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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亲的遗言

马强

那个夜晚特别吓人,伸手不见五指,风在村口鬼哭狼嚎,树在狂风中折断。母亲生下了我,她却永远离开了人世。这些都是大哥说的。

大哥比我大八岁,我和大哥是父亲含辛茹苦养大的,父亲为了我和大哥再也没有娶妻,怕后娘来了对我们不好,所以他和我们相依为命。那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肚子总是空空的。很小我就混入娃娃堆里上学了。

转眼间,大哥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到了结婚的年龄。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子给大哥给媳妇,因为家里贫穷,有三个光棍。

大哥经常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是我们村上第一个走出去读书的人。父亲和大哥特别高兴和自豪,在村里能挺起腰杆说话了,有人愿意把闺女给大哥当媳妇了。家里有个女人真好,家是那么的温暖、和谐,一切都走入了正规化,饭有得吃了,肚子总是饱的,人有了精气神儿。父亲嘴角挂上了笑,笑得是那么灿烂,有时,嘴里还哼几句花儿。

太阳照在窑门口,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柔和,又是那么的亲切。父亲一大早出来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嫂子赶忙端出茶,他抿上两口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更享受着天伦之福。大哥有了媳妇,干活儿的劲头可足了,心里美滋滋的,像酝酿着一罐蜜。

那是上师范二年级第二学期的一天,我和同学上街买书,正巧碰上我们村支书,他对我说:“二牛,你哥无常了,你咋没有回去?你知道吗?昨儿个我们把埋体送了。你哥好像得了啥猛病,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唉!你赶紧回去看看。”听到大哥突然去世的消息,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无力,腿软了,心没了,胸口像被啥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慌。我顺势坐在街道边的土坎上,不相信这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大哥是那么的结实!”我的泪淹没了脸面,双手不停地拔头发,眼前时不时地浮现出大哥辛勤劳作的情景。这时,麻木的神经一下子清醒了,我疯了似的往回跑。那时候坐班车极不方便,学校离家有一百多里路,沿着往回走的沙土路,一边跑一边抹泪,一边回头看车。可是回家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早已走了。沿着弯曲的沙土路,边跑边哭,那碎心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

抬头望一眼天空,太阳的周围罩着一层光环,像湖中荡漾的波浪由小变大。我浑身虚汗直冒,身子晃来晃去荡秋千一样,咋也走不回家,脚下不知是被石头,还是草根一绊就倒下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股凉风吹醒了我,太阳已经没了影儿。远处的山峁隐隐约约的,呈现在眼前的是几棵弱不禁风的杨树苗在微风中摇头叹息。我怎么也爬不起来,浑身上下直打冷战,肚子咕咕响作一片,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狠劲抓住眼前的一棵小树,硬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又往回赶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大哥,摔倒了多少次,也记不清了。那时候家乡的各山峁都种着树,林子大得很,啥动物都有,尤其是狼最多。如果那天摔倒爬不起来,我就被狼吃了。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响,我以为是狼追来了,头发根都竖了起来,浑身像触电一样不自在,没敢回头往后看,有点想尿水的感觉。凭着一股硬折不弯的劲儿,从山上连滚带爬的到庄口上,进了没有院墙的家门,一头撞开大哥和嫂子的房门,昏暗的煤油灯发出那么一点微弱的光。嫂子看不清是谁,吓傻了,愣了半天,才端着煤油灯过来,看了看我,惊叫起来:“二牛,你咋回来了?你咋了?”嫂子连问两声,赶忙扶起我说:“你不念书回来干啥?”眼泪淹没了我的心田,心里难受着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窑洞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楚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是狼把我撵回来了。嫂子,赶快给点吃的,我乏着没有一点力气了。”嫂子忙活起来,给我刷了一把玉米面糊糊。我双手抖个不停,碗也端不住。嫂子把我抱在怀里,我的头枕在她温暖的臂弯。

