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大喜欢别人叫他超脑，就是超级电脑的意思。“在这年头，”沙老大常常对手下说，“光会打打杀杀是不行的，必须要动脑，要有比电脑转得快的大脑，才不会被警察请到号子里吃便当。”比如现在，他就在笔记本电脑里画一个图表，这个图表用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构成。当图表大功告成后，沙老大开始下命令了。
沙老大叫来头号手下“鼠标”，让他安排人去做一些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第一，出钱赞助某汽车俱乐部的地下飙车大赛，把奖金提高一倍，条件是由沙老大规定比赛时间和路线；第二，派两个人去踹某条街道上的一个水果摊子，当摊主质问时，他们只说四个字“我是城管”；第三，还是这条街道，每十步安装一个监视器，然后由鼠标拿着一红一绿两面小旗，蹲到街口的两层小楼上，当一辆橘红色赛车驶进街口时，马上晃动绿旗，若赛车在路口改道，则晃动红旗；第四，其他没事干的小弟，都钻进网吧里，等候命令。
鼠标人如其名，长得獐头鼠脑的。在超脑沙老大面前，他常常表现得智商不足。他问：“这些事好像都不搭界啊，到底是图什么？”沙老大高深莫测地一笑：“不该问的别问。我只能告诉你，这回的计划，叫做‘推手’。”
推手计划的产生，源于沙老大前几天的一次外出。那天上午，沙老大走过一条街，看见卖水果的李老三正拎着水果刀，要和没收他三轮车的刘城管拼命。这条街过了早上八点，就不让摆地摊了，可李老三一时疏忽，超时了。也巧了，这天，正好上级领导来检查，刘城管的身后站着领导，他不能不表现一下，所以就拿李老三开刀了。
最后并没有打起来，因为沙老大喊手下把李老三拉开了。等城管一走，沙老大就对李老三说：“拼命也是一种学问，知道吗？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你老婆孩子谁管？”李老三哭开了，说下岗以后，摆个水果摊子也挣不到什么钱，老婆跟人跑了，儿子没钱上学，自己还受城管欺负，早就不想活了。沙老大一听，脑子一转：人才啊，这个人有大用！
上个月，沙老大的女儿沙姗姗跟一个小白领好上了。这事把沙老大气得够呛，凭自己的江湖地位，女儿怎么着也得嫁个金龟婿吧？让这么个小白领进了家，还不让道上的人耻笑？他知道女儿的性子，那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他就直接去找小白领了。一见面，沙老大就抛出一只装满钞票的皮箱，让小白领滚出本市，并发誓永远不再见姗姗。没想到，小白领直犯傻，说什么“爱情不能被金钱收买”之类的傻话。既然这样，沙老大就不客气了，派人在小白领的汽车刹车片上装了个小玩意，结果，小白领开着车一头撞下了悬崖。
这事儿本来办得挺干净的，警察查了半天，都说是意外失事，坏就坏在公安局的顾问包老头身上。包老头在汽车残骸上找到了那个小玩意，说这是国外黑帮常用的杀人暗器，于是，警察就把侦察触角伸到了全市的黑道。万般无奈之下，沙老大只好抛出替罪羊，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当家“超人”顶了罪。
超人被判了个无期徒刑，沙老大发誓要替他报仇，可是一摸包老头的底，心又凉了半截。原来，包老头是公安局退下来的前局长，现在的公安系统，有一半人曾是他的下属。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公安局还不把自己这帮兄弟一窝端啊？
现在，沙老大见李老三一心拼命，马上有了主意：有仇不报非君子，要报就借别人的手来报。他的电脑里有包老头的详细资料：包老头有非常严重的心脏病，据医生说，他受不得任何刺激。他的老伴早丧，只有一个独子，当眼珠子一样疼。这个独子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在大街小巷飙车。至于刘城管，他是个退伍军人，近乎变态地固守着每天的工作时间。这些情况，再加上要和城管拼命的李老三，就万事俱备了。
