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来踏进家门时，闻到了饭菜的飘香，他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今天事赶事地闹了一天，他的神经系统肯定也跟着趁机作乱了。此时的华丽，应该在家里摔东西骂人痛哭流涕，这都不为过，她怎么可能在厨房里给他这个罪人做饭菜？不可能！
回家的路上，赵来很凶地一根接一根抽烟，他真想把脑袋扎进冰水里，好好清醒一下，告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面对自己，他必须承认，他是耍了些手腕，差遣助理独自出差，自己借假出差之名，实则却陪蒋萍回乡探亲。在蒋萍的家人面前，他不仅得到了准女婿一样的厚待，甚至得到了蒋萍的频频投怀送抱，两人几番纠结也没能突破那最后一道防线，与其说是赵来碍着华丽这一层，不如说，是他的完美情结作祟，他想保有带着青春戳记的纯爱，被自己的行为感动一把。可是，他以为这都是梦，或者是酒精上头后出现的眩晕，他安心要宿醉一场大梦一回，反正是梦境，反正酒醒后就是散场，怕个甚。
可惜他错了，这不是梦也不是宿醉，蒋萍铁了心要与他举案齐眉，他这才慌了。当所有的梦魇威胁不到他身后的家，伤害不到华丽时，他甘愿醉生梦死，可一旦触及华丽，他就慌了乱了疼了，钝刀割肉般地疼，摘心割肝地痛。他翻然醒悟，他与华丽已然成为一体，化作一个人。她哭了，他笑不出来；她疼了，他也跟着难受；她不好，他也跟着煎熬。蒋萍威胁赵来会去找华丽摊牌，他不信，或者说不敢信，从前那个听到脏话就会脸红的女孩，如今怎可能会去伤人？他接到蒋萍的最后通牒，驱车赶到宾馆，他希望这是跟蒋萍最后的一次纠缠，他希望她饶了他放了他，他还能有机会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对华丽赎罪。可是，蒋萍安心把他这最后一点奢望撕得粉碎。没有了华丽，他就是一具空空的躯壳，就是活着的死人，笑是虚的，泪是无味的，心是麻木的，他悲哀地意识到，他废了。
不可能的事偏偏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家里的物件大到液晶电视，小到一只茶杯，都完好无损各归各位，大宝在饭桌前拿着两个奥特曼对打互殴，不时偷偷从盘子里捏块肉仰脖放进嘴巴里。赵来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大宝：“妈妈在干吗？她没吓着你吧？”大宝头也不抬，奶声奶气答：“妈妈在厨房里，给咱们做肉肉饭吃。”
赵来这才松了口气，更衣洗手，“蹭”进厨房，不看则已，一看魂飞魄散：华丽哪里是在做晚饭哦，一只乌鸡被她剁得血肉横飞七零八落；洗菜池的水龙头忘了关，小油菜漂了一池子，地板上都是水渍；油锅旺得冒白烟，华丽丢进去花椒辣椒竟然没开抽油烟机！整个厨房已狼烟四起，鼻孔、嗓子眼像灌进去了辣椒水。
饭桌上，心惊肉跳的赵来用饭菜堵严实嘴巴，大气不敢出。对面的华丽给大宝夹菜、喂饭，横了心把赵来当空气。大宝口里含着饭菜，含糊不清地问：“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跟小朋友打架了，怎么脸上都有伤？”赵来抬眼望了望华丽，华丽正在给大宝剥虾壳，闻言白了赵来一眼，拖着长腔给大宝解释：“妈妈的脸是被野猫给抓挠了一下，你爸额头的伤是找不着北撞墙上了。大宝乖，赶紧吃饭，记住不能跟小朋友打架哈。”大宝点点头，全力以赴对付碟子中的虾仁。
吃完这顿好吃难消化的晚饭，安顿好大宝入睡后，华丽走进他们的卧室，对忐忑不安的赵来不温不火说：“我们离了吧，好聚好散。”
赵来像被烫着，从床上一跃而起：“为什么？不至于为了蒋萍离婚吧？”
华丽无限欷歔：“当不幸来临时，人们总是要问‘为什么’，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快乐降临时你可没有问为什么。你跟蒋萍在一起happy时，你问过为什么吗？既然，你俩旧情难忘，那我不如好心成全，这世上令人不能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你瞧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蒙骗着老婆跟旧情人双宿双飞；利用上班时间去开房鬼混；老婆打上门去你没有半点羞愧之心只慌着捂严实了别张扬；你老婆被那恶女欺负时，你连个拳头都伸不出来。你从头到脚都沉浸在一晌偷欢中，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赵来吗？你还是大宝的爸爸吗？我真替你感到羞愧！”
