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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化冥 息止以净

十三道巨型山脉纵横交错,冰冷而又沉重地匍匐在无尽黑暗的虚空深渊,没有人比宫临宇更清楚,这片陨龙之地举世无双的巨大价值——前后不知经历了多少个纪元,竟然有十三条神龙选择在此尸解殒命。

宫临宇久久方才压制住心头汹涌的激动和兴奋,默默催动体内血脉,遥遥感受巨大山脉间飘摇流荡的神龙气息。

宫临宇体内的血脉力量一经催动,隐隐似有一声龙吟咆哮而起,然而,很快他却大惊失色,强行终止了体内神龙精血能量的运行。

他冥冥中感应到,整个陨龙之地,十三道神龙尸身衍化而成的巨大山脉间,神龙的气息稀薄几近于无,而在那最中间的龙山巅峰之上,有一股无比强大的生命脉动,仿佛有一个孕育千年万载的庞大生命即将诞生。

也就是这个随时可能诞生灵智的强大生命,散发着强烈而深沉的召唤,令早已与他血脉融合的神龙精血几乎就要脱体而飞。

宫临宇封禁体内神龙精血力量后,第一反应是有人捷足先登抢夺了属于他的机缘,不由得心生暗怒。然而转念间一想,又颇觉不对,且不说青冥涧下的谷神小玄界多少年来第一次真正开启,就说那些但凡进入此界的修者,大多都是谷城周边境界偏低的散修,绝对没有人会如他这般准备充分,能够平安穿过遍布冥煞之力的虚空乱流,到达这片陨龙之地。

一念及此,宫临宇稍稍舒心,顺着心灵的感应,转身遥望陨龙之地最中间的那处龙山巅峰,只见那里仿佛垂天悬挂着一寸寒星,乃是整个陨龙之地所在的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明。

默默感受着那缕光明深处强大的生命脉动,宫临宇犹豫再三,终究暗自咬紧牙关,开启所有护身法宝,借着一支神鹰飞羽的灵器之力,义无反顾地朝着那寸光明飘了过去。

……

……

庞大无边的陨龙之地,第七座龙山脚下,在冥煞之力侵蚀下已经苍老衰颓至极的南门宴,仍旧一步又一步地坚定前行。他很清楚,自己的希望渺茫,也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消耗殆尽,而那寸好似高悬于天的光明,依旧如寒星般遥不可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只因不愿放弃。

第七座龙山,壮阔而雄伟,若然从遥远的天际俯视,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生前应该是一条无比强大的应龙,雄壮修长的身躯绵延数千里,小半舒张的双翼,搭落在临近两道龙山山梁之上,几乎遮没了那两道龙山的半截身躯。

南门宴在陡峭嶙峋的山道上艰难行走,前后不知坚持了多少个日夜,在近三分之一段的终点,残余的生命终究耗费到了尽头。

看着那依旧如寒星般高悬在天外的一寸光明,他内心中没有强烈的情绪,既没有面临死亡的大恐惧,也没有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他只是有些遗憾,他没能修行到元神境,没能找回自己失去的十一岁之前的记忆,没能弄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世,没能……

南门宴的气息衰颓得很是微弱,他感觉不到悲哀,好像他本从天地中来,即将回归到天地中去罢了。他知道,这是这片黑暗世界的天地意志附加在身所造成的影响,这是一片死亡之地,一片尸解命陨之地。

他在山道边寻找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颤巍巍盘膝坐落,双手交叠在身前,正是跏趺坐的姿势。他真正的破道修行,就是从这个姿势开始的,他希望能够以这个姿势结束,最起码这样,在生命耗尽最后一息,死亡真正来临之前短暂的瞬间,他还能够记住:

那个传他『安若般若』法门后不告而别的少女;

那个在夜雪深处听他倾诉而握紧他手掌的少女;

那个在九嶷山族长大屋门前石台上指点他练剑的少女;

那个与他在迷谷深处共浴灵泉将一袭火红的裘袍罩落在他头顶的少女;

那个在雷火浴身中蜕变成人的少女;

那如人端坐、三年落一子、一局三百年的弈天九尾火狐。

山鬼!

或许,如果,这就是爱,那么,他这短短十四年有余的人生,也算是爱过了,只是,可惜……

南门宴最后一丝明晰的念头,至此而结,可惜什么,整个天地一片沉寂,冰冷而又黑暗,无以回答。

浓郁的冥煞之力,仿佛无形的风刀,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层层剥蚀着他的身躯。

三天过后,他的身体开始腐烂;

七天之后,他的皮肤彻底剥离;

一个月过去,他已近成一具白骨;

三个月过去,他那气海丹田深处纵横三十里的真元湖泊几近干涸,刚刚发芽的青莲幼苗近乎枯萎,阻挡冥煞之力并维持他整个生命最后一丝气机的元力,即将告罄。

南门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濒临于彻底毁灭,他的心神和灵魂仿佛陷入了混沌的深渊,迷蒙昏沉得难以醒转。