父亲听见嫂子房里有人说话,进来见是我,他接过嫂子手中的碗,站在炕沿边,望着嫂子一勺一勺的给我喂玉米面糊糊。每喂一次,嫂子要张一下嘴,父亲也跟着张一下嘴。这个时刻,我是一个婴儿,像躺在娘的怀里,是那么的幸福,有娘真好。嫂子在我的心里就像娘一样慈祥,我真想把嫂子叫声娘,找个有娘的孩子的感觉。眼泪一泻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嫂子用袖口擦了擦我的眼泪,她的眼角也流出了泪水,像落在玻璃上的雨点,滑行的速度极快。我抹了一把嫂子脸上滑行的泪水说:“嫂子,你真好!”嫂子轻轻地放下我,转过身擦着眼泪。我趴在没有席的土炕上休息了一阵子,才有了一点精神,急忙问:“嫂子,我大哥哪里去了?”

我瞅着嫂子的脸,她有点紧张,说话吞吞吐吐:“你睡一会儿,一阵儿他就回来了,我给你泡杯茶,让你提提精神。”我知道家里根本没有茶叶,嫂子给我找茶叶时,她的一举一动极不自然,不知自己做啥好。嫂子背过身偷偷地擦眼泪。我不相信大哥不在人世了,总感觉大哥躲在什么地方,偷看着我。

记起小时候大哥经常照顾我,我们形影不离。毕业以后想让大哥过好日子呢,准备把参加工作后领到的第一个月工资给父亲和大哥,他没有等到哪一天。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走得那么匆忙,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哪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他,只有娘能认出自己的孩子。大哥年纪轻轻的就走了,没有享上一天福,想起这些,我心如刀割,泪如喷泉。

没有见上大哥最后一面,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唉,再也无法见到他了。我使劲拍着父亲的肩头哭啊喊啊,大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嫂子对我说:“学校离家远,坐车回来一趟不方便,你哥走得急,我们也来不及告诉你。你哥在世的时候最怕人影响你的学习,但你还是知道了。回来看他,你哥在后世会高兴的,他没有白疼你这个弟弟。”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咋知道你哥没了呢?”

“我在学校门口碰见村支书说的。”

“唉!他咋那么多事儿。”

“不要怪他了,我想去坟院里看看大哥,他一个人害怕着咋敢睡呢?”我靠在墙角,没有一点精神,有气无力地说。

“外面这么黑,没有手电,路不好走。这两天狼多,把村上两个娃娃都吃了,你明天早上去给你哥上坟。”父亲慢吞吞地说,他的声音像从海底发出来的一样沉。听了父亲的话,我没有去坟院。

睡在和大哥共同拥有过的土炕上是那么坦荡,感觉大哥就睡在我身边。我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到大哥圆滑的后背,心里莫名的慌张,人怎么就去了呢?在那黄土窑里不知过得怎么样?人如果像树一样被碰断,还可以再生的话,那该有多好啊!我会让大哥好好的享受生活。天快亮了,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有人在我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以为是大哥回来了,一把拉住抚摸我的手:“哥,你回来了。”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见是嫂子,羞得脸通红。小的时候大哥经常摸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背说,这小伙子长结实吧。

在家里坐了三天,每天都去大哥睡土的地方,陪大哥说说话,用铁锹把坟头上的土拍得光光的。看着坟院里那一个个凸起的坟堆,心里莫名的惆怅,若干年后,这里也是我的归宿地。有时心烦了真希望这种归宿早点到来,但又害怕这种归宿的到来,活在世上要尽的责任和义务还很多。

记得上一学期,我要去学校,嫂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连昼夜为我做了一双布鞋,手指不知被针扎破了多少次。她是一位慈祥、善良、和蔼可亲的“母亲”。早晨大哥套牛去了,嫂子起来忙着给我准备去学校里的干粮,家里没有一点儿白面,粗粮也不多,忙活了一早上,才蒸了十三个碗饽饽馍馍,给我装了十个,剩下了三个。我准备走学校时,大哥卸牛回来了。那天的我不知怎么了,眼泪就特别多,像豆颗子一样,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我说:“大哥,我走了。”

“噢,你等会儿。”大哥跑进屋里去了,取出仅有的十块钱。我接过那十块钱。把它攥得紧紧的,我的心也像被揉得乱七八糟,那种滋味刻骨铭心。嫂子拿出装干粮的挂包,一头装着干粮,另一头挽着一双布鞋,一前一后挂在了我的肩头。大哥问嫂子:“你给二牛装了几个饽饽?”嫂子说:“十个啊!”

