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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人行

当当当当,华丽与赵来迎来了两个光灿锃亮的身份:一是荣升为奶爸奶妈,二是荣升为沁园小区二期三号楼五单元七楼东户九十八平米房的户主!华丽灿烂着一张圆润如向日葵的脸庞感慨:“咱这应该是福有双至吧!赵来,掐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赵来把嘴咧得像炸口的石榴,踩到爆仗般乱跳,华丽出手一把掐他后腰上,“嗯,看来我不是做梦,你疼得很逼真嘛。”华丽满意道。

添了个奶娃娃,二人转的婚姻迎来了三人行的崭新局面。奶爸奶妈个个精神抖擞,装修也赶上趟地交工,没耽误宝宝从医院回来就直接入住“豪宅”。此时此刻就是满天阴云密布,华丽也会推开窗,深情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陶醉赞叹:“今天又是个艳阳天!”这就是华丽,容易满足,容易high,容易把快乐传染给身边的人。

当初交这套房首付时,华丽没挑户型没验平方,就一个中心思想,婚房要买在沁园社区。华丽交给赵来的官方理由是,沁园社区是咱们市最大、最成熟的社区,物业健全、商业设施配套、交通便利。其实,她的私人理由是——我娘家离沁园社区就两站公交,住得离娘家近,父母会觉得我不是嫁出去了,而是带着女婿嫁回来了。华丽妈得知这一消息时,当即眉开眼笑地让华丽爸去银行取了八万元赞助给他们,交首付也行,装修也可。赵来捧着这笔赞助款,一时激动,一时愧悔。激动的是华丽的父母真的没拿他这个女婿当外人,对他们这个小家的建设是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愧悔的是自己的能力着实有限。不接下这八万元钱确实能成全他那几根傲骨,但糟蹋了华丽父母的一片好心,而且他在装修上铁定捉襟见肘;接了这八万元钱,接下的是华丽父母对他们过好小日子的无比期盼,是华丽父母对他的信任,可赤手空拳闯天下的他能给华丽的确实太少,太少了。

另一方面,让赵来不无纠结的是,买房算是他们小两口的大事吧。赵来跟他爸弱弱地说了,赵来爸抽了半盒烟,喝下三杯茶,然后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元钱拍桌子上,淡淡道:“你拿这钱给华丽买点营养品,别亏着我未来的大孙子,你们买房的事我知道了,先走一步。”赵来当即傻眼,他不是不知道亲爸的钱都归何妈管,也不是不知道亲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总不至于像听到乌拉圭对韩国球门踢进去个球那样,事不关己吧。赵来妈听说买房一事后,倒是忧心忡忡了一把,幽幽一叹:“你刘爸手里不是没几个存款,可我拿什么理由张嘴要?华丽她妈这次‘出血’不少,你可别心软把房产证上改成华丽的名字,我不答应。对了,等你们新房装修好,是不是得找个日子喊着刘爸、海涛他们燎锅底庆贺一下,我算算这边的亲戚还得请谁……”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赵来彻底无语。

无独有偶的是,对于华丽入院生宝宝,赵来妈这边和赵来爸那边同样很有默契地保持一种远远观望。他们都来探望过一次,偶尔打个电话过问一下,就齐活了。赵来妈冷冷道:“你儿子如果能不姓赵,我就不让你们动一根手指头,我亲自把他带大。我不给你带儿子不是对你们两口子有意见哈,我是对那个老东西有意见,我干嘛出力受累地帮他们老赵家带孙子?我凭什么啊!”赵来哇呀呀呀:“妈,您这是当奶奶的人说的话吗?我儿子姓赵姓还不都是您孙子!”赵来妈来了精神头儿,提议道:“姓库我不敢奢望,再说还有华丽这一层呢,毕竟宝宝的户口要安在你们家。要不,让宝宝跟着他妈华丽姓华吧,只要户口本上宝宝姓华,我这就带着行李去你们家安营扎寨,我操心受累但心里敞亮啊!”赵来哭笑不得:“妈,您还是待家里好好颐养吧。我请不起您这尊神,不然您一出山,我儿子就不能跟我姓!我决定了,我儿子就姓赵,大名赵耀,小名大宝!”