这一日,他于沉迷深处仿佛听到久远而模糊的呼唤,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又在那片梦幻似的山海大世界中。转眼四顾,只见广阔无垠的大海,水面竟然沉降了数十里,崔嵬天地的神山,也似乎矮了一大截,周天环绕的星辰,更是陨落大片。

他隐隐明白,整个山海大世界的巨大损耗,与他这次心魂沉迷有关。心底泛过一丝喟叹,执手弯腰,朝着山海大世界深深一拜,整个山海大世界猛地一阵颤动,仿佛不堪承受似的。

南门宴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寻摸不到山海大世界对他如此忌惮的情由,于是暗暗压下心绪,思量应该如何破解当下的困境。他的心魂在山海大世界,无法知道身体具体衰败甚而崩溃到了何种程度,不过想来应该已经十分不好。

他开始一样样分析自己至今所掌握的可能成为转机的条件。首先是太一真水育青莲,具体效果如何,是否能够抵挡冥煞之力的不断侵蚀,他也没有太大把握。另外就是从山海大世界得到的《山海经》,虽然这是一部至高无上的玄功妙典,但是在充斥着冥煞之力的黑暗世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南门宴暗自仔细琢磨,却始终找不到破局之策,却又始终觉得还有一线生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一直没曾想到。

太一真水育青莲没用,《山海经》也不能扭转局面,整个黑暗大世界充满了冥煞之力,等等,冥煞之力,『大冥神诀』!

一念及此,南门宴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大冥神诀』的神功经文,一遍遍仔细研读,越看越觉得大有希望,要知道当初至高无上的大冥神,就是凭借这片法诀,才在死亡的尽头掠夺到了近乎不灭的生命。

修行『大冥神诀』第一步,化冥,亦即尸解,独留一丝真灵不灭,深深沉浸在无边冥煞之力的海洋中,直到将真灵修行成冥神,借幽冥之力,再行收复肉·身,从此走上一条近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逆天神魔之路。因为不管是在那久远的上古乃至苍古时代,还是在现如今的神州大地,大冥神,幽冥间的至高主宰,都为天道所不容,位于天诛地灭的第一序列。

南门宴并没有因为着急而草率修行,而是悉心参研『大冥神诀』,直到将通篇法诀梳理通畅,将第一篇化冥法诀领悟透彻,方才盘膝端坐,潜心运功。与其第一次修行《山海经》时一样,他的心魂之体方一运功,便即脱离山海大世界,回到肉·身之中。

南门宴的肉·身早已呼吸断绝,心魂之体回转之后,依旧处于运功之态,原本只是一寸寸销蚀生机的冥煞之力,在感应到化冥法诀之力的刹那,顿时变得波涛汹涌,将他的整个身躯彻底淹没,几息之间便化成了虚无,只剩下太一真水包裹着青莲幼苗,在冥煞之力的海洋中沉沉浮浮。

身体彻底湮灭之后,南门宴入定修行的灵魂也开始慢慢消散,疼痛,剧烈的疼痛,几乎就要将他的真灵粉碎。

突然,无边黑暗的陨龙之地,第七道龙山,近三分之一段的山道旁边,平台的大石上,约莫有如一人端坐的头颅位置,虚无中冥冥生出一丝玄妙的波动,继而一丝丝迷蒙的金光开始慢慢绽放,形成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微弱光点,如果有人具备神眼,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比芝麻还小的微弱光点,竟然五官俱全,赫然与南门宴长得一模一样,这便是他的真灵。

尸解魂消的尽头,生死立判的刹那,真灵破碎殒灭的前一息,定定修行『大冥神诀』的南门宴,忽然生发明悟,『安若般若』法诀竟然一举从止息境提升到净息境界,成了他第一个修行到至高境界的无上法门,几近破灭的真灵也即刻固如磐山,金光自生。

倘若山鬼在此,得见南门宴的真灵生发出金光的一幕,定然无比惊叹,因为她十分清楚,灵魂消散而不灭的这一丝真灵,便是远古西方修行文明中至高无上的奥秘,心的所在。

所谓的修心,就是修这一丝真灵不灭,而修到真灵自生光辉这一步,已然算得上是登堂入室的得道高人,若加以玄功妙典引导雕琢,必能一步步衍化无上神通,成就菩萨道果、罗汉道果、甚而是世尊道果。

南门宴从开始修行『安若般若』,至今不足一年,竟能一举破六境,成就远古西方大能方才具备的一念之间就是六妙门的圆满境界。

当然,南门宴修行『安若般若』能够如此顺畅,一方面是因为前十一年记忆尽失,心性无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数次濒临死亡,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中大有所得,最后才在尸解魂消的尽头大彻大悟。

这一点,同样也是山鬼所始料未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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