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词》则是另一类遇人不淑的故事。文娟花容月貌,冰雪聪明,有才学,而性情纯真,情窦未开,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邻村沈阿运为妻。沈阿运为富户之子,面目丑陋、目不识丁,每天沉溺于酗酒赌博。婚后,文娟善事公婆,并教沈阿运读书识字,沈阿运最初尚受约束,后来恶习复发,对文娟时加打骂,又常连夜不归,文娟悲痛欲绝,焚烧了自己的诗词文稿,写下一首断肠词后自经而死。在文娟的断肠词中,有“画眉窗下,厌斟连理之杯;织锦楼头,误挽同心之带”之语,遇人不淑的悲愤表露无遗。《古井波》可谓遇人不淑故事的“男性版本”,由于某生是妻子红杏出墙的受害者,而且作品将生一家的悲痛与生服毒投井后的惨状作为叙述的重心,所以此作应被视为遇人不淑的题材,而赵氏被休后的遭遇则成为与遇人不淑相关的恶有恶报的劝惩副题。
《双鸳恨》讲述的是小人拨弄导致惨情发生的故事。仅就由于小人拨弄导致有情人难成眷属而言,这是一篇传统题材的小说,与中国古代许多同类题材的小说区别不大,不过这篇小说也有“现代”题材的成分,主要表现在章紫霄在日本参加同盟会后回国参与刺杀活动及被捕后又获释的情节,这个情节使这篇小说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徇情故事,与传统小说仅在“情”的范围之内写惨情有所不同。小说对史才心理的转变处理得稍嫌仓促,致使史才的悔悟与最终的自杀显得较为勉强。
《不堪回首》表达了一种无尽的伤感与惆怅。“余”对名妓凌飞仙一见倾心,凌飞仙虽处青楼而品性孤洁:“菊花隐逸,宜冷艳于疏篱;兰叶葳蕤,衹孤芳于空谷”,常有从良意,但“余”没有为之赎身的财力,凌飞仙从良嫁给某官不久某官即去世,家人将凌飞仙逐出。使人无限伤感的是作品对凌飞仙结局的处理,凌飞仙返回沪上为妓,“余”得知后去味莼园寻找,已不见凌飞仙身影,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她。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与命运有关的故事,它营造了一种苍凉的气氛,眼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身处苦海而无法拯救,当所爱的女子遭遇坎坷时,自己竟然连找到她给以安慰都做不到,所爱的女子凌飞仙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梨墅恨》表达的是一个传统的主题:才女薄命,小说开头即议论说:“世人谓女子不可有才,才过人则不寡必夭折,否则或遭危险困厄,有非可以常理论者。”小说特别突出了吴佩琚的才华、操持家务的能力、孝道,对她的不幸深表同情。吴佩琚的不幸不是导源于家庭成员或社会中人的阻挠和破坏,而是导源于“有非可以常理论者”,也就是命运的捉弄了。
《青灯影》中悲剧发生的原因应该归之于当事人处事不当。这篇小说中并无恶人,亲族家产之争并不必然导致惨情的发生,双方父母也都通情达理,并没有阻挠生与女郎的爱情婚姻,也不存在社会舆论对爱情的压制,惨情的发生可以说完全是由于生处事不当造成的,生离别女郎长达三年之久,竟然没有给女郎只言片语讲明情况,致使女郎因相思、猜疑而殒命,生在祭文中说:“世亦未有知予如卿者,而余顾漫然视之,致卿郁郁以殁,余之负卿也又如何!”正如结尾处某名士诗中所说:“音问不传青鸟使,萧郎终是负心人”,其实只要生寄一信给女郎讲明情况,即可使有情人终成眷属。情天莫补、恨海难填,留下无尽的遗恨。
第二节 花好月圆
言情骈体小说并不都是哭哭啼啼的惨情、哀情,另有一种讲花好月圆故事的小说,或者写得一团喜气,或者虽然过程之中有波折但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喜剧结局,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望,也部分地写出了时代变动中的社会面相。
一
勇敢地追求爱情最终获得成功是诸多小说表现的主题,这种小说中的人物行为心理体现了社会转型期新的婚恋观念,与传统小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比如《李娃传》)的情态有所不同。
