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均为2006年6月在北京上演、由赵宁宇导演、中国传媒大学影视学院学生表演的《钦差大臣》一剧中的人名。
就表演而言,全体剧组的演员无疑都可圈可点。最值得赞赏的自是其敬业精神,他们不顾年老体衰,更不吃老本,坚持参加每一次排练,有始有终,绝不半途而废!一旦到了正式演出,更是严肃认真,没有丝毫的马虎与懈怠。无论角色大小,也无论何时上场,他们都以一颗无比虔敬的赤诚之心对待,从而保证了每一场演出的顺利完成。也正是在老一辈艺术家的这种执著精神的感召之下,参加演出的年轻演员尤其是学生们不敢马虎偷懒,没有因为自己扮演的次要角色甚至只是龙套而潦草应付。也正因为整个剧组上下一条心,才使得整场演出始终保持了高位水平,全剧浑然一体,给予观众极大的艺术享受。
当然,在所有的角色当中,最为吃重的自是不由自主地成为“钦差大臣”的赫列斯达柯夫。扮演这个仅有二十三岁的年轻骗子的焦晃已经年逾七十,难度之大不言而喻。然而,当身穿红色燕尾服、头戴黑色礼帽、手拿礼杖的他步履矫健地上场时,不知情的观众又哪里会把他与七旬老人联系在一起,而知底的观众则不由自主地赞叹连连!焦晃是话剧界的“实力派”演员,以往的演出无不精彩纷呈,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而他这次主演与自身年龄反差极大的反派角色,艺术上的老辣精到丝毫不减当年:饿扁肚子时有气无力与吃饱之后神气活现、穷困潦倒时一筹莫展与被奉若神明时得意忘形、索贿之初遮遮掩掩与得手之后明目张胆、初起花心时羞羞答答到将母女俩牵着鼻子走,焦晃的表演极其细腻到位,充分展示出其深厚的艺术功底。当他巧妙地将一群贪官污吏玩弄于股掌之上、周旋于市长夫人安德列芙娜及其女儿之间游刃有余,其举手投足之间所表现出的敏捷与机智,尤其是其极具魅力的台词功夫令观众为之倾倒。可以说,这出戏因为有了焦晃的出色表演获得了灵魂,令整个舞台熠熠生辉!通过他,观众领略到了何为真正的明星风采,欣赏到了何为名副其实的表演艺术,更体验到了话剧艺术的魅力!
不过,红花固然鲜艳,仍然离不开绿叶的衬托。我们在赞美焦晃的同时,也不能忘记与他同台为观众奉献了这套艺术大餐的其他老艺术家们。在这次《钦差大臣》的演出中,每一位老演员都演得极其认真,十分到位,和焦晃一样地展示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积淀下来的艺术功力。市长无疑是仅次于赫列斯达柯夫的二号角色,而且与五幕中仅出现在中间三幕中的骗子相比,这位贪官的典型贯穿全剧始终。扮演这个十分吃重角色的张先衡不负众望,以其精湛的演技将一个自以为是、表面聪明过人实质愚蠢之至、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大贪官形象刻画得有血有肉,令人击节叫好!至于扮演邮政局长和教育局长的两位老艺术家,他们的表演同样值得称赞,无论是最初在市长家为钦差大臣的到来感到无计可施的窘相,还是后来在骗子面前唯唯诺诺地大献殷勤、诚惶诚恐地送上贿赂,他们无不表演得惟妙惟肖、令人信服。而在女艺术家当中,撇开令人难忘的市长妻女的顾永菲和杨昆不说,卢若萍扮演的铜匠妻子上场仅有几分钟,但她的表演却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穿着一件紫色大袍,以半蹲的步姿上场,身材就此显得又矮又胖。她不仅动作传神,台词功夫也好,中气十足,一句“(我的男人)有用没用,我自己知道”刚出口就立刻引得满场喝彩,至今依然在耳边回响!同样,扮演陶布钦斯基和波布钦斯基的两位老艺术家的表现也令人难忘,正是这对活宝最早将赫列斯柯夫当做了钦差大臣,当他们向市长汇报时是多么神气活现,而最后当众人要追究是谁将骗子招引来时,他们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的样子人们记忆犹新。
当然,一部优秀的戏剧演出离不开优秀的导演。值得指出的是,执导此剧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经为59届表演班执掌教鞭的陈明正先生。学生们如今都已年逾七旬,小陈老师自然也就变成了陈老。如许多传统行业一样,教师是一门需要时间积累经验的职业,因此越老越有价值。陈先生留校之后,作为助教师从苏联专家,深得斯氏表演体系的真传,改革开放之后得以大显身手。在其执导的近百部戏剧作品中,最为人称道的包括《黑骏马》、《芸香》、《白娘娘》、《OK股票》、《公用厨房》、《美国来的妻子》、《家》等。仅从这些剧目就可以看出,陈老既能坚守现实主义传统,又能汲收各种现代艺术精华,创作上不断推陈出新,取得了为世人瞩目的成就。而此次上演的《钦差大臣》凝聚了其几十年艺术创作之心血,堪称其艺术生涯中的又一座新的里程碑。
