙写青狐、写“性”是怎样“抡”也是不可能“圆”的了，这当然不是王蒙的无能（王蒙绝对有阅历有才情），但绝对应该成为王蒙的遗憾，其实也绝非王蒙一个人的遗憾，而是整个民族、整个人类、整个人性的遗憾！
2. 作家创作的局限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