推手计划具体是这样：包老头的独子小包受不住高额奖金的诱惑，将参加由沙老大赞助的飙车大赛。比赛将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准时开赛，路线经过李老三卖水果的街道。又被踹了一次摊子的李老三，怒火积累到了极限，这时候，由另一个能说会道的手下“键盘”请他喝茶，提出一项交易，在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五分，刘城管在他从不更改的时间来检查时，李老三向刘城管索要三轮车，利用吵架拖住他。当街口的小楼上打出绿旗时，李老三要立即把刘城管推到大街的快车道，任务就算完成了。要是李老三因此坐了牢，他们负责李老三的儿子读完大学的所有开支；如果李老三安然无恙，就一次性付给他十万元。
从街口到李老三摊子的距离，还有小包的车速，都是预先计算好的。当刘城管被推到快车道时，小包的赛车将风驰电掣地开过来，不可能刹住车，刘城管自然在劫难逃，但小包也难囫囵个儿。这些只是前奏，更精彩的部分在后面。
车祸现场的视频将以最快的速度上传网络，在网吧等候的小弟们将以人海战术发帖转帖，充斥本地的所有网站，不但现场直播，还要发谴责帖，把这个飙车狂骂个狗血淋头。要知道，包老头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里上网，每天都要登录本市论坛。当他看到这则血淋淋的新闻后，一定会犯病的，而常备的速效救心丸已被收买的小时工拿走了。更妙的是，小包走后，包老头身边将没有任何人照顾，手机信号也会被外面的仪器屏蔽了，而他也从不用网络聊天工具之类和外界联络，总之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沙老大得意地想：最低限度，也能把包老头弄个生活不能自理吧？至于善后，他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在整个事件中，他和手下的小弟都没有直接动手，只是推了一把，挑动人心中的那点恶念，所以叫“推手计划”。如果李老三走漏消息，那就把“键盘”抛出去，因为是他跟李老三谈交易的。杀人不见血，沾水不留痕，这才是他超脑的高智商犯罪风格！
一切照计划进行。沙老大舒舒服服地坐在大办公室的监视屏前，看街上的事态发展。
七点四十分，李老三挑着两个水果筐出现了，在预先设定好的地方摆起摊子。有人过来，他还忘不了吆喝几句，让看着屏幕的沙老大直发笑：这人也就是卖水果的料，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老本行！
七点五十分，一个戴墨镜的姑娘走到了摊子旁，听不到她说什么，看样子是要买苹果。沙老大有点焦急，时间快到了，可不要因此误事。好在姑娘买得挺快的，挑了几个苹果，又说了句什么，就上了远处的立交桥。
沙老大刚舒了口气，却看到李老三突然跳了起来，直朝姑娘追去！这可是计划里没有的啊，沙老大急得朝屏幕大喊：“你给我回来！”李老三当然听不见，很快就走出了监视范围。沙老大气得直摇头：市井之徒啊，讲信用都不如我们黑社会！
七点五十五分，刘城管准时出现了，他看见李老三的摊子没人，居然拎起秤杆，卖起水果来了。
七点五十六分，李老三背着戴墨镜的姑娘回来了。看样子姑娘受了伤，李老三对刘城管说了句什么，刘城管就心急火燎地上路拦车，但是，好几辆车都不停。这时候，刘城管抬头看见街口的小楼上拎着旗子的鼠标，马上冲上去，二话不说就夺旗子。鼠标不让，但斗不过军人出身的刘城管。刘城管拿着旗子跑到路边打起了旗语。红旗一晃，就见一辆飞驰而来的橘红色赛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冲出了十几米才刹住了。李老三和刘城管把姑娘扶上了车，然后绝尘而去。
这都哪跟哪啊？沙老大糊涂了。他立马打电话给鼠标，问是怎么回事。鼠标说：“这事都怪那姑娘，没事玩自杀，买完苹果就去跳立交桥。李老三看出姑娘要寻死，竟放着正事不干，装起了英雄。”
沙老大这个气啊，他命令鼠标：“你快点给我查清楚，这姑娘到底是谁？现在哪家医院？给我好好修理她，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过了半小时，鼠标打电话回来：“报告老大，这个姑娘找到了，也查清了，可是无法修理。”