大哥一下子发火了:“你胡闹,装了十个咋能够吃?这么远的路,回来一趟容易吗?”大哥瞪着一双牛眼要吃嫂子,那样子真吓人。嫂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委屈地说:“还有三个是给你留下的。”

我说:“大哥,你不要骂嫂子了,家里人也得吃啊。”

“你去学校不得回来,我在家里有吃的。”大哥把剩下的三个碗饽饽硬塞进我的挂包里。他摸了摸我的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走吧。”像一个首长送一个将要出征的战士。

我用双手按着挂包里热乎乎的碗饽饽馍馍,鞋在背上像挂钟一样晃来晃去。看着山头上那一排排昂首挺胸的杨树在风中点头微笑,我心里很舒服。我走上山顶向村口望去,大哥和嫂子依然在村口看着我不肯离去,我向他们挥挥手,他们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我转身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只有我从他们的视线内消失了,他们才肯离去。

时光一晃就过去了,我上完了师范,分到离家四十五里远的一个村子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我心想,大哥要是活着,见我当了老师就高兴坏了。

父亲捎信带话,让我回家一趟。周末我就回家和父亲见了面,他老人家就开始唠叨:“当个老师好,以后就可以教你侄儿念书了,让他长大了能像你一样有出息,就好了。我老了,可能没有时间照顾你大哥留下的骨肉了。以后不管遇到啥困难,你都要把你侄儿大虎照顾好,看着让他把书念好,要像你一样有出息,就能行了。我到那一世给你大哥也有个交代。我把你叫回来有个想法,不管咋了,你要答应我,如果你不答应我,我死了也给你不给口唤。”

“大,有啥话你说,我听着呢。”我知道父亲让我答应的事情一定非同寻常,我也知道父亲说的事情我非答应不可。“你说,大,你说的事情我一定照办。”

父亲喊了几声嫂子,嫂子从那面屋里抱着侄儿过来问:“大,你喊我过来有啥事呢吗?”

“你坐下。”父亲说。嫂子抱着侄儿轻轻地坐在炕沿边。

“今晚有个事情给你们说一下,如果哪天我眼睛一闭走了也就省心了。咱家里穷,你娘走得早,没有人给咱做饭,你嫂子没有嫌咱穷,嫁给了你大哥,还没有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命苦着,唉!”父亲使劲把炕砸了几拳头又说:“还有你的侄儿谁养活呢?你嫂子给咱们家付出的太多了,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一个娃娃咋过呢,你说往后咋办?我想让你把你嫂子娶了。”

嫂子一下急了说:“大,这不行啊!我要比二牛大好多呢。再说我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会误了二牛的前程,这不行啊!”

父亲说:“没有啥,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二牛他妈比我大几岁,我们还不一样过嘛。你咋想的?”