一向四两拨千斤的何妈这次依旧是弱柳扶风、绵里藏针的风格。她跟赵来爸一起拎着鲫鱼、猪蹄等补养品登门,先是把襁褓中的宝宝从头发梢夸到了脚后跟,末了开宗明义:“赵来,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妈说的可都是掏心窝的话。我来给你们看宝宝伺候华丽月子,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今天就可以留下来走马上任。问题是,你亲妈心眼儿窄,她看着咱们处得亲热紧密,她回头还不得拿你醒脾?将来宝宝跟我亲,一口一个奶奶喊得那个热乎,她还不得嫉妒得红眼病?我少来你家走动是为你们好,我少跟宝宝亲近,是为宝宝将来着想。妈的话说完了,就听你一句话,你怎么安排妈就怎么做!”何妈这话说得真是外交官水准,滴水不漏、八面玲珑,赵来还能说什么?!只能俯首帖耳作个揖唱个诺:“妈,还是您考虑得周详,就按您说的办吧。”唯有等他们散去后,赵来才无比同情地望着正给宝宝喂奶的华丽说:“华丽同学,我都替你觉得冤得慌。人家一个婆婆都受疼,你有两个公公两个婆婆,反倒这个不疼那个不爱,一个个都有大把理由躲得远远的,你咋这么命苦啊!”华丽故意呵斥他:“赵小二,去给老娘来碗热鸡汤,麻溜点儿。以后我就拿你当使唤伙计了,这可是你欠我的。”

说这话时的华丽,满面春风,毫无怨色,其实,望着赵来的耿耿于怀,她反倒看得豁达。不管是亲婆婆还是后婆婆,她们越是有大把理由不在这尖峰时刻显身手,她以后也就有了N个不在那两个家庭冲锋陷阵的理由。人啊,做很多事往往不是为了别人,更多的是要过自己良心这道关,婆婆们的所作所为反倒让华丽卸载了压力,她以后对婆婆们再怎么往后站,心底都不会有个小人跳出来指责她鄙视她。这就是人性,你初一我十五,做下初一往往是艰难的,有样学样地回以十五,反而是得着便宜还能卖乖的。

假使两个婆婆争先恐后地在她坐月子、养宝宝的关键时刻竞相表现,她反倒有压力。对哪个婆婆近一点、对哪个婆婆厚一分,这分寸还真不好拿捏,没准儿到最后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两个婆婆俱都唱了一出“嫌隙人有心生嫌隙”的大戏,各自划下一条三八线,她华丽落得耳根清静天下太平。虽然偶尔会替宝宝鸣不平,我儿子长得超级无敌帅,凭什么不招人疼不招人爱?可没多久她就会自我开解,这样她跟宝宝更落得个清净自在,外加上赵来带着愧疚地格外顾家格外疼宝宝——刷奶瓶、洗尿布、做家务样样大包大揽,她这岂不是丢了个芝麻拣了个西瓜。

奶爸奶妈新上任,糗事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一箩筐。

首先,在使用尿不湿还是尿布的问题上,奶爸和奶妈就开了一场家庭辩论会。辩论会从非正式的促膝而谈,历经举例说明、让数字说话甚至上升到保卫地球的高度!

正方辩手奶爸率先发言:“用尿不湿可以少洗尿布,节约水资源,咱们三个晚上都可以睡个好觉。”

反方辩手奶妈立刻反驳:“尿布都是用棉布做的,对大宝来说绝对安全零刺激。据那些做了妈咪的女友、女同事的信息反馈,纸尿裤在广告里再鼓吹亲肤、安全、零刺激,使用当中还是会刺激宝宝小屁屁,还长出‘红屁屁’来,你指望咱家大宝变成‘红屁股’的小猴子?”

“反对你这样道听途说的猜测,咱们只在带大宝出门和晚上睡觉这两个时间段给他用尿不湿,其他时间可以用传统的棉布尿布,这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用尿布最昂贵的是买一块布裁成十几块的,顶多花上几十块钱就够了,你还可以用人家孩子用过的。可要是用纸尿裤,平均一天换四片纸尿裤,一个月就是上百块!咱已经是房奴了,坚决不能再当孩奴!”

“你就不怕晚上给咱大宝换尿布弄来弄去,扰了他的好梦、受了凉?”

“给大宝用尿布,我们随时可以看到大宝是不是尿了或拉了,可以及时地给他换上干净的尿布。用了纸尿裤可好,有时要积上两三泡尿,或是一泡屎包了个把小时才给他换,那岂不成了这盘黄豆酱了!用尿布我们就会定时给他把把尿,这样大宝也容易养成排尿的习惯。习惯了纸尿裤的小婴儿是想拉就拉,没什么排尿意识。咱总不至于一时偷懒,将来把儿子给耽误成尿床大王吧?”