赵来痛心疾首道：“华丽，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解释？是，我承认跟蒋萍在一起的时候我有过意乱情迷的瞬间，我差点迷失在对往事的追忆当中，可我没忘了你跟大宝，没想过要伤害你们，我们其实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华丽打断赵来的话，冷笑道：“你跟她什么时候成‘我们’了？那我算什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学成龙说那句‘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还是省省吧，知道什么叫多此一举吗？就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等我已经寒心后你的殷勤讨好。”
赵来积极主动把扫把递到华丽手中：“我接受你的任何打骂责罚，我愿意为之前的荒唐付出任何代价，但绝不是离婚，我不是推卸责任，我不是一点错都没有，但错不至此，我求你了！”
华丽无力地把扫把扔了，恨铁不成钢道：“男人总是会辜负两样东西：一顿为他而做的晚饭和一个深爱他的老婆。我现在才知道，鸵鸟的幸福只是一堆沙子，华丽的婚姻只是一个冷笑话。我输了，心服口服！”
华丽心如死灰，谁结婚都不是奔着离婚去的，谁牵手都不是冲着分手去的。但是，被偷的汽车哪一辆没有上锁，结婚的夫妻哪一对初衷不是想给对方幸福？就像土豆霉变生绿芽，我们还是把芽挖去削掉青晕，加油加盐加辣炒熟吃下，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女人连扔掉一个土豆的魄力都没有，何况扔掉一个婚姻！但是，低质量的婚姻就值得维系？一路霉变下去的婚姻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早抛掉它，彼此会活得好一点儿。
华丽悲哀地发现，他们的婚姻就是这么一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再面对新生问题的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而她，身心疲惫，去意已决。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我的婚姻，早离早好，晚离晚好，不离不好。”赵来两眼发黑，胸口发闷。
赵来不知道的是，华丽比他更备受煎熬。当华丽回到娘家把这一切跟父母和盘托出时，华丽妈一下晕厥过去，多亏华丽爸在旁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药油的，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华丽妈缓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着女儿的头哇哇大哭：“妈能替你干点啥？让妈替你承受这所有的罪孽吧，这比让妈一旁干看着要好受啊！老天你怎么不睁开眼，我女儿造了什么孽，你偏偏让她受这样的苦，把所有的苦都加到我身上吧，不然我可怎么活啊！”
华丽妈清醒一阵糊涂一时，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祈祷上苍，她摩挲着华丽的手，恨不能代她去疼代去恨去伤，华丽只好抖擞精神拿出十二万分神采来强颜欢笑：“妈，我们这一代的婚姻都是这么千难万难，即便躲过了小三儿的围追堵截，逃过了供房养车的经济压力，越过了婆家娘家的相处难题，还是会栽在性格不合等内因上。幸好，这几关我都闯过来了，只是栽在了老三儿这道坎上，不过这不是我的过错，这婚我离得理直气壮，面对大宝我也问心无愧！”华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这事你别告诉我大姐哈，我不想再多给一个亲人增添无畏的烦恼。”
华丽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一个劲儿地重复一句话：“你一个弱女子领着一个孩子，将来可怎么过日子啊？”
华丽给老妈宽心：“我不是还有你和爸嘛，你们才是我永远的依靠，我也是你们永远的依靠，我们四个人就这么相依为命地过吧。或许下一次，我能遇到个好男人呢，你女儿要想嫁，可是有大把的好男儿排着队博彩呢！”