我知道父亲决定了的事情,没有更改的余地,我默不作声。嫂子坚决不同意。

父亲骂嫂子:“你想把我气死吗?”拿起拄棍要把我和嫂子赶进房里,让我和嫂子住在一起。嫂子跪下说:“大,你今晚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和二牛住在一起。”父亲的拄棍虽然落在了嫂子的身上,但却疼在了父亲的心上。嫂子没有躲,让父亲打。父亲手里的拄棍抖个不停:“我把你个不听话的,你咋这么不懂事,二牛都没有说啥,你还不同意。”一想到嫂子这些年为我们家的付出,还有大哥这些年对我的关照,我有责任担起照顾他们娘儿俩的这份责任,但我觉得不应该非得这样啊!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为了不让父亲生气,能让他老人家多活几年,我没有反对。嫂子也是倔脾气,宁可让父亲打死也不同意。我急了,一把抱起嫂子说:“大,你再不要打了,打死了谁给你做饭?让嫂子好好想想,明天再说。”我把嫂子搀扶到炕沿边,她哭得很伤心,我哄着快两岁的侄儿入睡。父亲把门关上了,他坐在门外的台子上,守住不让我从嫂子的房里出来,他老人家坐在台子上一直到天亮。

为了让父亲安心,我和嫂子商量好了,答应了父亲所说的话。

第二天,我要去学校教书,父亲不让我去,让我再住一晚上。我说:“学校里没有人,就我一个老师,学生来了没有人上课,也没有人管,出了啥事情就不好办了。”父亲欣然同意了:“你去吧,不敢把人家的娃娃耽误了,星期六要回来。”

我走后,父亲就病倒了。可能是那天晚上坐在台子上受了风寒,从此睡炕不起,整天咳嗽。可把嫂子急坏了,她要去学校找我,父亲坚决不让嫂子去,还说:“他没事儿,二牛知道了影响教书,再有一两天是星期六,我就回来了。”

星期六放学了,我按时回家,家里有了一扇木门。门是用几根木头钉在一起合成的,门穗上上着拳头大的一把锁子。不知父亲、嫂子去了何处。我想可能是去地里干活了,又感觉不对,父亲应该在家里看侄儿的。转念又想,嫂子会把侄儿背在背篓里和父亲一块儿去地里干活儿。我在家门口的土坎上坐了一会儿,还不见父亲回来。一位邻居说:“二牛,你回来了?你大的病咋样了?”我猛地站起来问:“我大咋了?”

“你不知道啊?你大病了好几天了,今早上医院了。”

原来。嫂子见父亲脸色青紫,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就借了邻居家的架子车把父亲往县城医院送。嫂子把父亲送到县医院急诊室,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嫂子又急又怕。我一进医院就看到她哭成个泪人儿了,想给我说什么已经泣不成声。这时,父亲举起无力的手招呼我过去说:“我……我……恐怕不行了,你要把你嫂子娶了。如果你不娶你嫂子,你到那一世不要来见我,你听下了没有?”我拉着父亲的手说:“我听下了,我会好好照顾我嫂子的。”

父亲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嘴里不停地说:“我看见你妈了,还有你大哥,他们叫我……”我急忙跑出去喊医生,医生说父亲已经走了。我的心啊!有千把刀在剐,又像整个人跌入了万丈深渊。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干啥也没有精神。也许是对父亲和大哥的愧疚压抑着我,他们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我没有心思教书,一天昏头昏脑的,只是按月给嫂子和侄儿送去生活费。但我和嫂子的事从此就搁浅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就转行了,去公社当了秘书,几年时间,还混了个副科级。每年只有到父亲和大哥的祭日回趟家。嫂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这个家继续操劳着。

嫂子听到我升官了,高兴坏了,见人就说:“我家二牛当官了,还是副主任呢。”庄里人都抬杠说:“二牛现在认不得你了,咋当了官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你?”嫂子一点都不难为情:“只要我家二牛当了官,不回来看我,我心里也很高兴。”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在父亲去世第四年的日子上,我请假回去给父亲念素儿(做祭祀)。嫂子提起了我们四年来,都没有提过的那个话题。嫂子问:“二牛,大都去世几年了,你的年龄也大了,该找个媳妇了,你在外面找下了没有?”