不言自明的是,《钦差大臣》作为果戈理的一部代表作,其审美取向属于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而陈老作为中国斯氏演剧体系的嫡派传人之一,导演中高擎现实主义的大旗乃在情理之中。如前所述,此次演出的表导演均相当忠实原著,从故事情节到人物塑造,从舞台布景到服装、化妆、灯光、道具,等等,无不遵从以现实主义为主导的美学原则。就舞台布景而言,高大的落地门窗围成半圆,虽然十分简约且始终在场,表示的既是市长的办公室,又是市长的私人别墅,但其作为门窗的写实功能始终不变。更何况,当它表示不同场所时,还有相应的道具作为补充,如长长的会议桌等表示办公室,富丽堂皇的长沙发、桌椅等表示别墅。就此,人们已经不难看出陈老的现实主义导演风格,它绝不是那种拘泥于细节的照相式“机械现实主义”,而是那种更注重揭示本质的“简约式现实主义”。与前一种相比,这是一种与时俱进、能够汲取不同风格的表现手法、更符合今人欣赏习惯的现实主义。正是基于这一原则,陈导在空间的处理上同样没有拘泥于传统的镜框式舞台,而是将表演的范围扩大到了幕前、台口,甚至观众席。空间如此扩大之后,陈老大大地丰富了此剧的表现手段,从而深化了作品的内涵、拓展了演出的意义。事实上,喜剧,尤其是讽刺喜剧从来就不遵从那种亦步亦趋的现实主义。同样,我们如果认真阅读原著的话,不难发现《钦差大臣》作为一部名副其实的讽刺喜剧,原本就不属于“机械现实主义”。只要仅举两例便足以证明:一是人物设置,陶布钦斯基和波布钦斯基这一对活宝完全脱胎于西方的传统喜剧,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成双成对地出现的可能性极少,而在喜剧中比比皆是;二是在最后时刻,市长在弄清赫列斯达柯夫的假钦差大臣身份之后当着众人“捏紧拳头威胁自己”,并说出一长段似是而非的独白。无论是说话的方式还是说话的内容,这段表演都难以用严格的现实主义来衡量。从这些角度来看,陈老的忠实原著、忠实现实主义更多地体现在揭示作品的精神实质上,而绝非那种依样画葫芦式的“现实主义”。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认为此版《钦差大臣》是一部充分体现了果戈理精神的演出。
当然,在充分肯定新版《钦差大臣》的表、导演成就的同时,笔者并不认为它完美无缺,而是留有遗憾,存在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是次演出最大的遗憾在于,作为一部喜剧作品,其应有的那种节奏、气氛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谁都知道,喜剧艺术本非易事,困难程度甚至超过悲剧,更不用说一般的正剧。因此,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喜剧作品要少于正剧或悲剧,得到观众认可的喜剧演员也远远少于一般的正剧演员。这版演出无疑再次证实了这一点,演员的表演似乎过于拘谨,没有到达喜剧应有的火候。尤其是第一幕,由于表演过于温吞斯文,因而让人感觉节奏过于缓慢,影响了全场气氛的迅速上升。许多场面都接近于严肃的正剧,人物过于拘谨,节奏显得有些拖沓。如果市长不像现在这样地过于严肃,如果赫列斯达柯夫写信时能够表现得更加自鸣得意,如果气氛能够再热烈一些、节奏再快一些,也许演出的喜剧感就会更加强烈,讽刺力量就会更加强大。最有上升空间的应是陶布钦斯基和波布钦斯基这对宝贝,果戈理之所以在剧中设计了这两个人物,无疑是要通过他们那滑稽的形象、夸张的动作、可笑的语言等来弱化全剧过于沉重的主题,从而强化喜剧性和讽刺性。令人遗憾的是,此次演出时尽管两位演员的表演相当优秀,赢得了观众的阵阵笑声与掌声,但似乎离喜剧的要求尚有一定的距离。
如今,《钦差大臣》早已落下了帷幕。虽然并非十全十美,可留给人们回味与思考的东西却是极其丰富,称之为“剧坛的引领与艺术的典范”毫不为过。笔者在祝愿老艺术家们永葆青春的同时,对年轻演员们更是充满了期待。但愿在老艺术家们的榜样激励之下,类似的艺术与思想价值均属上乘的作品能够不断在舞台上涌现,让上海的戏剧园地鲜花盛开、四季芬芳!
2010年2月14日
①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