《瞧着庞儿第一遭》运用第一人称叙事。秦醉香(“吾”)与女郎王逸鸥相恋,二人已经订婚,王逸鸥来信约“吾”到她家见面,“吾”鼓足勇气前往,一位老妪开门厉声责问,“吾”仓促之间,“未及措辞而逐客令下,狮吼之声,令人胆裂矣”。“吾”尴尬之余狼狈而逃。经过一夜的反复考虑,“吾”终于下定决心,第二天再次前往。老妪开门后,“吾”即刻闯入,在走廊见到王逸鸥和婢女,王逸鸥娇羞无言,婢女则言王逸鸥已经多次前去找“吾”,都因种种缘故半道而返。“吾”有口难言,王逸鸥离去,婢女催“吾”离去。在五年后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吾”非常高兴。这篇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属于自由恋爱者,五年前两人定情,订婚后两人相思日深,按照社会陋习他们是不能见面的,但是两个人都有冲破社会丑陋习俗的勇气并付诸实际行动。“吾”在第一次上门遭拒后无功而返,还显示了一些羞怯与犹豫,但当天晚上就坚定了信念勇往直前,虽然由于羞涩二人见面后没有说一句话,还有一点保守观念,但敢于到女郎家约会的行为本身还是显示了“吾”的决心和勇气,这种行为显然是对当时的社会习俗的反叛。相对于“吾”曾经有过的犹豫而言,王逸鸥则表现得更为勇敢,她在信中邀“吾”相见说:“倘能惠然驾临,克遂瞻韩之愿;而欢焉道故,免贻奔月之讥。勿学牛郎,待填河而相见,当师海若,逐潮信而俱来。”而且,婢女讲述王逸鸥在三个月前,曾往访“吾”,因天下雨而返回,并受了风寒,王逸鸥第二天再次前往,又因路滑,登车时失足摔倒。二人冲破社会陋习的行为,在当时而言是难能可贵的。这篇小说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对“吾”的心理描写占了很大比重,从最初对未婚妻的思念到见面后的狂喜,生动地展示了“吾”的复杂心理过程,在当时的小说中也是不多见的。
《结婚前之佳话》中的叶朝凤和朱绛影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物,不重貌和财,而重才学,体现了人物追求精神伴侣的选择。比如叶朝凤少负才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恋观念极为反感,而且猛烈抨击以儿女婚姻为名利交易手段的行为:“惟凭媒妁,强令缔姻,是游戏出之也。鄙俗之见,惟知财产为权衡,苟属富家之子,没字何妨;若为巨室之姝,失德弗恤。于是比匪之叹,出自深闺;脱辐之占,偏多士族。以此言夫妇,夫妇之道苦矣。”叶朝凤自己则“自矢不获知己,愿作鳏鱼。父母之前,屡梗严命;媒妁之至,屡设遁词。故马齿虽增,雀屏未射”。朱绛影劝叶朝凤用传统的方式求婚,理由是“此间风气未开,余不敢以一人冒物议”。也并非因循守旧的人,而是表现了一种谨慎的处事方式。
《移花接木》堪称智慧型的花好月圆故事。梅菊影得知屈建生痴爱秋痕的事情后,伪造秋痕书信索取诗帕,以此方式获得屈建生的爱情。这篇小说属于智慧型的轻喜剧,由于梅菊影自身属于冰雪聪明、才貌双全的佳人,与屈建生可谓佳偶,她略施小计邀爱固宠,属于“善意的谎言”,而她最终能与屈建生琴瑟和谐,也是人生美事。从题材角度看,这篇小说比较传统。
《今生福》是一篇少见的外国题材的骈体小说。据作品后的附记说明,小说题材来源于“本年三十一号The Graphic及The Ilustrated London News及其余各报”,属于实事新闻,但事情之离奇,“正使善于虚构者,亦百思不到也”。这篇小说的题材可以归结于外交加爱情。作品除了简要介绍了科盘尔兰与德国交恶的过程及主人公的相爱经过外,重点是描写渲染奥格斯都与路易公主结婚当日的盛况,开头部分以唐代太平公主、清代陈圆圆、希腊公主等人的婚礼与路易公主作对比,突出了路易公主婚礼的盛况空前,文中有多处直接描写婚礼场面,目的都是要突出奥格斯都令人羡慕的“今生之福”。
二
有些作品表达了历经坎坷之后看破世事、隐逸林泉的心态。部分作品中出现了通情达理的长者形象。