我说:“嫂子,没有的,你不要明知故问了。父亲临走时不是说了吗?让我把你娶了,我答应了父亲,是不会改变的。”

“你这个娃娃胡说啥呢吗?我是你嫂子,我比你大,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现在咱们是姐弟两人。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这辈子谁都不嫁了,就嫁你大哥一个人,把这个娃娃养大,让他和你一样有出息,就了却了大和你大哥的心愿。你在外面看有合适的,给你找一个。我这个老婆娘不值得你想,想了也是白想,我是你嫂子又是你姐。”

“嫂子,你不要说了,我答应父亲的事情,是不会反悔的。侄儿就是我的儿子,我会供养他上大学的。你这辈子不嫁人,我这辈子也不娶了。”

“你这个娃娃,咱这么倔强。我是个老太婆了,你咋这么不懂事,亏你还是个副主任,没有一点头脑。你以后的路还长,要找一个拿工资的。听嫂子的话,你要是看上谁家的女子了,就给我说,我给你说媒去。”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嫂子的高尚,在她面前我是何等的渺小,是我配不上她呀。

父亲和大哥相继去世,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说心里话我没有一点心思去考虑个人问题。能让我动心的女人是嫂子,觉得嫂子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女人,但嫂子毕竟是嫂子,我尊重她就如尊重一位长辈,她也把我当弟弟看待。其实她内心很苦。

侄儿大虎一直在我身边上学,把我叫爸爸,我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专心致志的呵护他成长。好多人都以为大虎是我的儿子呢,陌生的女人更不会介入我的生活中了,我的青春在无言的长河中渐渐流逝得缥缈无踪。

一晃侄儿小学都毕业了。身边比我年长的人都提拔了好多,可我还是个副职。招来的是议论,但也有人替我打抱不平,后来我才隐约听到有人说我作风有问题:“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到现在还没有结婚,领下一个娃娃上学,都长这么高了,是不是作风有问题?”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乡上副职里数我工作的时间长,又有工作经验,所以我总比别人干得多。有天,我组织全乡人员上山义务植树。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有人悄悄对我说,我被提拔为一个新成立乡的乡长。这确实是我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上任以后慢慢才得知,是原先我所在的部门主任在集市上买东西,碰上我嫂子,无意中说起我。嫂子也不知道他是我的上级,诉说了我的家里情况。结果主任去找县上领导,把我的情况做了具体反映,组织派人去我的家里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和了解,才知道我没有结婚的真正原因。

当了乡长以后,工作压力更大,回家看望嫂子的次数也就更少了。经常也顾不上给侄儿辅导,全凭侄儿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同事都建议我把侄儿转到县城上学,城里的教学条件好。侄儿也面临着要考高中,我回去和嫂子商量后,决定把侄儿转到县城去上学,让嫂子上城给娃娃做饭。嫂子不同意,让儿子住在学校,她要种几亩地,养几只鸡几只羊几头牛,等将来儿子考上大学了给儿子交学费。我说:“嫂子,这些你不用操心了,只要考上了大学,钱我会想办法的。”

嫂子笑哈哈地说:“你老大不小了,攒钱给你娶媳妇。”

“你不嫁人,我也不娶了。”我说。

“你咋这么糊涂?大已经不在了,你把他的遗言守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如果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能知道的话,我想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临终做出的决定是错的,对你是不公的。二牛,你也不要再等了,嫂子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我没有再说什么,想了好多事情。嫂子四处给我找媳妇,给我介绍了好几个,我都没有同意,把心思一直放在了工作上。也许一个人错过了结婚的年龄,就不想再结婚了,让别人看去肯定不正常有问题。随他们说去吧。

侄儿考上大学了,我的心头猛然豁亮,二十年的默守,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给父亲和大哥能有个交代了。

领着将要上大学的侄儿,来到父亲和大哥睡土的地方,我的泪水纷涌而下:“大、大哥你们快睁眼看看,咱的大虎多争气,考上大学了,将来比我有出息。你们听到了吗?”

