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边,漆黑如墨,大雨倾盆而下。
山上一道黑影在树木间飞奔,渐渐甩开了紧追其后的兵卒。
除了雨声,还有迟小敏喘息如牛的呼吸声,身后兵卒的呼喝声已经听不到了,她脚下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黑暗中,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迟小敏不辩方向,不停的跑着,脚下高高低低、湿滑无比,不知道滑倒了多少次。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张惶地奔逃,身上早已湿透、冰冷一片,但她全然不知。
此时,她悔极、恨极,想以死谢罪,但是她还不能。她要想办法救出上官云琦,她要找到大师兄,大师兄一定有办法的。
大师兄……一想到周炜,迟小敏在黑暗的大雨中放声大哭。雨水、泪水冲刷着她的脸庞,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她也知道,以后她再也没脸见他了,再也不能心存幻想了。
她在黑暗的大雨里跌跌撞撞地奔逃着,毫无顾忌的哭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大雨丝毫没有停歇,天却微微亮了,雨幕中已能辨别一些景物了。
迟小敏听见自己嘴里只剩下嗬荷声了。她累极了,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还在一高一低的、不听使唤的向前迈着。嗓子哭哑了、脑子也不会转了。
终于跑到山间的小路上了,路面平整了许多。
迟小敏全身不停的打着颤,还是一脚高一脚低的跑着。
晨光微曦的雨幕中,前面不远的路边,有一座破的女娲庙。
她好不容易连走带跑的来到庙里,庙里供奉的女娲像上,泥塑的彩漆几乎掉完了,落满了厚厚的尘土,破败的窗户、梁上到处挂满了蛛网。
这一切在迟小敏看来,却是温暖无比。
她靠在供桌边,看着门外倾盆大雨,极度疲惫后的睡意,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在她意识消失的刹那,门外似乎进来了一个瘦高的人影。但是,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就算是死,她也要睡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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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做了个好长的梦,迟小敏梦到有个瘦高个子的人,那个人怎么像是薛鬼手?进到庙里,跟她说话,然后背着她跑。后来,她好像又看了大师兄他们,他们好多人围着她说话、吵架,最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在无尽的黑暗里。她害怕,哭着叫大师兄,可是没有人理她,这时一只看不见的温暖手掌,抚上她的额头,让她安静了下来。
迟小敏终于睡醒了,眼前不是落满灰尘的女娲的塑像,而是二师兄!
“二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迟小敏想要坐起来,这一动,才发现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尤其是后背的巨痛,让她禁不住哼了一声。
王磊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你醒了?”
迟小敏顾不了全身疼痛,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怎么会在这儿?”
王磊眼神闪了一下:“是薛鬼手背你回来的。”
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背自己回来?回忆起那些梦的片断,那她以为的做梦都是真的了?
她怎么就睡着了呢?她睡了多长时间?糟了,上官姑娘……
迟小敏这会儿没心思去想薛鬼手为什么会好心背她回来,她脑子里只有吊在城头上的上官云琦。
她掀开被子要下床,王磊按住她:“你干嘛?”
迟小敏推开二师兄的手:“我要找大师兄,上官姑娘被吊在城墙上,我们得赶快去救她。”
二师兄再次按住她:“薛鬼手都给我们说了,中午林堡主带着上官大人,还有一些帮手赶到庄上了,他们正在商量怎么救上官姑娘,你还是躺下好好休息。”
“上官大人?他是上官姑娘的爹爹吗?”迟小敏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跳。
王磊点点头:“他就是上官将军。”
迟小敏着急的抓着王磊的手:“上官澈那个坏蛋正要抓他和大师兄,他们千万不能去。”
王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你放心,他们都知道的。”
迟小敏看二师兄一副了然的神情,一下明白了,他们什么都知道,就只瞒着她了。
虽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瞒着她,她突然感觉此刻坐在床前的二师兄离她这么远,就好像、好像她是个“外人”,眼神不由一黯,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王磊低头看了一下空了的手心,眼神有些怔忪。抬头看迟小敏神情低落,知道她因为犯了错心里不好受,脸上堆起一个刻意的笑容:“你先躺下休息。”起身给她盖上被子。
早晨看到被薛鬼手背回的迟小敏,嘴唇青白,浑身湿透,不停得打着颤,呓语不断的样子,让他心疼无比。
迟小敏摇摇道:“我没事。”看到窗影已西斜,那她就已经睡了大半天了。
此刻,她心忧如焚,再次掀掉被子,她回来耽误了多长时间,上官云琦就被吊了多长时间,她怎么还躺得下去?
“二师兄!”周小山风风火火跑进屋来:“大师兄叫你出发了。”一进门才发现迟小敏醒了。
“你醒了?”周小山跑到床前,这个小师妹早晨被薛鬼手背回来时,她的神智癫狂,嘴里乱喊乱叫的,把大家都吓坏了。
“你们是去救上官姑娘吗?”迟小敏两眼放光,拉着周小山问。
周小山点点头。
王磊又把她往床上摁:“救上官姑娘我们去就好了,你躺着别动!”
