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线抵达铜镜千钧一发那一刻,窫窳出现了。
光准确注入他的金甲心脏部位,变成诡异的伽罗色光线回到收手不及的巫朌短杖菱形宝石里。
回到原点,连结成功,“移星改命”巫术自动锁定被窫窳转移到五芒星法阵中心手足无措的人:婉凌华。
光线从射出到回收,过程正好五秒。
五秒钟,足够窫窳“燃烧”法力透支心血发动交互易位的法术了。
他身上的金色甲胄,也是帝之武装,‘天’之刻印。
完了?
“移星改命”既然发动,接下来不按人意志而停止、转移,巫杖宝石和四件帝之武装再次吐出光芒连结,从上空俯视的话,正好连成一枚五角星。
外侧的五个点连成一个大五芒星(正五边形),内面的五角星正中也连成一个小五芒星,婉凌华就困在小五芒星里面。
她不见了。
她落在正下方的陷坑里面。
建木是木质,挖坑不难。不过这个坑,本来是吕望准备用来困住窫窳的后备手。
不过,目标上蹿下跳就能脱离的话,要五名巫师出手密切配合,才能激发的大型巫术也太逊了吧?
只要婉凌华没有脱离大五芒星的包围,她就逃不了。
真正帮她脱离命运五芒星笼罩的人,是孙一。
他手中的隐形镜片相对最小,要做点手脚变动也简单地多。
只是把镜片翻转而已。
只是让‘泉’之刻印最终反射出来的紫光照到自己身上而已。
吕望突然感觉一股九幽深处的寒意,从顶心天灵直灌到脚底涌泉。他的记忆像洗切的纸牌一样迅速翻动。
雪夜,孙一在舟中和他下棋,问过鬼的归宿。
“人死为鬼,鬼死如何?”
闪念之间,四道颜色各异的光芒已汇聚到孙一身上。
孙一本来半实体化的鬼魂顿时变淡。
三魂七魄,分崩离析只在弹指间。
就像轻烟,只要一缕微风就能吹散,从此了无痕迹。
窫窳就是那股风,不过,是十级台风。
他现今“天魔七杀”只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彻底发掘“天”之刻印的威能,连上天都在福佑他。正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鸿运当头之时。
只要被逆转运道,跌落谷底。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了。
失败一次好说,输赢胜败过眼云烟。怕就怕把命葬送于此。
命没有了,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曲终,人散,落幕。
天意!
天意让本座命不该绝!
小公主,抱歉了。死的人,是他们。
窫窳人形一闪,挡在孙一面前的阿宝被他高高举起。
窫窳双手犹如铁箍般牢牢抓住阿宝的双腿,一发力,分开胳膊——
“爿”和“片”,两个字送给阿宝。
小精怪被撕成两份,“片”字那份,带着头。
孙一的魂魄只剩下一魂四魄,主宰智慧的三魂之一幽精(灵魂)还在,也能感知阿宝的魂魄离体。
离散的魂魄就像新孵出的鸡雏,很脆弱。强光、飓风、精神冲击(比如虔心念经所展示求道的意志),都能瞬间抹灭,甚至生人的阳气旺盛一点,就能让魂魄消失在世上。
巫朌白眉颤动,脚下生风,短杖倒转,宝石卷走阿宝的魂魄。
不得已,移星改命失败的话,只有乙方案了。
乙方案,孙一叫B计划,有当年邓世昌开“致远”撞“吉野”的味道。
巫朌施展木系最基础的法术之一:荆棘缠身。
简单的,也是实用的。
如果加上吕望的三昧真火,山海界无人能摆脱。
孙一第一次“看”到了吕望的面容,鬼魂除非异变,一般保留生前最后时刻的形体特征:须发皆白,老而弥坚,清隽不群。
三昧真火呈特殊的青白二色,从吕望口中喷出来,烧得窫窳身上的荆棘“哔哔啵啵”直响。
召唤三昧真火烧不断的荆棘有多艰难,巫朌甘苦自知。
此刻他的感觉是:油尽灯枯。
窫窳身上的魔气涨落三次,始终没有冲破三昧真火的束缚。
除了山海界的凤皇白光、青羽圣风外,九州界的三昧真火也是魔气的克星。
怕什么,来什么。
婉凌华就是青鸟使者,此时她手捧的凤凰蛋开裂。
不死鸟,复活了。
凤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雏鸟成长到完全体,一共只花了十秒钟。
然后,凤皇展翼,魂焰天翔。
对窫窳来说,天魔七杀有防护,有攻击,有辅助,就是没有逃跑保命的。
荆棘束缚的不仅是他,连他所在的空间也被牢牢绑定。
人到绝境,只有拼命。
就像司马懿说的:“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
对方已经王牌尽出,他还有什么保留的借口?