奶爸被奶妈辩驳得有点思维混乱,正努力组织反攻呢,只见奶妈拿出一本小抄一脸庄严地演讲:“美国的奶爸奶妈们,每年要用掉一百八十亿片免洗尿裤,这些纸尿裤足够填满二十五个足球场、三十层高楼!为了制造这些使用一次即丢的纸尿裤,每年需用掉三十四亿加仑的油和砍掉二十五万棵树,每天有一万吨的纸尿裤变成填埋垃圾,这些纸尿裤是没办法被分解的,因为纸需要接触空气和阳光才能被分解,而纸尿裤的成分其中百分之三十是塑胶,根本没办法分解。请注意,这一组可怕的数字因为人们没有觉醒的环保意识还在与日俱增着。”

赵来沉吟半晌,拿起一截黄瓜,蘸了蘸桌上的一碟黄豆酱,嘎嘣一口咬下去,这场辩论会就在听取嚼声一片中胜负已分。

俩人丝毫没意识到在饭桌上、在一盘盘美味佳肴面前,谈论尿不湿、谈论便便是多么有伤风雅的事。儿子的一泡尿一泡屎成了这个家的头等大事,跟嫩黄瓜、酱肘子一点都不冲突,他们的胃口一点也不受影响。如果此时他们身边有个没当过奶爸奶妈的单身旁观者,定会一脸的难以理解,早就撂下筷子了。每天,奶爸奶妈在饭桌上的谈话内容比这更无厘头,“嘿,咱儿子今天真能耐,拉的便便黄橙橙的,不软不硬的。给你夹个鸡翅,犒劳你的。”“是吗?那可太好了,这几天那小子一直拉肚子,后来拉得都跟蛋花汤似的,我都担心死了。嗯,今天这鸡翅真绝味。”“可不,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踏实的就盼着他能拉出个海绵蛋糕一样的便便呢。今天大宝一吭吭,我赶紧全力准备,伺候他便便完毕,我仔细研究了他的‘蛋糕便便’半天,确定大宝拉肚子彻底好了,我高兴得像捡了五百块钱。我给你盛碗蛋花汤吧。”俩人吃得津津有味,谈得津津有味,旁边的赵大宝睡得津津有味。

从前那种恣意地想吃就吃、想卧倒就卧倒、想偷懒就偷懒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赵来跟华丽的作息时间完全以赵大宝小朋友的作息为准,儿子醒着他们当然得忙活着,儿子睡了他们才能打个盹,儿子哭了他俩跟着皱眉抓狂,儿子笑了他俩像吃了蜜。比如,晚上华丽给大宝喂完奶刚躺下没多久,大宝尿了,换了块尿布才躺下,大宝有点小咳,得喂两勺水吧,喂完水又躺下,没一会儿,大宝吭吭了,这是要便便,又是一阵忙活,再躺下,刚在乱七八糟的梦里偷个懒,大宝又饿了……如此一遍遍地重复这些机械运动,一抬头,窗外已经泛白,天亮了。这就是华丽的月子生活,幸好白天华丽妈能过来帮衬她一把,带带外孙子,里里外外收拾一下,给她买买菜做顿午饭,让她抓紧时间睡一觉,不然,华丽觉得自己能牺牲在月子这条阵线上。

这天下午,华丽妈临走前叫醒了华丽,嘱咐她已经给宝宝换过尿布喂过水,宝宝睡得香甜,厨房灶台上微火煲了锅鸡汤。华丽半梦半醒地听着老妈嘱咐,老妈刚关上门走人,她就像被个大沙袋坠着,一头掉进梦里去了。

傍晚时分,赵来风尘仆仆进门,他客厅、厨房挨个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才摸进卧室来。赵来栖身过来把手搭在华丽肩上,继续往前探索着要捏捏儿子酣睡中的苹果脸儿。混合着空调房里汗酸、街头汽车尾气的异味冲鼻而来,华丽的胃立刻绞到一起,一把推开他,低声斥道:“赶紧洗洗去,你在外一天,浑身上下都是细菌、灰尘的基地组织,你想传染给咱家大宝啊!”赵来俯首听命,直奔卫生间把自己洗刷刷,再听华丽吩咐,把锅里的鸡汤盛一碗。