“为什么？”沙老大怒气冲冲。
“因为她、她就是您的女儿沙姗姗。”
“什么？”沙老大的眼泪都下来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快告诉我，她现在哪家医院？”……
在医院里，沙老大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沙姗姗。他问女儿为什么要自杀，沙姗姗一口唾沫唾在了他的脸上：“我男朋友怎么死的，警察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沙老大知道这事儿不能多谈，就转了话题：“想不到一个水果贩子还挺仗义，没有他，你就危险了。”话音未落，四个人走进了病房，是包老头父子和李老三、刘城管。
包老头说：“沙老大，你一定想不通李老三为什么会违背你的计划，跑出去救人吧？现在让他告诉你吧。”
李老三挠了挠后脑勺，说：“姗姗跟我买苹果，专挑小的，我就纳闷，别人都挑大的，你怎么挑小的？珊珊说，我挑完你大的，小的卖给谁呢？如今谁也不容易。我听着心里热乎，生刘城管的气就消掉了一大半。珊珊又说，她买苹果是要带到另一个世界，给一个亲爱的人。我一听就知道不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好人自杀啊，所以才追了上去，把跳桥身负重伤的珊珊背了回来。等回来才发现，刘城管居然在替我卖水果，钱都放在一个匣子里，我的气就全消了。”
刘城管说：“我已经向局里打了报告，照顾一下贫困户李老三，把三轮车还给他。我是军人出身，懂旗语，不然，还真不能拦住小包的赛车。幸亏小包的车快，不然还真抢救不及呢。”
小包红着脸没说话，包老头替他说了：“我儿子一夜没回家，我放心不下找到了医院里。听完李刘两位的讲述，加上你在我住宅搞的鬼，让我明白超脑沙老大果然名不虚传啊！只是你利用人心恶念去杀人的计划，已经被你女儿的一言之善破解了。现在，只好请你去号子里吃便当了。”
沙老大慌忙狡辩：“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和李老三谈交易的不是我，是键盘……”
包老头笑了：“他们已经招了。”他拍拍手，只见房门开处，警察押进两个人来，正是鼠标和键盘这对难兄难弟……
三个月后，牢房里的沙老大吃完盒饭，又用筷子在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鼠标凑上来，问昔日的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新计划？能不能越狱？”
沙老大自信满满地说：“当然能，因为我是算无遗策从不失败的超脑。”
键盘有点不相信，说：“可是，那个推手计划，咱们都栽了。”
沙老大一筷子戳到了他的脑门上：“那回失败了吗？没有！因为我女儿获救了。告诉你，我是故意失败的，我可是只有一个女儿啊。”
月起昆仑山
一、狼肉饺子
农历正月里，铺满皑皑白雪的喀喇昆仑山上来了两个外人。走在前面的陈大壮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壮，不时用手里的折叠铁锹拨开积雪探路；后面的周仁文文弱弱，背个勘探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着。由于一场风雪，两人在三天前迷失了方向，好在背包里带有充足的压缩饼干，还有积雪可以化水饮用。但是面对号称巍巍三千里的昆仑山，如果再找不到出路，只怕两人的生命就要画上休止符了。
转过一个山弯，在一处避风的山谷里，筋疲力尽的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座小木屋。这里已属藏区，经常有藏民进山采药，小木屋就是藏民搭建的临时住处。陈大壮欢呼一声，当先朝木屋冲去，要是能找到当地住民，两人就能脱险了。