天魔七杀第六杀:银魂·魔之灭。
起手式虽然还是让窫窳脸红的芜杂耗时:三秒半。
不过发动的时机恰到好处,刚刚赶上凤皇自爆,以灵魂为材薪燃烧的焰火铺天盖地把他吞没的当儿。
魂之焰变了,变得“黏稠”,质感宛如水银。
以魂破魂,不能燃烧的魂之焰被彻底废掉,犹如被割破喉咙的女高音。
魔之灭也不能再称“灭”,因为连同孙一的魂魄在内,一个也没有灭掉。
窫窳双臂一振,荆棘寸寸碎裂,三昧真火失去动力源泉,泯然消散。
除了武罗还勉力支撑外,窫窳已经没有对手能以站姿面对他了。
婉凌华努力抬起头来,握紧拳头,还有最后一枚五色石。
但是,她已经没有发射的力气了。
巫朌、吕望耗尽法力,窫窳振臂气劲一触,就像野草迎风倒伏。
举目四望,再无敌手。窫窳盘算仅存的三分灵力,已是碾压。
三分,天下只得三分月色的三分。
就像流星划过一样,形式刹那间就变了。
变得可笑?
没人笑得出来。
窫窳肃然收手,也不理会随时可能反击甚至玉石俱焚的五人,目光死死盯着左前方。金甲魔光内敛,左手护心,右手蜷屈护喉,摆出一个防守的架势。
五人不禁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瞧去。
分明没有人嘛……
哦不,有人,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打个比方,我们上学、上班、散步路上遇到的路人形形色色,但最多只注意前方有没有人挡路而已。
陌生人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语音生涩,仿佛山海界的语言对他(她?)而言是一门刚入门的外语:“知我……所在……难得。”
陌生人慢慢接近,在走,还是低空飞行?孙一魂魄透过悬浮的‘泉’眼镜,也分辨不出来。
因为走来的人似乎就是把被一阵风吹拂过来的落叶,你关心过身边的树叶是怎么来吗?
陌生人的面貌逐渐清晰了起来:睫毛、眼影、额头、鬓角、衣饰。
好像,还有一把出鞘的剑。
好像,眼神很宁静。
为什么是好像啊?孙一扪心自问:明明自己看的很清楚的。
大概……似乎……也许……真的很清楚吧。
“表姐,原来是你啊。太好了,太好了,看在我娘亲的份上,拉妹子一把吧。”
陌生人转头面向她:“回去。”
原来,她是女的啊。
孙一终于能活动心思,总结武罗表姐的形象: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气似川流。
这个女人,已经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或者说:无心。
有点玄了。
孙一前世读《坛经》和《五灯会元》,其中谈禅理就说到无心。
他的理解是:我们心中有喜怒哀乐,也有各种欲望,所以,我们是“有心”之人。
而一个人经历过悲欢离合种种人间百味(当然也有天才不必经历此阶段)看破红尘后,无论生老病死还是聚散离合,任何甜蜜痛苦的事都不能再令他“动心”,就到了无心的境界。
心无所往。
这种人最可怕。
追名逐利连白痴也知道,只有少数人才懂得何时收手。而能看破的人,几乎没有。
你甚至找不到他的弱点,因为他不动心。
就像《圆月弯刀》里丁鹏说的,庙里的菩萨,有一只手是拿剑的,你会去挑战他吗?
窫窳的面具背后、金甲内里,已经满是汗水,一运灵力,化作蒸汽,人形仿佛云遮雾挡。
巫朌五人的道行修为,一目了然。
眼前这个女子,可战胜吗——不对,完全不对!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难道自己想错了?
窫窳潜心思索中,不知不觉女子已拽住武罗的小胳膊,语气稍微有了点温度:“跟我……回去。”
武罗心不甘情不愿嘟起小嘴:“可是我还没有完成许姐姐布置的任务哪。”
女子不说话,等她自己说出来。
武罗闻言兴奋得扬起一双小拳头:“就是杀了窫窳啊。”
女子侧过身,直面窫窳。
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啊,怎么好像一副忧患深重,古井无波的样子。
孙一腹中吐槽,女子却开口道:
“窫窳……已死。”
你已经死了?
孙一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主角地位没有了。如果自己生活在一部大戏的话,已经可以准备排队领鳗鱼盒饭,结算临时工资了。
更吃惊的是窫窳:“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杀了自己?”
可惜他还在思考,另一种感觉已经蔓延全身,侵入脑海:生命像退潮的海水,离他而去。
那把剑……对,就是那把剑。
剑尖还残存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
窫窳想要动弹手指抚摸被“金曦·魔之铠”和‘天’之刻印金甲守护得稳如泰山固如金汤的心脏和咽喉,他的直觉告诉他是其中一部分中了一剑。
至于是何时动手的,是怎样伤害到他的,茫无所知。
“轰……”窫窳身躯倒地,回声传来,更显威势。
女子拉起武罗的手,转身要离开。
“不要啦,表姐。你救救阿一吧。武罗不要他死。”
女子抬抬眼皮:“魂魄……幽都之事。”
“他……他能帮你成为剑之圣人。”
女子眼皮微眯,深邃的瞳孔一收,似有所发现,用意识倾听孙一的魂魄有何高见。
孙一只来得及回应一句:“空情,未必证圣。”
福至,心灵。命达,运通。
尔后,孙一再次陷入来到这山海界,穿越之时熟悉的无边黑暗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