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娘这就笑了笑，嘱咐了君染两句，才走了过来，仍旧是一脸的慈和：“我这人就是闲不住，倒让你看笑话了。”
六娘又钻进六姨娘怀里，娇滴滴的说：“姨娘常说自己的是忙碌命，可哪个做母亲的不忙碌了？”
六姨娘就感到一阵窝心，点了点六娘的鼻尖：“越发嘴甜了，看你是年纪长不多，嘴上功夫倒长得快了。”
“姨娘笑话我……”六娘撒了个娇。
五娘看着她们母慈女孝，也是有些感触，往年就算五姨娘在世，她陪着五姨娘的时日也少，五姨娘好清静，又要赶制绣品让雪蝉拿出去变卖，因此成日都忙着，没多少工夫搭理她，更别提这般亲近了。
“我是看着六姨娘与六妹妹怎么看怎么像，到底是亲生出来的，模子一雕一刻的一模一样，六姨娘美貌清雅，六妹灵动淘气，性子虽有些差距，但都不失为一股子和气。”顿了一下，又说：“我是在西偏门呆的时辰久了，往年倒是一直不知道六姨娘是太奶奶亲自扶持上的，难怪我听着小禅院这名儿好奇，可不就是与太奶奶的百善堂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六姨娘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眼神不自觉闪了一下。
六娘却心无旁骛，反倒笑了起来：“难为五姐还看得通透，可说不是呢，这小禅院的名字倒的确就是太奶奶赐的，配下来的时候说了，望六姨娘时时刻刻都不能忘了一颗虔诚的礼佛之心，也不枉太奶奶的一番栽培……”
见六娘越说越多，六姨娘就插口：“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以前常年陪着太夫人，倒的确有了些敬佛之心。没什么可说道的。”
六娘见六姨娘这般清淡的接话，先是愣了一下，过会儿也反应过来，当即三缄其口，不再胡咧咧。
五娘见她们目露警惕，就笑了起来：“我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怕冲撞了六姨娘，这会儿看着时辰也还早，想着太奶奶此刻定然刚吃了膳，恐怕还不到午睡的时候，不如六妹与我一起就过去给太奶奶请个安吧，多少天没见清太奶奶，晨昏定省的时候也总是草草一晃，倒是想得慌。”
六娘看了六姨娘一眼，六姨娘脸色一变，近段时间百善堂事情多，又来了个神秘的新丫头，再说太夫人允的七姨娘进门一事又一直搁置停顿着。谁在这时候过去都是不讨好的事，想来五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拉着六娘一块儿去，这不是拉扯着六娘下浑水吗？
她连忙就说：“倒是不急，太夫人习惯早歇，吃了顶多就躺着看会儿书，没多少时候就眯着了，你们小人人的都闹腾，倒怕给惊扰了可就不好了。”
五娘点点头：“还是六姨娘心细，难怪太奶奶这么中意六姨娘呢。只是倒是的唐突了，今日邀约六妹是我的不妥了。”
六娘又蹭过来拉住五娘的手，笑眯眯的说：“哪里是你的不妥，我也怪想得太奶奶慌的，只是这些日子太奶奶身子不适，不太想见人，过两天三叔三婶来，指定就能见个爽快了。”
六姨娘也跟着说着：“就是就是，太夫人身子骨不好，来时又舟车劳顿，如今手底下多少烦心事想着，的确不宜打扰。”
“烦心事？”五娘惊讶的睁大眼睛。
六姨娘看了看门帘处，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两句：“也是前两日唐妈妈有心过来看看我，我听着她顺道提起的，太太的账目，好像出了问题。”
早知道每年回府，太夫人都会抽查大太太的管事责任，没想到今年倒查出了纰漏。只是这等关系到主母的本事的事儿，不是她们应当讨论的，因此六姨娘提了一句也就停了，只是也顺道叮咛两位小姐一声：“太夫人近日里心情不爽快，你们也别过去给她添闹腾，过了日子再去稳妥。”
五娘忙点点头，一脸唏嘘：“幸亏六姨娘提点，不然我可就犯了大忌讳了。”
下午时候，与六娘玩了会儿磨担秋千，五娘就以疲累告辞回去了，回去的路上，粉憧就说：“看样子六姨娘知道的也不多，恐怕……”
“嘘！”五娘眉心一蹙：“大路上，这些话不可胡说，有什么回去西稍咱们自己的地方了再提。”
千叶园这几天不似之前那般寂静，如今上门拜节的人越来越多，常常看到人来人往，这会儿说这些事，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徒生祸端。
粉憧就敛下心神，低头不再言语。
两主仆过了小竹桥，走到雀崪庭时，就看到松柏树影见，大太太与二太太正在上次晏天皓画画儿的石桌子边，与几位面生，却门头珠钗盈翠的夫人们说这话。
