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的夜晚来临的特别的早,这让陈珑纱非常的讨厌这个季节,并不是讨厌寒冽的季风和无处不在的干燥,而是她特别讨厌黑漆漆的一片,她喜欢光明,属于夏季的下午五六点时正是黄昏,路上行人很多,大家不慌不忙的买着菜,聊着天,逛着大街,早早吃了晚饭的老人这个时候也会跑出来开始溜溜弯,聚集在广场的一边跳跳舞说说闲话,珑纱会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晚霞,看上天为人间一天的最后描绘的色彩。但是属于冬季的五六点钟,只有匆匆的下班回家的人群,连回家的路上的寒暄声里都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仿佛在告诉别人,我有事先走,刚刚下了课的学生们也跺着脚呵着气探着头等着公交车,等车一靠站便蜂拥而上,冬季的晚霞时间也太短,一下子太阳就落了山,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不论是夏季还是冬季每当太阳落山后,珑纱仿佛就被黑暗侵袭的哀伤爱来,她总是特别容易心情低落,每当这时与人吵架的概率都会增加,黑暗里珑纱特别抗拒睡眠,因为睡眠就是陷入无边黑暗之中,自己失去任何的感知,在黑暗中她总是胡思乱想,小的时候的她就开始思考一些特别深奥的事情,人从哪里来,人生有什么意义,诸如此类的问题。少时父母管得严,睡觉不许开灯,她靠着门板下透进来的客厅里微末的灯光入睡,等到现在睡觉时都会开一盏小夜灯,这让她有一些些安全感,她望着这盏灯脑袋会放空掉,不知不觉的睡去,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安眠的方式,但某一天她又忽然想到这貌似是跟安乐死是一样的道理,她得出的这个结论让她不寒而栗。
可能就是因为她这样神经质的珑纱并无多少亲近之人,仅有三个从小认识到大的朋友,除此之外她连表面上应付的朋友都没有,她懒得应付。这样的性格使得她跟家人相处的都不是怎么愉快,回到家每每争吵,尤其是在一个问题上更为突出,按照陈爸的话就是已经被提上日程,急不可耐的婚姻大事。
珑纱以前有过一任男友,大学时谈了四年,算得上是彼此初恋,毕业后遭到陈爸陈妈反对,分手后一年多珑纱再也没谈过,陈爸着急的要死,陈爸见了珑纱便唉声叹气,整日问她对未来有何打算。
打算?珑纱没有打算,还在上学的时候对未来有很多打算,从毕业那一天起便没了打算。
珑纱倒是觉得与其问她对未来的打算,倒不如问徽姐姐对未来的打算更切实际一些。
徽姐姐是珑纱的表姐,珑纱的外婆生了三个女儿,陈妈是最小的女儿,上面两个姐姐分别叫辛严,辛慈,陈妈叫辛若。大姨母辛严当时嫁与一工人子弟,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分别叫马珂、马倩、马铎,后来大姨夫下海经商,因为赶上了好时候,加上两个人的努力,这三个子女在长大后成为了富二代。二姨辛慈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徽姐姐,当年二姨嫁给了二姨夫,一国企职工,却不曾想赶上的时候不好,下了岗,两个人又没有一技之长,现在靠着二姐夫开出租车勉强糊口。珑纱家有两个孩子,珑纱有个弟弟叫陈淳平,平时大家伙儿都喊他平哥儿,陈爸是医生,陈妈是护士,家庭算不上富裕,却也算得小康。
珑纱从小是和这几个姐姐一起长大的,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父母又忙,就把珑纱丢到了姥姥家,姥姥已经年迈,都是几个姐姐把她照看到大的,几人感情特别好,等到毕业工作后,几个姐姐都留在了原来的城市,只有珑纱离开了,考去了附近的城市工作。
要说徽姐姐的条件,那怎么也算得中等偏上,辛家的这几个姑娘都随了外婆这边的基因,个头都在一米七以上,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更何况徽姐姐工作单位是事业单位,除了家庭条件之外,其余拿出来都是让人称羡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身边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不在少数,可她偏偏选了身高样貌等方面都不占优势,却家境良好的未来的徽姐夫,刘能。
结婚那天珑纱去参加了,那一天,天上阴沉沉的,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徽姐姐穿着8寸的高跟鞋笔直的站在门口迎宾,珑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用力挺直的背,她婚纱的长裙摆在大风之中挥舞着,几欲把珑纱吞没。
在家里所有人反对珑纱的恋情,珑纱进行强烈的抗争时,传来了徽姐姐婆媳不和刘能与她动了手的消息。起因是很小的一件事情,等到徽姐姐流着眼泪跑到陈妈这里哭诉时才知道,归根结底是男方家里对于结婚时徽姐姐嫁妆很少有了意见,再加上二姨家确实生活比较困难,男方家里就有些大小眼。
徽姐姐来的那天已经到了晚上,珑纱正无所事事的宅在家里,陈妈也刚刚回来,徽姐姐就来了,一进屋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面包,一手便抓起来往嘴里塞,边塞边流着泪说,小姨,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呢。旁边的人看着她手里擎着面包,双眼通红,泪珠挂在两颊上,嘴边还有着稍微的面包屑,都忍不住心里发酸。
陈妈赶紧去做饭,让珑纱陪着她,她斜倚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刘海油油的,别在耳后,长长的裙角拖曳在地上,脚上穿着工作鞋,用一只手捂着脸,嘴里含着面包,泣不成声,这让珑纱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陪着沉默的坐着。
