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桃
一掬水，在你出生时，从你的额头流过你的脸部、颈部，直至全身。沿着新生与喜悦，你娇嫩的肌肤泛起了活力，泛起了光泽。在水中，血脉有了温润，生命有了生机。从此，水润般的日子里，生活更有了喜庆和希望。
从这一刻起，水，如你的生命，用点点滴滴来构建你的一生，是光阴的有机组成部分，凝结为你一生一世的有机体。原本，你就是水的化身，而从此，你也成了水在生命中的特殊载体。
淡白的透明的洁净的水，如你的心灵一样，是淡白的、透明的和洁净的，也是纯粹的。水在纯粹的奉献中，也体现着对个体生命的价值。
你用水洗涤自己，一次次地洗涤自己，不停地洗涤自己，每天每时的；从额头、面容到全身，从肌体、衣服到生活空间的各个角落，甚至心灵的一隅。你也用水洗刷生活，洗刷生活中的尘埃，洗刷尘埃落在你身上的痕迹，洗刷这些痕迹在你心上的留痕，和你一生的经历与岁月风尘。
所以，以水来润泽自己净化身心，几乎就是你每天的功课；用水洗涤自己洗涤生活，也将是你一生的作业。不论你做与不做，也不论你是否用心去做，你都要用水来洗涤自己打发日子。所以有时候你也会那样地用心来洗涤自己。
你用水洗涤着日子，从黎明到夜晚，从眼前到长远；你也用水洗涤着光阴，从春夏到秋冬，从去年到来年。你用水洗涤着你的一生，从小到大直到老去，从童稚时期到青壮年直至老年；你也用水洗涤烦恼、洗涤疲劳，甚至洗涤伤痛也洗涤罪过，洗涤一切的污渍和不洁净。你用水洗涤着一生一世的尘埃、心情和经历，甚至一些历史的和风情的印痕。所以，水是我们虔诚的信仰与生活的依靠。然而，好多的日子、很多的物事，就让我们这样给洗掉了，时光越洗越流失得快，我们有生的日子越洗越发苍白。
终有一天，日子过去了，光阴浓缩了，你猛然发现，今天的你不同于昨天的你，不同于昨天的、昨天的甚至更远的你；今天的你的心情也不同于昨天的你的心情，不同于昨天的、昨天的甚至更远时间的你的心情。这中间很有一段距离。近距离的昨天，是一份遗留的故事，一个简单的回忆；而远距离的昨天，竟然就是一个远去的时代、一个遥远的出发地，或者是一个过去的未来。
你也发现，伴着我们匆忙的脚步，伴着我们洗刷得发白甚至惨淡的日子，有一种东西在你的脸部、在你的容貌上，在你的肢体、在你的全身悄悄地行进着，你无法拒绝它，正如你的到来你无法拒绝一样。那种岁月在你脸部的留痕、年轮在你身体的标记，是水一生一世也无法洗去的。
这种“猛然发现”，由不经意、惊诧到惊慌，再到叹息、悲凉，随着日子的行进会变得自然，直至你会在无奈中毫无条件地接受。接受每一人生阶段的每一个真实的自己，也接受了自然造化中的人之有常和无常。因为，我们周围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再无常地变化着，而人之变化情形在人的自然进程中则是自然规律之有常情形。
是的，你的容颜，除了自然风雨的侵蚀和阳光的渲染，除了人生故事的凝练和社会大环境的塑造外，几乎每天都会有水的洗涤，水的浸没，并且在这种背景下日渐褪色。在你用心地用水洗涤中，你的容颜一天天在改变，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那些个悄悄爬上额头的皱纹或印痕，曾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会震撼着你自己；那些与日在增的年龄，有一天就不是你曾经渴盼着的“我要长大”的那种感觉。你的年龄，就像你的影子时时刻刻跟着你，虽然不会在你身体的什么部位作下标记，虽然你也不会无故去表白去宣布，但是每一年龄段它的显而易见的约数，会很清晰地写在你的脸上，甚至你的身体上，就像江河湖海流经广袤大地后印下的痕迹，抑或是水冲刷出的道道沟壑、条条山梁，阡陌纵横、上下交错，深深浅浅地布满你的整个脸庞，自然景观尽写脸上，彰显出你年龄段的特质来。
也许，你会想办法来涂饰自己，掩饰年龄，包裹形象。浓妆艳抹也好，红颜淡妆也罢，但终究无法涂饰掉岁月在你容颜上的衰老印痕，也无法包裹掉你增长的年龄。一种无形的记载，在你的容颜上在你的身体上在你的心情里，体现着自然的你的真实。
虽然，你也会用心洗涤自己，用水一遍又一遍的洗涤自己，然而却无法洗掉岁月在脸部的留痕，反之却是愈洗愈多，愈洗愈密。多少风雨沧桑，多少世事变迁，多少风起云涌，多少苦难合欢，即使有水的洗刷，年轮与衰老的印痕也会随时随处显现在脸部，并且与日俱增。
纵然，水能洗去你面庞上的尘埃，但却洗不去你面庞上的皱纹；水能洗去你很多的记忆，却洗不去年龄在你容颜上的轮廓；水能洗去你人生的起点和你一段远距离的路程，却洗不掉你年龄的特质，和你一天天走近的终点。