华丽对老妈倒无多少担心，毕竟老妈骂过恨过哭过，没堆积在心里做成茧，就无大碍，来得快也去得快。倒是老爸不同，他没怒也没愁，听到华丽要离婚的第一反应就是系上围裙给他的大外孙子进厨房烤鸡翅去了，他比平时更疼大宝，更关心华丽，更照顾老伴，独独忘了他自个儿。华丽心酸地看到，老爸徒然增添了一倍的白发，泄露了他满腔的悲愤忧愁。他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军旅生涯没让他叫过苦，演习实战没让他喊过一声怕，眼看着女儿遭遇如此委屈，他上不能抄起一把点三八抵到赵来脑壳上，下不能乞求华丽忍辱负重继续维持婚姻。他懂得他女儿的血性和刚强，他懂得他女儿和他一样视尊严如生命。所以，他只能尽力做得更好，尽力不流露出一丝哀伤，这就是中国式的父爱，大于天，高于山，却是大爱无痕。华丽能做的，就是在厨房黄晕晕的灯下，仔细端详老爸的背影，等悲辛涌上心头时，还像小时候那样从后面攀上老爸的背，虽然这脊背已经佝偻、已经老迈、已经单薄，但依然稳健、安全、妥帖。华丽悄悄流着眼泪，喃喃道：“爸，爸……”却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口，老爸并不回头，拍拍华丽的手背：“有爸在，不怕，不怕。”华丽那颗四处游荡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真想像小时候那样，趴在老爸的脊背上，踏实睡上一觉，哪怕打个盹也好。
接下来的几天，赵来除了勉强硬撑着完成一部分工作，就是向华丽认错求饶、信誓旦旦、连哄带耍赖。华丽不为所动，既不撒泼也不耍赖，如常地起居上班，每晚睡到大宝房间里去，把赵来当成空气，连恨都不肯恨，只有脸上的冷漠标示着拒他以千里之外。到此，赵来惊觉，覆水难收。每每反省这五年婚姻，赵来多希望能做些什么来补偿对华丽的伤害，可华丽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如果，如果离婚对华丽真的是一种解脱和新生，他也宁愿照做，只求这婚离得周全完善些。
这天一大早，大门被捶得山响，赵来妈驾到，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静、赵来一个个步自己的后尘。离婚并不是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华丽可能不是最好的儿媳妇，但她绝对是最适合赵来的老婆。中国的婆婆或妈妈们，平时可能会有点斤斤计较、鸡蛋里头挑骨头的糊涂念头，但关键时刻从来是毫不含糊地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智者。她看得出华丽最懂赵来最爱赵来，她有责任有义务要做这对活宝的黏合剂。
赵来妈开门见山问：“大宝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爸爸妈妈几天都不说话了，他还偷偷听到你们要离婚分开什么的，有什么天大的恩怨要闹到离婚？你们也不怕吓坏了孩子！”
正在摆早饭的华丽朝枯坐在沙发里的赵来努努嘴：“问他，他干的好事。”
赵来的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前：“妈，我们的事您别掺和了，是我做了对不起华丽的事，我认了错也下决心悔改，华丽还没原谅我。我们的事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现在没心情招呼您，您自个儿回去吧。”
赵来妈拉住华丽的手：“是不是因为蒋萍？我就猜到她是个祸水！华丽，妈给你出气。”说着，老太太上前边痛骂边狠狠给了赵来几拳，捶得咚咚响，都捶在他的脊背上，那里皮糙肉厚，打打不碍事，老太太倒是一点都不糊涂。
“大刑”伺候完毕，赵来妈依旧当起说客：“华丽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大宝和妈的面子上，饶了赵来这一回。以后他再敢犯浑，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华丽叹道：“妈，您也是女人，您将心比心地替我想想。您最痛恨的就是男人的不忠，您当初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坚决要跟大宝的亲爷爷离婚，我现在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我有信心能带好大宝，我会让赵来带大宝回去看您的。”
赵来妈急眼了：“华丽，你别拿话噎我啊，我这个过来人是为你着想，你不知道再婚的家庭有多少不能碰的雷区，有多少不能说的苦衷。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当初就坚决不离了！”
“妈，您别劝我了，我能忍受其他的委屈，就是不能忍受赵来他对我不忠的委屈。如果含着这口怨气过下去，我们俩肯定能变成仇人，大宝身处这种怨愤的家庭环境中，能有什么好？”
“华丽，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你能保证下一个男人会比赵来好，你能保证下一个男人会对大宝好？赵来已经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别这么不依不饶的，给他一次机会，也等于给自己一次机会。你要不听老人言，肯定吃亏在眼前，我这就搬你家来住，你们一天不和好，我就一天不吃饭。”赵来妈“定海神针”般面南背北坐进沙发的正位，一副驻扎在此“监婚”的运筹帷幄之态。