赵来小心翼翼捧着鸡汤进了卧房,不无感叹:“从前我好歹是咱家的二把手,现在又降了一级。我这哪里是只得了个白胖小子,是买一送一得了个白胖闺女,以后我就拿你当闺女养算了。”

华丽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产妇的胃就跟食物焚化炉似的,食量巨大。捧过鸡汤,碗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黄澄澄的鸡油让她败了胃口,她吩咐赵来道:“喝不下,给我换一碗去,只要清清的汤和几块鸡腿,把油撇出去。”

赵来叹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重心长开解华丽:“妞啊,这鸡汤可是你妈辛辛苦苦熬了一个下午的,它再难喝能有中药难喝吗?鸡肉的蛋白质含量相当高。此外,鸡肉中还含有维生素A、维生素B1、维生素B2、维生素C、维生素E、烟酸、钙、磷、钾、钠、铁等多种营养素,非常适合产妇食用。你以为这只是鸡汤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更是咱家大宝的奶源啊。你想象一下,你喝下这碗鸡汤,在你身体里细化分解成各种营养物质,再变成白花花的母乳,让咱家大宝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啊。这是你任重道远的光荣使命,如果能替换的话,我都想跟你换换这个吃得伟大吃得光荣的岗位了!”

华丽仰天一叹:“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咋听着你这是变相损我是头奶牛呢?”

“奶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你吃的是肉挤的是奶,这样一比较,你的地位就豁然拔高许多了。你赶紧喝,咱儿子还等着一会儿开宴席吃大餐呢!”

华丽紧锁双眉,拿出视死如归的魄力,喝了个底朝天。

一小时后,赵来就着这锅鸡汤给华丽下了一碗鸡丝龙须面。当然,循循善诱的他又把上述那番勉励之词叙述了一遍,华丽乖乖吃之喝之。

再一小时之后,到了喂奶时间。华丽刚解开胸襟,大宝这小家伙闻着味儿就扑了上去,一口叼住奶头奋力吮吸,赵来看得眼睛都直了,感叹道:“从今往后,我算知道‘使出吃奶的力气’这话是怎么个意思了。”

华丽憷着眉尖,倒吸一口冷气,愤愤说:“这小家伙的吮吸力道无穷大,都赶上金庸小说里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了,我的整个乳晕处像有几条水蛭同时往肉里钻。下次,等这小家伙饿急了眼,让他吸吸你的咪咪头你就深有体会了。”赵来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胸口,接着坏笑。

突然,华丽觉得自己体内有股邪恶之气上下乱窜,难以按捺无法排解,最后蛰伏在小腹处好一通胡抓乱挠、搜肠刮肚,形成一股迫不及待向下奔突之势。华丽大叫:“赵来,抱走儿子,我忍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华丽大步流星直奔卫生间,一通闷雷滚滚暗河咆哮臭味熏天,华丽这才弱柳扶风地走出来,暗自纳闷:“怎么会拉肚子呢?”话音刚落,原路返回,继续如厕。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一个晚上,华丽不是在厕所蹲着,就是在奔向厕所的路上。佝偻着腰,她有气无力地揪着赵来睡衣领子:“赵某人,你陷害我,那么油的鸡汤我连连干了两大碗,不拉肚子才怪!你也给我喝两大碗去,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赵来一脸无辜:“这鸡汤是你妈做的,我只是热了热端给你而已,你妈不能害你吧,你亲爱的老公不能害你吧,你白天是不是吃生冷瓜果喝凉白开了?”华丽拿不准缘由,没再继续发飙。

第二天,华丽妈来报到,华丽把拉肚子的始末和盘托出,华丽妈一拍巴掌:“你俩真是一对笨蛋!鸡汤里的油当然要撇出去,我昨天临走前都嘱咐你了,你忘得比我嘱咐得还快。”华丽表情石化,这下杯具了,恨不得这就磨刀霍霍向猪羊。于是,抄起手机拨过去把赵来骂了一顿,刚骂到兴头上,腹内又雷声滚滚,撂下电话就往卫生间跑。华丽妈哭笑不得,摇头叹道:“你们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怎么当大宝的父母?真不让人省心。”