大虎考上了大学,嫂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对我说:“咱们是双喜临门。”嫂子把我给搞糊涂了。“还有一喜是啥?”我问。

“恭喜你当上局长了。”嫂子笑得是那么甜蜜。脸蛋儿红彤彤的。不由得使我想起她和大哥刚结婚时的样子了,那时我还小,好羡慕大哥,心里暗暗地想:将来我要娶嫂子这模样的女娃当媳妇。

我很吃惊地问嫂子:“你咋知道我要当局长了?县委文件都没有下发,你又没当县委书记。”

嫂子拉着我的手说:“家里来了个亲戚,我给你介绍,让你们认识一下。”嫂子把我领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生面前:“这是远房我表妹,雅茹,在县委组织部工作。”

雅茹说:“你好!我早就知道你了,表姐经常说你的好。”我有些惊奇,眼前猛地一亮,这么熟悉的一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特亲切。嫂子拉着我的手和雅茹握了个手,她的手好细嫩,像柳枝一样柔软,沁人心扉。沉默了二十年的心,一下子激起千层波浪。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彻底把我的心粉碎了……

“嫂子,你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你有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表妹。你从哪里认了个表妹?”我说。

“你是个大忙人,能回几次家?这次要不是大虎考上大学,咱们还聚不到一块儿。”嫂子笑着说。

“嫂子说得对,我应该多回来看看你。”我偷看了一眼雅茹,她也好像和我早已熟识,一点都没表现出拘束来。

“我到组织部去过好几次,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啥时候到组织部工作的?”我问雅茹。

嫂子拉着我的衣襟说:“你不要盯着雅茹的脸上看了,把人家个大姑娘看羞了。”我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

“我刚分到组织部上班,以后还请局长多多关照。”她含蓄地说。

嫂子笑着说:“我们家可能要三喜临门了。”

雅茹的脸绯红。

大虎要去北京上大学,嫂子不去送。我劝她和我一起去看看我们的首都北京。我也是第一次去。

嫂子说:“这辈子我那儿也不想去,听说到大城市,像我这样连一个字儿都不识的人,厕所也找不到,去了也不方便。来回要半个月时间,我看算了。二牛,你送和我送没有啥区别,你把大虎送去我放心。”我知道嫂子的心思,她怕花钱,两个人去一趟开销大。雅茹也劝嫂子去北京。嫂子只是摇摇头。

眼看着要走北京了,真让人着急。嫂子就是不去送大虎,我给大虎支了一招。

大虎把书包丢在了炕上说:“妈,我不去上学了,坐在家里干脆陪您算了,我不去了。”

嫂子见儿子给她耍脾气,急了说:“这是为啥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咋就不去上学了呢?”

大虎哭着说:“我大不在了,就一个妈都不去送我,我还上什么学呀?人家都是父母送儿女上学,一家子人在一起多高兴啊。我不去了。”嫂子一听急了:“是妈不好,你不要哭了,我去送你上学。”

嫂子和大虎头一次坐火车,娘俩趴在窗子上看不够外面的风景,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嫂子倒了一杯水,放在茶桌上说:“我的妈呀!火车咋这么稳,放一杯水都溢不出来。”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声淹没了沉静的夜晚。

在北京西站下车后我们傻眼了,呈现在眼前的是高楼大厦、拥挤的人群、宽阔的马路,让人措手不及,辨不清东南西北。几经周折我们到了昌平,找到学校给大虎安排好了住宿,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带嫂子转了北京的好多地方,瞻仰了毛主席遗容,上了长城,进了故宫,该见的都见了。我们坐地铁的时候,嫂子旁边坐着一对年轻人在亲热,嫂子别过了脸,半天不敢转过来。看到嫂子难为情的样子,我急忙说:“嫂子,大城市的人就这样,看习惯了,就没有什么了。就像咱农村的驴啃脖子一样啊。”

一对一对的年轻人亲密地拥抱在一起。嫂子不能理解。我说:“嫂子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就是大城市人的浪漫。”

“唉!咱那里人没有闲工夫浪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懂啥是个浪漫。”

“嫂子,回去了给你找个浪漫的。”

嫂子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你不要胡说了。”