吃过饭后,已经很晚了,徽姐姐从吃饭时就一直不停的用手摩挲手机,隔上一段时间就拿出来看一下,这些陈妈跟珑纱都看在了眼里,饭后,陈妈就打了车把她送了回去,珑纱站在窗前看着车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好长,终于消失在眼前,从心底里透着一股子无力感,徽姐姐虽然跑来跟陈妈哭诉,却只字未提离婚的想法,她拿着手机摩挲不过是想让刘能来接她,但手机却一只安静着,陈妈送她回去让她有了台阶,她连反对声都没有。人虽不能拿价值来衡量,但尊严完全泯灭掉,这就是一个女人甘愿为婚姻而付出的价值。想到爸妈的反对她跟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的理由,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在身边,而那个城市有着对方所有的亲人以及从小到大的朋友,连受了委屈都没有一个可以去哭的地方,这个理由真的足够充分。
珑纱看着那昏暗的灯光,晚风阵阵拂过她的脸庞,记得那天也是这样昏黄的路灯,但那天下着大雪,鹅毛大雪从天瓢泼而下,他们在已经没有了人的校园里拥抱亲吻,四周一片寂静,直到楼上宿舍里的人看到吹着口哨起哄,他们才结束第一次青涩的亲吻,这个情景她已好久没有想起了,此情此景却觉得历历在目,那些说过的誓言也都犹在耳畔,只是还是那样的路灯,却回不去那年的大雪了。
第二天珑纱就发去了分手的信息,对方却表示可以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发展,珑纱也拒绝了,她太过自私,她不想在几十年后,两人若是生活的不好,不管是物质还是感情上出了问题,对方会脱口而出的埋怨是,要不是来到这里,我才不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成现在这样么?诸如此类的话一旦出现,就会成为再也抹不去的伤痕,正因为这段感情太过美好了,珑纱不想让它经过岁月的腐蚀后变得千疮百孔,就让那些回忆在那里一直美好下去吧。这些话珑纱从未说出口过,也不知有几人真正懂得。
分了手之后没再有过男朋友的时间里,陈爸以为珑纱一直放不下前男友,所以试探性的问过珑纱,有没有可能对方来珑纱所在的城市发展,父母并不是反对两个人的感情,而是不舍得女儿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还守着婆家,女儿不论看起来多么幸福,在他们眼里都是举步维艰的。珑纱总是笑着摇摇头,不仅仅只是自己的那些思量,而且出了社会这一年多里,自己心境上改变不少,总觉得跟对方不再合适了,她不晓得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未来,想要跟什么样的人一起执手前进,却隐约明白,选择一个一起生活的人,很多时候是选择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模式,这或许才是选择一段婚姻的本质。但是跟前男友在一起的生活方式,或者对方对于未来的规划,对于生活的态度都不是她所期待的,即使当初真的在一起走了下去,珑纱说不好年过中旬时她会不会后悔。果然美好的东西永远只能存在于记忆里。
但这样态度在陈爸的眼里是不可饶恕的,陈爸总是问珑纱,你到底怎么想的呢?你整天想的是什么?
我怎么想的呢?珑纱不想解释,她曾经解释过,无数次的解释过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陈爸陈妈理解不了,珑纱跟陈爸说过自己的爱情观,她喜欢文学,喜欢历史,喜欢很多乱七八糟的,在外人看来不务正业的事情,她希望对方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不庸俗,没有铜臭味,对生活对世界无论何时保持着一份感恩与赤子之心,有自信却不自大,能够把失败看成人生的历练。她想说这些,可是每每说到一半就被陈爸不耐烦打断,“真是不切实际,这些说明你很幼稚,生活就是吃穿住行,感情处着处着就有了,主要就是找个人品好的,婚前那些甜言蜜语你侬我侬都经不起时间,婚后就是过日子,跟婚前不一样,生活谁都是凑合过得”。
话赶话说到这里,珑纱只能住嘴,叹息声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下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她的父亲教她认命,在她年纪轻轻的时候。她想起高中喜欢文科但是因为不好就业,被父亲强换学了理科,她换了理科后连她喜欢的专业都没有机会去报考,按照父母的意志学了工商管理,一路到现在,干着不喜欢的工作,做着不喜欢做的事。唯一能够让她觉得可以脱开这些的就是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可以让她的生活的快乐一些,但这时候她的父亲教她谁的日子都是凑合过的。珑纱真的想要咆哮,如他这般凑合过么?给所有的人造成伤害?珑纱接受不了,正因为年轻的我们都看过父辈的这些错误,这些他们的不甘心,所以才会发誓说绝不像他们一般的生活,可这些人,却教着他们的后代,不要折腾,走着给你安排好的舒坦的道路,只要生活平静,不愁吃穿,就是我们对你们最好的期望。珑纱明白父辈们一口道出的是人生的本质,不管有多高的成就,拥有多少的财富,内心最渴望拥有的还是平安康健,庭院安宁,安享晚年。可是真的就如他们所预期的一样么?他们也都正在走着这样的道路,却还忍不住折腾折腾,怎么就要年纪轻轻的我们认命了。
这些话珑纱没法说出来,毕竟父亲还是父亲,是从小疼她长大的父亲,是从小呵护她的父亲,她没法说出这些话往他的心口刺,有些话有些事情都是禁忌,不能讲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会轰然崩塌,她只能装聋作哑,自欺欺人的说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用这样的假象来维持住自己心里他伟岸的形象,这样的假象会让珑纱自己好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