很多的时候，我们会慨叹时间的匆匆。是的，时间会打发掉很多你想挽留却永远无法挽留的记忆，但那几乎也是水洗涤的结果。水会洗掉很多你想得到却也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将你从婴儿时期的肌肤弹性洗得松弛，将你孩提时代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神志洗得畏缩和后退，将你精壮年的勇气和火红的日子洗得懈怠和泛白。
泛白的还有你的心情。
在水的洗涤中，我们往往很容易失去自己，失去一个本原的自己，甚至一个本原的生命和一段历史……
但是，就是在水这样的洗涤中，我们活着，每一天我们祈愿以自己的心愿、以自己期望的最好的形式，好好地活着，活给自己、活给他人、活给这个繁华的世界。
曾经，一位朋友的父亲患了重症，在给父亲化疗的日子里，她非常焦虑和悲痛，在与我的通话中，她也一次次地鼓励自己，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父亲看病，一定要学会坚强，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在给我的来信中，有一句话让我感动至深。她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心中很沉重，真不知人活到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但是，只要活着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活得尊贵优雅。”
是的，只要活着，就要活得尊贵，也要活得精神活出品质。用水的尊荣、以水的品质，本原地洗掉我们身体上的不洁净、性情上的不坚定，洗掉我们生活中的不如意，也洗掉我们的懦弱我们的伤痛，洗掉我们内心深处的私心杂念和贪婪欲望。
用水洗涤自己，流逝的是过去的你和你过去的事，也流逝的是你曾经的心情和当下的岁月。不管现在和未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和未来的生活情形怎样，你都将会一如既往地去洗涤。抓住当下对照自己、洗涤自己，活出最好的你自己来，或许该是你明智的心态，所以也许你会经常选用镜子。用镜子照自己，发现自己的阳光，欲留你的现在，在水样般的日子里。
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的，我竟然很喜欢镜子，也喜欢照镜子，但匆忙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忘记照镜子。日子从一滴水开始，从温情关爱开始，我却来不及享受水的恩赐，早上只匆匆洗漱一下，也来不及水乳的洗润，像洗面奶、精华素、粉底液、养肤霜之类的化妆品就用的很少了，更别说是描眼打彩涂口唇了，胡乱在脸部、项部来点润肤油或粉底液之类的，就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行进着，当猛然想起照镜子，匆匆从兜里或包里掏出，透过镜片，发现留在脸部的，除了未打均匀的一点一团或一绺的润肤油或粉底液的痕迹外，竟然就是日渐明显的年龄的印痕。
女人的魅力是水过滤出来的。看看自己这糟遢的份儿，很有些郁闷或尴尬，也就生出些自己怜惜自己的感觉，方便之时急急匆匆就用水来洗洗，期望洗掉哪些个说得出和说不出的痕迹来。
因为喜欢照镜子，后来也慢慢成了一种习惯。但就是在这种习惯行为动作中，我看见自己的容颜每日都有着微妙的变化，心中也就有着一种微妙的震动。走上大街，不自觉地“以人为镜”，无目标的寻找中，常常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孩童、少年、青年、老人，他们的天真无邪、他们的坦然率直、他们的成熟凝练、他们的苍老褶皱，让我深深地懂得，年龄有段，生命有限，也让我懂得珍惜，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珍惜生命中很多值得珍惜的人情与物事。
生命不止，洗涤不停。水与水的陪伴，终归是生命在另一种意义上的体现。
水过留痕，一种多么无常的世事啊。
《六盘山》201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