《俞影》中的孟父是一个爱才、明理的好父亲,他极力促成女儿与俞影的婚事,甚至假托女儿之名给俞影写信、赠送钱物让落难贵州的俞影顺利地返回苏州,表现出一种通达的处事态度。孟女不但容貌美丽有才华,且对俞影一往情深,更为可贵的是她不慕名利,在俞影返回苏州后劝说俞影过平淡而高雅的生活,表现了一位真正的“佳人”的心志,在纷乱扰攘的世界里实在非常珍贵。
如果说《俞影》的题材算是比较传统的话,《西湖倩影》则是含有“现代”因素的题材了。这篇小说描述的是一个热情的革命者在革命成功后退隐的故事,反映了辛亥革命后政局的混乱与黑暗,品行高洁之士往往选择退隐的方式表达洁身自好的情操,这种行为也表达了对黑暗时局的抗议。正如小说开头部分陈惠安对周绿霞所说:“方今国事蜩螗,人心蛇蝎。桃源路杳,丹邱难寻。吾侪得啸傲烟霞,纵情诗酒,消受清福,回顾尘世扰攘,不值一笑。嗣后再勿厕身其间,自寻苦趣。得与卿白头厮守,终老柔乡,于愿已足。”
民初言情题材的骈体小说,出现了极其固执地坚持旧的婚恋观念的长辈,但也塑造了一些爱护晚辈通情达理的长者形象。
《月缺重圆记》中的袁浦县令某公就是这样一位热心帮助有情人的通达长者。当鸨母因贪财而阻挠某生与一妓相恋时,某公暗中派遣能干的仆役将妓带到县衙与生相会。在鸨母到县衙呼冤时,某公对鸨母恩威并施,使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小说结尾处赞扬某公有“侠肠”,考察某公行为性质,实类同古押衙一流人物。
《琴堂婚判》中的邑令是一位风雅爱才的长者。此作是对清代青城子的《南海王大儒》的改写,与后者相较,《琴堂婚判》由于补充了对邑令行为、心理的直接描写,邑令的形象显得更为具体鲜明。王大儒和陈彩凤被陈鸿抓到大堂后,“邑令某,颇风雅。素耳生文名,欲试之,付以纸笔,俾写供词”,邑令对于当时被称作伤风败俗行为的男女私情,不是简单地以严厉惩罚来处理,而是先要考较一下王大儒的文采到底如何,可见其风雅气度了,当然,对王大儒案件的处理方式可能属于特例,因为王大儒是当地有名的文士且王大儒和陈彩凤都未婚配,所以不能由此推出邑令同情所有私通者的结论。王大儒书写判词的时候,“愧恨交并”,汗流满面,陈彩凤偷偷地扔给他一块红罗帕拭汗,邑令被二人的爱情打动:“令怜之,欲成其事”,等到看完王大儒才情洋溢的供词后,“益倾倒也”,终于写出判词为王大儒、陈彩凤开脱,判定二人成婚,反而将陈鸿斥责一顿,令其好好为陈彩凤准备一份嫁妆。邑令的这种风雅爱才之举博得了社会的交口称赞,“合邑称为贤明”。
《青灯影》虽为惨情小说,但双方父母在儿女婚姻问题上都尊重儿女的意见,红儿的母亲对生说:“吾女红儿娇养成性,落落寡合,择婿殊苛,吾又不忍重拂其意,以故年以及笄,犹闺中待字”,当生托某绅做媒女儿答允之后,“媪大喜,以为得未曾有,因议定迎期间”,可以说在婚姻问题上,基本是由女儿自己做主的。在生一方面,生与红儿定情在先,之后即托某绅做媒,期间并未征求父亲的同意,只是等到婚事议定,他返回扬州之后,才向父亲禀报一切,父亲并没有以私订终身相责,而是“父以鸳盟既缔,辄喜”,原因是:“盖生少丧母,鲜兄弟。父钟爱特甚,生才气卓荦,亦颇得父欢。其侍官邗上,晨昏分筹笔之劳,诗礼习趋庭之训,莲帷佐理,半赖其力,生之所求,无不曲顺其请。故虽当婚姻专制之时代,而生与女乃有类乎近世文明结婚之举动也。”生之父在生婚姻问题的宽容态度,一方面固然与其父对生在诸多方面的依赖有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其父在子女婚姻问题上持通达的态度,所以才可能容忍儿子先斩后奏的订婚方式。
《西湖倩影》中周绿霞父亲的形象更为和蔼亲切。周父隐居西湖湖畔,器重陈惠安的人品才学,令其与女儿一起读书,陈惠安与周绿霞日久生情,周父并不以迂腐的婚恋伦理责备他们,而是“翁亦审知其意,尝谓二人诚天生佳偶,老夫可了向平之愿矣!”对未来的女婿陈惠安关怀备至。陈惠安有功于辛亥革命,但因他节操高洁、不愿谄媚逢迎,所以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陈惠安失望之余返回周家,周父好言安慰:“名利本身外物,勿必恋恋也。”一位洞明世事、清高雅致的老者形象跃然纸上。
第三节 乱世情态
处身清末民初动荡不安的时局中,作家不可避免地涉及乱世情态的描述。此类题材可以分为三类:与战争有关的题材、社会批判题材、乱世中的人生智慧。
一
一些作品写出了战争中的人生状态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