“嫂子,咋能是胡说呢,你好好想想。人一辈子能活几天?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只要活一天就要活得好好的。”

嫂子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火车快到家了,她才说话:“咱们和大城市的人不能比,我们活在黄土里,哪里有闲心情来浪漫,这次你应该把雅茹带上来北京的。”

“嫂子你别说了,我不会轻易带其他女人来的。我不能违背父亲临终的遗言,我要对你有个交代。”这句话出口,气得嫂子不理我了,一直回到家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从北京回来后,我就当了局长。

一次,我在路上碰着雅茹,邀她去我办公室。一进门她就笑哈哈地说:“局长北京回来了也不说声,让我给你们接风。北京好吗?”

“你有时间给嫂子上上课,把她守旧的思想改变一下。”我看着雅茹说。

“你说改变她的思想,我看没有必要。先要改变你的思想,你们之间的事情我都知道。嫂子不是给你说了嘛,你总是那么顽固。”雅茹有点责怪我的意思。

“我怕嫂子伤心,一直在试探嫂子内心的真正想法是什么,我何尝不……”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雅茹问:“你怎么不说了?不要再荒废时间了,该给自己找个人了。我姐把你当弟弟看待,她没有其他想法。不如我们给她找一个老伴儿。”

我们进行了明确分工,我负责给嫂子找人,雅茹负责做嫂子的思想工作。我俩击了一下掌,答成了共识。为了嫂子后半生的幸福,我没有顾上多想,给嫂子物色人选的事情我私下交给办公室主任去办了。

两天后,雅茹兴高采烈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说:“嫂子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你的人选呢?”我有些吃惊,这工作做得也太快了,我摸着头不停地在地上走动,觉得奇怪,就问雅茹:“你用啥办法让嫂子同意的?”

雅茹做着鬼脸说:“我说姐啊,如果你再不找个人嫁了,人家局长这一辈子就守着你了,一辈子也不娶。现在只有你找个人嫁了,他就死心了,你不能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吧,他还是局长呢。我姐考虑了两天,就点头同意了。她就怕大虎不同意,我给大虎打电话说了,大虎说我妈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当然很高兴。我姐就同意让我给她找一个人。”

半个月后,雅茹把筛选出的三张相片给嫂子送去了,让嫂子选一个她感觉不错的人去见面,她看也没看那三张照片。

周末我在办公室。嫂子打来电话问:“二牛,你在哪儿?到老家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嫂子有急事吗?”

“你来了就知道了。雅茹已经来了。”

回到家,嫂子说:“雅茹给我介绍的人,我看就算了,在咱们庄里,老刘的人品不错,老伴儿去世了,家里几个娃娃都没有成人,人也可怜。再说这些年咱家的活儿都是他帮着干的。给你说一下,不知你同不同意?”我们的心思全白费了,本想让她找个城里工作的人,不想让她再受苦劳累了,享几天清福,没有想到她早有人了。这样也好。

“嫂子,只要你能行,我没有啥意见,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都很高兴。”此刻我和雅茹的心里充满了欣慰和愧疚。

“嫂子,我家亏欠你的太多了,恭喜你嫂子。”我说。

“同喜,也恭喜你俩。”我和雅茹没有说话,沉默了半天。

嫂子笑笑说:“你们的心思,我明白,想让我过好日子。城里我不习惯。这里有大和你大哥在,我走了没有人为他们开门,他们进不了家。还有一点,我要把二牛给咱们村上搞的这个退耕还林地承包下来,管理好,让家乡的山再变绿。”

“嫂子,你的想法真好,我会支持你的。”我和雅茹为嫂子拍手鼓掌。

过了一周,在一阵鞭炮声中,嫂子签订了荒山承包合同。嫂子特别的高兴,精神气儿十足。

轻轻的山风吹拂着大地,我和雅茹站在回县城的路边上,看着嫂子和老刘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地向眼前的退耕还林地走去……

《朔方》201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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