郑妈妈眼尖看到了五娘，忙唤道：“这不是五娘吗？太太正说着你呢，倒是赶巧了。”
没办法，五娘只好走过去，到了一棒子女人中间，她也就恭恭敬敬的请道：“小五见过几位夫人。”
一位身穿翠绿色斜襟镶绒服的中年女子就笑道：“倒是哪里看不出来的一派精致，不说的还以为是大太太的嫡亲女儿呢。”
二太太在旁就捂着嘴笑起来：“李二夫人就是嘴上甜，难怪李家老太君是把您当什么似的亲厚着。”
“哪里有什么好亲厚的，不过就是正经婆媳间的举动罢了。”说了又看了眼身边一袭桃红缠枝百锦叶常服的另一个中年女子，笑着道：“不管我怎么看，都是大嫂更讨太君喜欢。”
李家大太太抿唇摇了摇头，斥道：“这一片灵动的嘴皮子，都耍到我头上了？”说完又笑得欢畅的看向五娘：“我是知道袁大太太对女儿的要求是很高的，往日里二娘的画儿，三娘的字，四娘的琴，六娘的绣，我们都是看得惊诧的，就是不知五娘会什么？”
大太太脸色一愣，旁边的郑妈妈连忙解释：“说实在的，五娘会什么我们家太太倒也还说不准，前些年五姨娘那头病多，五娘得侍疾，这刚到正院儿也才半月多点，这些时日又逢至年节，太太一身的事儿，也就疏忽了不少。”
李大太太脸色露出尴尬，自己本是想出个头，给这新晋的小姐一个显摆的机会，别管事做什么，届时她们是都会说“好”的，也算卖了袁家大太太一个面子，可是这会儿才听说人家半分才艺都没有，刚说出的话也不好收回，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五娘却说话了。
“小五虽说陋才，倒也不怕献丑，只会背诵两首诗，只盼母亲、婶婶，各家夫人们不要嫌弃。”
大太太眉峰一挑，连二太太都忍不住看了过去，两位李家太太更是松了一口气，旁边别家的几位夫人这也就顺着接了起来：“不怕不怕，谁也不会嫌弃你，尽管吟来听听。”
五娘看了大太太一眼，一派诚心的说：“如今年关将至，深冬时节虽说百花不开，但岁寒三友却傲寒而盛，多少人想到冬季定会想到寒梅，因为其香气袅人，自然比松柏与青竹更夺人喜爱，可说一句不怕母亲生气的话，在小五心中，母亲却是如同松柏一般，屹立而高，即使遇到再大的难处，也能坚韧不倒，别人凋零你独开，就如这满满的雀崪庭，漫天上下的绿枝叶，看了就让人心喜，因此小五想咏一首李白的《古风》，借诗喻人，也好表达小五对母亲这参天撑起一片天之气节的敬重。”
仅仅能说出这一番话，已是不容易了，大太太看着她满眼的惊喜，世人赞誉别人或许能想到以花喻人，表达美貌，却多为阿谀，反倒用彰显气节的诗词，更人展现此人的性情，让人更容易印象深刻。
二太太也不禁就站了起来，拉过五娘的小身子就说：“我倒是不知道你竟有这样一派玲珑心思，也难为你一片孝心了，对你母亲是巴心巴肠的亲厚着。”
旁的几位夫人本只是为了奉承大太太想随便给五娘一个脸面，如今却是当真被她人小鬼大的精明劲儿给震慑了，不禁都有些吃惊，却还是静静的笑着。
大太太则开口：“我倒是听你念念，念得好了，也算你当真有心了。”
五娘敛下心神，规矩的念诵着：“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
一诗完毕，竟一字不差，李二太太惊喜之余，立刻笑站起来：“元娘是棋，二娘是画，三娘是字，四娘是琴，六娘是绣，这五娘有堪堪担了个诗，这满天下的女子都抵不下袁府里头这一众的小姐们这般的多才多艺呢。袁大太太可好福气呢。”
二太太笑得欢快，本也欲说点什么，却见大太太脸色反而有些沉闷，便话到嘴边改了口，只是几句虚应的客套：“哪里承载得了李二太太这般说辞，李家的几位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诗画双绝，这渝州城里是谁人不知呢。”
几番客套，时辰也不早了，几位夫人都告了辞，等人都走完了，才听大太太挑了挑眉，朝五娘问道：“我记得郑妈妈跟我说，你连夜的在看《幼学琼林》，倒是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念诗的才学。”
旁边的郑妈妈脸色也变了变，不禁跟着面露疑色。二太太则一双眼睛紧盯着五娘，就看她要怎么解释。
只见五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面的粉憧跟着也跪下，就听她细细的说：“母亲恕罪，其实……其实女儿就会这一首，这首诗是五姨娘生前常念的，五姨娘向来没什么学问底子，因此仅仅一首就让我印象深刻，我旁边跟着听得久了，自然才就会的。今日见府里来了客人，又点名要我显露一下，我怕说错了损了母亲的颜面，这就临时抱佛脚，因此……因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