这场鸡汤闹肚子事件持续三天才告一段落,华丽把这段糗事写进育儿博客,结尾处后缀一句:奶妈唔易做。以资纪念。

虽然踉踉跄跄,但好歹熬过了当奶爸奶妈的初级阶段。转眼休足三个月产假的华丽要出关上班了,大宝白天正式交接给姥姥姥爷接管,接踵而来的就是大宝的百天宴。

“大宝百日”这天上午,一家三口洗漱完毕,个个都来个“精装修”赵来西装笔挺领带鲜艳的,用华丽的话说像是“回笼新郎倌”;大宝穿了一套大红色的唐装,就像个真人版小福娃,谁见了都忍不住想亲他一口;华丽因为产后一直坚持母乳喂养,身材恢复缓慢,一套粉色羊毛裙裹着她丰腴的腰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水盈盈的水蜜桃。一家三口直奔摄影城照了一套全家福,另外给大宝照了一组百天照,赵来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披着各色背景布或躺或坐地当人肉座椅,大宝则无邪无畏依偎在背景布下、赵来的怀抱中,任凭摄影师抓拍他的憨态可掬,而他无辜的眼神压根就看不懂这些大人们到底在穷忙些什么。

大宝这个主角的状态十足,赵来在背景布下已经满头大汗了,早上用啫喱弄了半小时的发型全都软塌塌地贴在脑门上,衬衣也皱巴了,肘弯处和裤脚都蹭了灰,完全地形象尽失。华丽也没闲着,手里不是拿着彩色气球就是拿着荧光棒,间或做个鬼脸,力求吸引大宝的注意力,如果能引发他会心一笑,那就是大功一件了。正当摄影师抓拍到大宝一个灿烂大笑的瞬间时,赵来在背景布下鬼哭狼嚎起来:“惨了惨了,这可怎么见人,都是大宝惹的祸!”赵来的浅灰色西裤裤裆前一片水湿,赵来兀自拎着一角不停地擞。还是摄影师给出了个主意,让他上卫生间清洗一下,然后对着干手机烘干它。于是,男卫生间门口有了一道亮丽风景:一名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对着干手机趔趄着身子做提裆向上的姿势,面部表情痛苦到狰狞。华丽抱着大宝躲赵来远远的,赵来冲她连比划带召唤的,她干脆把脸扭一边去不接茬,假装跟他一点都不熟,只是吃吃地笑。

上午十点半,一家三口到达早就预订好的酒店套间。上次来这里定酒席时,赵来就跟酒店经理说过,孩子的百日宴只想小众地表达一下心情,找个能容纳下三四桌酒席的套间就可以了,双方父母凑一桌、好友一桌、同事一桌就OK了。华丽在赵来身后扯了扯他衣袖,小声进言:“咱们的情况可不是两家父母,你确定你妈和你爸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吗?我可不想咱宝宝的百日宴杯碟与碗筷齐飞,争执和怒骂并举,那我可活不了了。”赵来鬼鬼祟祟一笑:“我跟你妈和我妈说的百日宴是同一天,跟我爸和何妈说的是第二天。咱们不过是两天来这里吃两次酒席就可以了,保证他们谁也碰不上谁,你老公高明吧?”华丽竖起大拇哥:“高,实在是高!关键时刻,还是男人狡诈。”

十一点半,八个凉菜摆上桌,陆陆续续有客人到场祝贺,按照事先编排的座次落座。华丽的爸妈也早早赶到,华丽爸心疼外孙子,怀里揣着一奶瓶淡淡的蜂蜜水,接过外孙子就开喂。华丽妈心疼女儿,特意拿了条羊毛披肩给华丽披上,围上来不太知道内情的同事们目睹这一切均一脸羡慕,赵来的同事莫莉天生就是快人快语秉性,此时唧唧喳喳道:“赵来,你们这家庭气氛太和谐了,这二位是大宝的爷爷奶奶吧?大宝长得真像二老,看他跟二老的亲热劲儿。这小家伙都认人了,知道哪儿远哪儿近了。”赵来得意地跟华丽相视一笑,并不说破,这种融洽无间的家庭气氛正是他一直追求的。

赵来妈刚巧踏进门,莫莉的一番话正戳在了她的心窝上。她原以为能跟她抗衡争礼的只有赵来爸和何妈,所以,她一股心劲儿都用在对付这俩人身上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处心积虑隔离了这二位,却让华丽爸妈白白捡到了跟大宝朝夕相对的机会。赵来妈眼前轰然重现当年她跟赵来爸离婚,小小年纪的赵来对着何妈口口声声喊妈的锥心之痛。如今旧事重演,她心里那个酸啊疼啊犹如白蚁啃骨,她心里那个委屈啊肿胀啊犹如蝗虫过境,大宝可不就是当年的赵来?她一定要让这份祖孙情在她这里情深意长。