谈判陷入僵局，离婚看来得延期。
第三天一大早，华丽弄好早饭喊“监婚”婆婆用膳。推开卧室门，人不在，床铺散乱着，她的药瓶、老花镜、珍珠霜和几套换洗衣服都在，看这样子不像是班师还朝，她也没有晨练的习惯，人去哪儿了？
赵来给刘爸打手机，刘爸火急火燎地喊：“赵来，你赶紧来你亲爸家里一趟，不得了，出人命了！”
赵来撂下电话就飞奔出门。
上气不接下气赶到东边家里，敞着的大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看热闹的邻居。赵来拨开人墙扎进去，刘爸捂着血迹斑斑的脑袋龇牙咧嘴，赵来妈正手忙脚乱地给刘爸简单包扎，口中叫嚣：“上梁不正下梁歪，赵不死的你就养不出个好儿子。赵来跟着学了一肚子花花肠子，好好的家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勾搭那个蒋萍，你这个小儿子就是个小混混，有拿花盆往人脑袋上砸的吗？下手太黑太狠了。报警，坚决报警！”赵来这才看到刘爸脚下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花盆，他那同父异母的嘎兄弟这会儿蔫头耷脑地呆立在墙角，何妈哭得说不出话来，赵来爸一看到赵来，火冒三丈，拎起老拳朝着赵来一顿乱捶：“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还有脸跑来给我丢人现眼。华丽那么好一个媳妇你非要气跑她，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赵来的额头嘴角顿时开了“花”，赵来妈一看她势力范围内的一大一小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受了伤，顿时红了眼睛，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顿起了鱼死网破之心，卯足劲一头朝赵来爸撞了过来。赵来爸没防备实打实吃了这一撞，整个人向后栽过去，带翻了身后一面博物架，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赵来的嘎兄弟立刻怒目圆睁抡起袖子打算再次上场保卫家园，被何妈生拉活扯地抱住他一条大腿：“混小子，你还嫌咱家不够乱，你给我老实待着，就算给你妈一条活路了……”说着说着，何妈脸色大变嘴唇发青，捂着心口倒不匀气息。赵来踹了弟弟一脚：“妈的冠心病犯了，还不赶紧去找救心丸！”这时，110巡警进门了。紧随其后，120也赶来。再其后，华丽也赶来了。
事情的经过原来如此：赵来妈驻扎在赵来家几日，眼看小两口并无重修旧好的迹象，越想越心痛，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归罪于赵来爸这根不正的上梁。遂一大早联络了刘爸一起来到赵家，本意是想找他们合计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挽救赵来和华丽的婚姻，不能让可怜的大宝将来也重蹈赵来的旧路，多一对后爸后妈。可是，这两对旧怨未消新恨又起的老人，说着说着就话不投机起来，互相埋怨互相指责，继而肢体冲撞起来。去买豆浆油条回来的赵来弟弟不明就里，以为是大哥的亲妈和后爸上赶着欺负到家里来了，一身血气方刚的小伙儿眼疾手快抄起花盆就砸到了刘爸的脑袋上，当即血流如注，两个家庭的矛盾上升到史无前例的白热化阶段！110巡警摇头叹息：“一个花盆引发的一场血案，一场出轨引发的三个家庭的灾难，警钟长鸣啊！”
赵来的手机响了，哥们儿大明神神秘秘发问：“你跟华丽怎么回事，我都听说了。我们公司的开户行可在华丽那儿，万一你俩真分了，以后我还怎么见前嫂子啊？”华丽的手机也响了，闺蜜朵朵风风火火开腔：“你怎么跟赵来闹到要离婚的田地？你上星期刚把赵来的一单身哥们儿介绍给我，我们俩这正处得渐入佳境呢。你跟赵来这一拍两散，我跟人家往后怎么处都尴尬啊！”
华丽和赵来面面相觑，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就是两群人的事，看来真得从长计议。
这晚，赵来拿着两页A4纸名单递给华丽：“咱们谈谈吧，既然你对我已经失去信心，我们回到以前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而我最后能给你的，就是善始善终。离婚我同意了，但我有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我同意大宝跟你。我知道大宝对你、对他姥姥、姥爷意味着什么，有你在大宝身边照顾他教导他，对他的成长应该是最好的安排。当然，我希望你每周让我跟大宝相处一天，我想你不会反对的。”