“不行,我要去。”迟小敏挣脱二师兄的手,急急忙忙穿鞋:“是我害上官姑娘被抓的,我一定要去。”
王磊伸出去拉她的手缩了回来,心情复杂得看着她。
现在时间紧迫,他也不再坚持让她躺下了。
领着她到前厅,厅上已空无一人,听到院子门口人语马嘶的,三人又跑到院门外,门外好几十骑人马,正在整装待发。
周炜看到他们三人出来,立刻让王磊、周小山上马,自己也要翻身上马,迟小敏抢上去拉住他:“大师兄,我也去。”
“你在家休息!”周炜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她抗拒。
迟小敏知道大师兄一定是恨极了她,她拼命咬住嘴唇,才没让的眼泪流出来:“对不起!”
昨天他赶着车,听到后面车篷内好长时间没有动静,叫了几遍上官云琦的名字,都没人应他,才惊觉上官云琦不知何时已不在马车上了,他弃车在四周找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重新回到马车前,从未有过的慌张占据了整个心房。
能在他眼皮下把人无声无息的偷走,这个人武功一定不在自己之下。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薛鬼手,又觉得不太可能。第二个想到的是上官澈,很快又被他排除在外。如果是上官澈的话,又怎么可能只抓走上官云琦,而放过了他?
再说,不是他自傲,就上官澈带来的那十个人,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否则,他又怎么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上官云琦从将军府偷出来。
上官澈不敢到周庄来拿人,恐怕也是对他们师兄弟有所忌惮。
他左思右想的理不出头绪来,只好回周庄找父亲他们商量。
等他下午赶回周家杂院,才发现大家都在找小师妹,细问之下,冯婶才说了实情。
周炜心急如焚的和大家分头又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俩人。偏偏天还没黑,就下起了大雨,大家就是再着急,也只有在家等着。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周家杂院的人几乎都是辗转难眠,都没怎么合眼。
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都聚到前厅上了。
迟小敏、上官云琦一夜未归,外面大雨还未停歇,更让一众人心情郁燥。
让人不明白的是,林珏竟也跟着离奇失踪,大家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众人正在商量让周炜、王磊去平阳城打探一下时,薛鬼手冒雨背着神智迷乱的迟小敏回来了。
从迟小敏断断续续的呓语里,还有薛鬼手给大家讲了上官澈要用上官云琦引周炜和上官季林的阴谋,大家已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一想到美丽娇柔的上官云琦,被上官澈这个阴险、狠辣的家伙吊在城墙上,周炜就恨不得打迟小敏一个耳光。
但看到她浑身湿透,应该是冒着大雨,连夜从平阳城赶回来报讯,因此而跑脱了力,他就是有气,也不好怪她了。
没人知道,迟小敏是从十几丈高的城墙上摔下来后,害怕她走官道,被上官澈手下将士骑马追上,而选择了更远、更艰险的山路,冒雨连夜赶回来。若非如此,以她的武功,一夜的奔跑,怎会脱力巅狂?
周炜看到了迟小敏眼底的泪光,心里也是一软。小师妹想赎罪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但陷上官云琦于险境,他无法轻易原谅她。
没有给迟小敏讲上官云琦的事,是因为不想让她卷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中来。战争的血腥,让迟小敏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有心让她远离,却没想到……
周炜只当没看见小敏眼底的泪光,咬了咬牙说:“你回去吧。”再没看她一眼,翻身上了马,对周庭放、上官季林等人说:“大人,咱们走吧。”
一众人等策马急驰而去。
迟小敏的眼泪终于涌出眼眶。
雨后的天空蓝得如洗过了一般,金灿灿的夕阳光,照在院门前站着一动不动的迟小敏的身上,仿佛给她渡了层祥瑞的金光。而站在夕照里的人,眼泪却流个不停……
她就这么站着,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脑中乱纷纷的,一会儿自怨自怜、一会儿愧疚悔恨、一时对上官澈恨得牙痒痒的……
突然,她想起来一件事,她醒来的这前前后后,怎么没看到三师兄呢?那个上官澈说过要谢谢她和三师兄,是什么意思?
迟小敏脑中如倒片一样回忆起是他告诉大师兄到断肠崖,那么那个娟布?还有前日早晨在溪边洗衣服,三师兄为什么也会跑来找她?而且那么起劲的鼓动她去追大师兄?难道他是上官澈的人?!
迟小敏心中一凛,师父他们不知情,岂不是很危险?
她站不住了,抹了把眼泪,跑回院子,去后院牵了马就去追他们。
冯婶刚好端着她的药碗从厨房出来:“哎,你去哪儿呀?这药……”迟小敏已连人带马,像阵风一样消失在一片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