赵来妈走进人群,清清嗓子开口:“谢谢各位赏光我们家大宝的百日宴,你们可能没搞清楚,这二位是大宝的姥姥、姥爷,我才是大宝的奶奶,唯一的亲奶奶。你们看,大宝的那对酒窝,长得跟我的是一模一样。”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道这话茬从何搭起,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之中。唯有华丽爸怀里的大宝浑然不觉地呵呵作笑,真真是小儿不识愁滋味啊!

没想到,赵来妈越发来了劲儿,硬生生上前把大宝从华丽爸怀里抱过来:“大宝,来,奶奶抱,给奶奶亲个,告诉我,想奶奶了吧?”赵来心疼儿子被连拉带扯地抱过去,语带叮咛:“妈,小心别闪了大宝的脖子,他才会抬头。还有腰,您倒是拖着他的腰。嗨,他一个一百天大的孩子,哪儿会跟您亲亲、开口说话呢?!”赵来妈白了赵来一眼:“你以为我不会抱孩子,你跟刘静都是生下来就会跑着买糖吃?!我知道大宝不会亲亲、不会说话,傻子都知道我们玩呢!你一边去,别碍我的眼。”

赵来识趣地一边去了,华丽也识趣地一边去了,华丽爸妈和其他人等都识趣地一边去了。可怜大宝还不懂得什么是识趣,对奶奶怀抱非常陌生的他很不识趣地一咧嘴,嚎啕起来,任凭奶奶又是哄又是颠,却越哭越烈,一脸决不妥协的架势。

华丽急了:“妈,大宝饿了,该给他喂奶了。”赵来妈这才找到了台阶下,把大宝交给了华丽,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华丽冲刘静使了个眼色,把这眼色翻译成暗语就是:“大宝他姑,你别凉快坐一边看好戏啊,这正是派你上场的时候。赶紧搞定你妈,不然,这百日宴就被搅和了。”刘静点点头,迎着她妈走过去,冲着她妈咬耳朵:“妈,您今天可是来扮演慈祥奶奶这一角色的,您别胡闹,吓着大宝您不心疼,我这当姑的还心疼呢。您今天好好表现,星期天我让华丽他们带着大宝回家给您抱个够。当然,我还会给您带个男朋友回家,您今天可不许闹了哈。”果然,一物降一物,赵来妈就吃刘静这一套要挟,去除了内心的魔障,做回了平日里那个不合群、有点孤傲的赵来妈,仔细吃她盘子里的菜,再不多说一句话。

这场战战兢兢的百日宴虽有意外插曲,但好在顺顺利利地过关了,华丽舒了口气,冲刘静比了个“V”的手势,答应什么时候刘静爱心泛滥了,把大宝借给她玩一天。

百日宴后的第三天,中午下班,华丽给大宝喂奶,大宝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足足比平时多吃了好几分钟。大宝终于心满意足地吐出奶头时,已经睡眼惺忪了。华丽抱起大宝趴在自己肩头,轻轻拍他的后背,令其打嗝儿,等吃奶时吞进去的空气排出后,就把他放进婴儿床里。没容华丽撤步,已经睡得睁不动眼睛的大宝突然大口吐奶,那模样活赛醉汉吐酒!华丽赶紧给他擦拭。睡了有大半个小时,大宝一伸胳膊一蹬腿,大口大口的奶又从嘴角涌出来,华丽慌了。

只盼到赵来下班进门,华丽带着哭腔跟他汇报,大宝这一个下午吐了几口奶,后来吐的几口跟豆腐脑儿似的,她都担心死了。

赵来故作老练道:“慌什么,大宝估计是吃多了不消化,你以后控制他点食量就好了。咱再观察观察,别自己吓自己。”

华丽惶恐地点点头:“我试试吧!哎,我这咪咪又不是奶瓶,没个刻度可以把握,干脆从时间上把关,他以前一次吃几分钟,现在就吃几分钟,一超时就撤饭打烊,没的商量。”