“你接着往下说。”
“第二个条件，这个家里的一切、所有存款都留给大宝，我净身出户。你别误会，我不是留给你而是留给咱们的儿子，你只是帮助大宝管理这个家和属于他的一切，我知道你会妥善处理这一切，把这些交给你我真的很放心，如果你不同意，那离婚是万万没可能的。”
“这对你太不公平了，这些都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理应一人一半。我承认恨你，但我没想过对你赶尽杀绝。”
“那就让大宝替我收下那一半吧。这样做，我良心上好过一点，我是过错方，就让我找补回一点点尊严吧。我们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劲，不然太矫情了。”
“好吧，将来我会把这一切都交到大宝手上，你放心。还有呢？”
“还有第三条，我打算像咱们当初结婚那样，把你我共同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到酒店办个离婚宴，好聚好散。”
华丽怔住了，沉吟半晌才闷闷发问：“离婚宴？有那个必要吗？”
“我知道这会让你觉得尴尬。如果我不在离婚宴上说明一切表明态度，只怕我的两家父母都会对你恶言相向，共同朋友对你我会产生误解，同事也会揣测臆想，他们会给我们的离婚制造出N个版本，这些将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困扰和伤害。”
华丽鼻子一酸：“要你站出来当众澄清表态，你就不难堪委屈吗？你没必要硬抗到底。”
“我是男人，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一个交代。”
华丽沉默不语。生活里的善始随处可见：新店开张，店主踌躇满志振臂一呼三年内要上市，几个月不见收益立刻悄然关门大吉；白领新人杀入职场来势汹汹，一副不想当CEO的白领不是好白领，七八个月后，苦大仇深地跳槽去也；男人追女人，个个都是对烟酒、哥们儿、夜生活过敏的五好男人，爱过三巡后，他原形毕露地告诉女友，最伟大的爱就是连他的烟酒、哥们儿、夜生活一起接受，不然自动退场。“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善始，一点都不难，真正难的，是善终。
感情里的善始，是为了找一个奔赴的借口，是为了得到而必须履行的先行赔付。男人一旦有了下一个猎获目标，哪儿还能够抽身分心出来，好好地完结旧情善待旧人，善始的男人比比皆是，能善终的男人越来越像是个传说。所以，这世上，负心汉和怨妇一样多。
连日来，华丽的胸口一直纠结着一股怨气，此时，突然消散殆尽了。赵来是对不起她，是辜负了她，可他用心爱过她，竭尽全力给她一个有尊严的结局。善终能化解爱恨情仇的戾气，抵消所有感情债，能让华丽就此拿得起放得下。因为，善始是男人的本质，善终是男人的品质。
接下来，订酒店、选餐单酒水、联络亲朋，都由赵来一力完成，从头至尾他都是带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尽心尽力。让华丽感慨，赵来不再是那个炒股炒成动作片、遭遇排挤只会辞职逃离的愣头青，她和这场婚姻打磨去他的尖锐棱角，磨砺出他内在的光芒，他像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吐叶结果的山楂树，不动声色地成熟了。
华丽接到赵来的电话，这才踏进酒店大包间，四桌酒席，数十张熟悉面孔，所有人都略显不自在，华丽更是连眼神都不知该如何安放。赵来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朗朗开口：“我和华丽把大家请来参加这宴席，事先声明过不准随份子，只是希望大家理解、支持我们的决定。华丽是个贤惠、勤劳的好妻子，是我的一错再错让她寒了心。我们俩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也希望在座诸位永远是我和华丽的亲人、朋友！干杯！”
华丽第一个鼓掌，赵来或许不是一个满分的丈夫，但他绝对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男人。这一刻，她惊悟，一场失败的婚姻，其实两个人都有过错。她的决绝和残忍，是对赵来，也是对她自己。
华丽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跌倒了，爬起来，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再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