陈大壮快到屋门口时，忽然听到一声狼嚎，这才看到屋檐下竟有一只狼正瞪着两只绿眼盯着他。当地藏民有句谚语，叫“姜古眼黄，赶路逃亡；姜古眼红，肚饿吃人；姜古眼绿，受伤拼命。”“姜古”是藏语中的狼，眼冒绿光的狼最是凶残。奇怪的是，这只狼脚脖子上竟拴着根铁绳，以至它想扑又扑不上来。陈大壮腰里有枪，他掏出枪来，一枪正中狼的脑门。惊魂未定的周仁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狼脚上套的铁绳，这才明白狼是中了藏民所下的“扣子”。
看来木屋主人不简单啊，轻易就把一头成年狼捕获了。两人顾不上多想，进了小木屋。屋主人不在，里面有床，有毛毯，还有个收音机。周仁拧开收音机听了听，有电，说明屋主人很有可能还会回来。这时陈大壮看到旮旯里有个黑糊糊的皮口袋，他走过去解开绳结，看到里面装着不少青稞面。陈大壮笑呵呵地对周仁说：“小周，算算时间，今天是正月十五吧。年三十那天，咱们喝干了最后一瓶二锅头，连顿饺子都吃不上。现在难得有面有肉，咱俩就吃顿饺子。”
周仁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忙低头把那只死狼拖进来，开始剥皮割肉。陈大壮从背包里取出折叠锅，铲进去一些积雪，点燃汽油炉。锅里的水翻花的时候，两人也把饺子捏好了，数一数，正好四十个。周仁还按照家乡习俗找出一枚一元的硬币，包在其中一个饺子里。据说，谁能吃到这个硬币，谁就是今年有福之人。
这时月上东山，周仁起身到外面泼洒防备蛇虫的药粉，在野外住宿这是必需的。陈大壮的眼光穿过木屋的气孔，看见昆仑山顶的月亮，竟是奇异的多边形，这是由于山顶积雪折射形成的错觉。
此时饺子已经翻起了白肚皮，那种久违的香气，让吃腻了压缩饼干的陈大壮再也等不及了，他挟出一只来，一口咬下，虽然肉馅里除了盐巴再没别的调料，但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很快，陈大壮把他的二十个饺子吃完了。正在这时，木屋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身穿藏袍的老人冲了进来，指着饺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陈大壮不懂藏语，他估计老人多半就是木屋的主人，可能是怪他们私自用了青稞面，于是他盛了几个饺子送给老人，当作赔罪。没想到老人勃然大怒，一掌打落了碗筷，而且似乎还嫌不解恨，又一脚踹翻了折叠锅。顿时，白花花的饺子落了一地！
陈大壮这下真生气了，这些饺子在这正月十五晚上，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不由得捏住了腰里的手枪。就在这时，周仁及时回来了，他张开胳膊拦住了陈大壮：“老人是好意，陈哥你误会了！”
周仁懂藏语，他在门外时就听明白了，老人叫达瓦多杰，他刚才说的是：“这饺子不能吃，吃了能要人命的。”原来昆仑山上海拔高，气压低，要想煮熟食物必须要用高压锅。不然别看水开的哗啦哗啦响，其实就是六七十度。饺子里包的又是狼肉，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熟不了。人要是吃下这种饺子，会在胃里结成一个死疙瘩，排不下，吐不出，严重的能要人命。
二、银珠格勒
周仁一翻译，陈大壮就觉得肚子里不对劲了。开始是胀，肚子硬邦邦的，里面就像藏着个铁球一般；转而是绞肠绞肚般地痛，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看着他这副惨状，周仁慌忙央求老人救命。老人说治这个狼肉腹胀病，普通消化药不管用，最好去那边的兵站，那里有军医。周仁一听慌忙摇头，陈大壮这大块头，两人怕没办法拖他到山下，最好是就地救治。老人闻言从身后摘下药篓子，翻了翻却叹了口气，说：“不去兵站，只有靠银珠格勒草才行。这药草是上天的恩赐，不论任何消化不良，不论是人还是兽，只要吃了这草就能痊愈。”老人这话是用藏语说的，陈大壮不懂，周仁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色不由得一变。老人没有发现他脸色的变化，说：“但我在山里转了两天，一根也没采到。往年这草遍山都是，现在草场退化，靠人是找不到了。”他指着地上的狼尸说，“只有得罪姜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