赵来却又心软了:“别呀,咱儿子一天天长大个儿呢,你都按从前的标准那哪儿行?一星期增加两分钟进食时间,这样差不多了吧?”俩人真是费尽思量。

可是,甭管赵来跟华丽如何给大宝制定进食标准,大宝照旧吃完奶就吐,而且越吐越频繁越汹涌。每次大宝吐奶,华丽和赵来的心都揪成一团抹布了,这小家伙儿没事人般咂摸咂摸嘴角残留的“豆腐脑”,咕咚一声咽下,带着笑意昏昏入睡,全然不理他爹娘此刻的瞠目结舌。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华丽遍访了娘亲、婆婆还有当了妈的女同事,大家都没个标准答案,各有一套说辞,华丽也懵了。

这天在娘家吃过晚饭,赵来和华丽抱着宝宝回家,刚走出去几十米,只见大宝小嘴一张,一股白色液体喷薄而出,喷了赵来一肩膀。华丽眼睛都红了:“赵来,咱别回家了,这就带大宝上医院去吧!他这已经不是吐奶,改喷泉了,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赶紧带大宝瞧病去。”赵来胡乱擦了擦自己身上的“豆腐脑”,也慌了神:“走,挂急诊,找专家,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这个时间段不是出门见朋友的,就是匆匆下班往家赶的,本来出租就不好打到。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赵来还是打不到一辆出租,他拨打了120,没想到120简单问了两句病人情况,回他一句神经病,就挂了电话。赵来这会儿杀人的心都有了,干脆脱了外套站在路中央强行拦车。华丽急得跺脚:“大宝他爸,你不要命了。”赵来吼她:“少废话,给我抱好大宝。”

终于拦下一辆出租,急急赶到医院。值班医生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白大褂”,她只用三分钟的时间对大宝望闻问切了一番,就收势罢手。华丽怀抱中的大宝,起先只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眼前陌生的一切,当女医生与他面对面时,他伸出两只圆滚滚的小手在半空中抓啊挠啊一点点探向女医生的眼镜,那副志在必得、无知无畏的小样儿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华丽一遍遍重复大宝这半个多月来的吐奶症状,一边叙述一边悲从中来,生怕这么点儿大的宝贝万一患上个什么疑难杂症,岂不是要了她和赵来的命!说着说着,华丽已是喉头哽咽,两耳嗡嗡作响。

女医生低头写了半张龙飞凤舞的处方,递给华丽:“你们可以去药房拿药了。”然后背过身去一副“慢走,不送”的姿态。赵来毛了:“医生,您给我儿子好好诊断诊断,别三两下就打发我们回去。大晚上的,我们跑一趟医院不容易。”

华丽“嚯”地站起来,把大宝交给赵来,对女医生说:“请问您有孩子吗?您理解两个完全医盲的父母看着孩子每天大吐特吐时的心情吗?既然您能看得了我儿子的病,那么请您认真负责地好好看,然后给我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法。要红包还是要购物卡,您都可以明打明地来。要看不了我儿子的病,也请您明说,我们另找他人。您要拿孩子的病绕来绕去,咱去你们院长那里理论!”

女医生乐了:“我也是当妈的,而且每天的工作就是跟你们这些毛脚爸妈打交道。别激动,我见过的比你更着急上火的父母有的是,他们有的当场就拍桌子瞪眼睛开骂,有的恨不得拆了我们医院,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你们孩子没毛病,我才让你们回去的,给你们开的处方,也不过是一些清胃火的冲剂,到了药房自然有人跟你们交代服用剂量,还有什么事吗?”

“怎么可能?我儿子天天大口大口吐,你却说他一点毛病没有?”

“有的宝宝从小到大一口奶都不吐,有的宝宝偶尔吐几次,还有的宝宝能从三四个月开始一直吐到七八个月,这都是健康范畴里的个体差异,原因多为宝宝的胃呈水平位,容量小,连接食管处的贲门较宽,关闭作用差,连接小肠处的幽门较紧。宝宝吃奶时常常会吸入空气,奶液容易倒流入口腔引起吐奶,宝宝长到六个月或八个月之后,胃部发育健全自然就不吐奶了。你平时尽量抱起宝宝喂奶,让宝宝的身体处于45度左右的倾斜状态,胃里的奶液自然流入小肠,这样会比躺着喂奶减少发生吐奶的机会。吃奶后不宜马上让宝宝仰卧而是应当侧卧一会儿,然后再改为仰卧。就这样,你们记住了吧?”

华丽与赵来匪夷所思地对视一下,他们以为是火星撞地球的灾难,到了医生这里不过是一片落叶掉头上。也难怪,如今家家只有一个娃娃,父母二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四人,全部围着这一个娃娃转,风车也能转成龙卷风,芝麻也能重视成西瓜。大宝的这对活宝父母刚才还一副如临大敌紧张做剑弩拔张之势,现在像被人卸去了九成负重一身轻松,如果跟医生吵上一架能确定大宝健康无事,他们宁愿再吵上十架。赔礼、道歉算什么,吃人家卫生球白眼儿算什么,千金难买大宝一个健康!华丽一个劲儿地亲着大宝的脸蛋子,乖乖心肝儿肉肉地乱叫,赵来讪讪跟女医生道歉致意,夫妻俩几乎是脚踩祥云身披紫霞出门而去的,那感觉比封官赏地都乐活。儿子平安无事,儿子一好百好,这比什么都强!

经此一“役”,他们算是彻底知道了为人父母的心意,也对各自的父母们有了一个更上一层楼的崭新认识:赵来和华丽从前对自己父母再孝再顺只是一种“人云亦云”的境界,当他们为大宝操过心着过急受过累之后,他们懂得了父母的心路,懂得了父母的不容易。如今的他们,看待自己的父母长辈,会从两个角度,一是作为儿女,二是作为一对新生代的父母。他们或许还是会对父母们的做法持保留意见,但因为这层懂得,他们会内心柔软,所以慈悲。

赵来思付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抱着大宝回家看看,他为自己曾经出语顶撞父母而感到懊悔,他为自己曾经抱怨负气而感到羞愧,他其实对华丽不敢抱有太远大的理想和厚望,表面乐观大度的他,内心对婚姻一直潜伏着梦魇般的危机感和不信任意识!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家伙教育了他,居然是这出貌似惊悚实则搞笑的“吐奶惊魂录”教育了他,他一定得真正强大起来,为了那些爱他的和他爱的人们。

转眼间大宝八个多月了,赵来的奶爸当得有模有样多了。大宝一哭,赵来立刻很有家长威严地上前教育:“不许哭,男子汉不怕把鼻子哭掉?”可小家伙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哭得更响亮了。赵来仔细辨别儿子哭声,儿子拖着长腔不紧不慢地哭,是裤子尿湿了,换!没想到小家伙还挺不听话,一条开裆裤换了十多分钟。转身刚坐到电脑前,又听到大宝不紧不慢的“赵氏哭腔”,伸手一试,又尿了!

华丽加班还没到家,到了喂奶时间,赵来拿起奶瓶微笑着朝大宝走去。这小子聪明无比,无师自通地懂得采取软抵抗,把奶嘴含在嘴里咬着玩,就是不喝。任赵来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地白话半天,连《两只老虎》都唱了N遍,人家就是不领情。赵来灵机一动,把华丽的照片放在奶瓶旁边,这招果然有效,一瓶奶立刻喝光。跟儿子过招,而且赢了,这让赵来巨有成就感。

大宝最近入睡后老是蹬被子,华丽怕大宝感冒便把他抱到了大床上睡。二人世界里来了个小“第三者”,赵来被排挤到了床沿上,除了被严禁打呼噜,胳膊腿儿都不敢乱伸乱踢,睡一晚跟没睡一样。

这晚,睡不着思淫欲的赵来等儿子睡熟了,悄悄翻越“警戒线”来到华丽身边,手刚一搭到华丽胸前那对香甜糯软的“小白兔”上,华丽就百分百默契地头一低钻进他怀里了。关键时刻,大宝突然哼唧两声,华丽立刻从赵来怀里的小白兔变成一只敏捷迅速的母豹子,抱起大宝就唱摇篮曲。赵来哑然,暗暗揣测刚才那段前戏是不是自己梦游臆想出来的,这女人的双面真是变幻一瞬间,演技够使!

这时,睡梦中的大宝突然无比清晰无比清脆喊出一串:“爸爸爸……爸……爸爸……”赵来完全傻了,大脑极度缺氧,他不敢相信儿子第一个喊出口的竟然是爸爸。虽然,这可能是大宝无意识的呓语,但已足够让他俩感动得一塌糊涂。华丽酸溜溜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赵来:“赶紧答应,傻啦,要不我给儿子当爸。”

大宝这一声爸爸叫的,让赵来拥着华丽笑了,眼眶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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