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春酒店在县城来说，算不得高档，但县里有头有面的领导经常光顾，时间长了，也就自然高档起来了。张文丰和黎明刚到酒店门口，正巧见到人事局黄局长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保密局汪局长，县志办李主任，教育局江局长，另外还有三个女性，年纪都不大，但都很靓丽，显然是黄局长找的陪客。张文丰本想放慢一步，免得打招呼，恰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文化局一班人马，陈局长打头，后边跟了三个人，副局长许胖子、文化馆田馆长和文化局司机。这一叫喊，正要进店的黄局长扭转身来，盯着张文丰说：我当你携家带口观光去了，早知道你还在家，今天就请你一块来。言着，便退转来，指指身边的人，握住张文丰的手说：今天都是些老朋老友，接客不如遇客，一块坐坐，让汪局长李主任江局长这三位高手给你讲点黄段子听听，也让这三个女士讲讲她们的风流韵事，你有了好素材，就能写点抢市的爱情作品，别老写那些土里巴几的乡村小说。
陈局长说：张主席，你就参加我们这边，黄局长那里女性太多，容易喝醉。
黄局长说：这话不对，大家不都这样说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搭肩喝酒不醉。
许胖子是从剧团调到文化局的，当了副局长后，还是改不了流气，见人总喜欢开玩笑，走上来与张文丰勾肩搭背，用酸酸的话对黄局长说：我们张主席长个魔鬼身材，走路说话都文气，像个女性，你黄老板那里有三个女的，足够你们享用了，总该把张主席留给我们，支持我们搞个同性恋不行？
两边人马都哄然大笑，笑得张文丰满脸通红，伸手在许胖子腰上抠了一把。陈局长看看张文丰身边的黎明，对黄局长说：我们都不争了，张主席还领着客人，哪一边都不想参加，还是让他们自己安静安静吧，说不定作家在一起要谈学问，我们都不打扰他们。
陈局长这么一说，黄局长也不好再争，各自便进了自己的包间。
张文丰和黎明找了个小小的雅座，这里虽不气派，但却十分安静。两人刚坐下，黄局长过来了，他不知道是黎明接客，伸手拍拍张文丰的肩膀说：大作家，今天的菜你自己就不要点了，我已给服务小姐说好了，让她们负责安排好，吃了我结账。
张文丰说：这怎么要得呢？我们才两个人，三菜一汤就足够了。
黄局长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之间客气啥呢？
黄局长刚走，田馆长又找来了，嘱咐说：张主席，我们陈老板说了，你不能在一起，但这里的菜我们一起安排。
张文丰说：谢谢你，黄局长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
田馆长说：这个家伙行动真快！然后退出去，一会儿送来了一瓶五粮液，说：陈老板说了，等你陪完客人，到我们那里去一下，他要敬你一杯酒。
这种体贴和周到，让张文丰有说不出的感动，在黎明面前，他也要了面子，出了风头。
黎明说：我今天才发现，张主席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本来我接你，倒成了你接我！
这时，小姐上菜了，眨眼功夫，桌上放满了菜盘，有鱼翅，海参，虾米；也有猪蹄，鹿筋，糟鸭，盘盘碟碟，整整摆了满满一桌。黎明把酒打开，二一添作五分了，反正不花钱的好酒，两人都不讲客套，一口一口对饮起来，很快就把一瓶酒喝尽。
黎明说：你姑娘工作的事办好了没有？
张文丰说：八字刚一撇，黄瓜刚起蒂。
黎明说：今天喝了酒就说酒话，当官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他们喜欢玩花招，就是一天能办成的事，也会拖上一年两年。
张文丰说：那怎么办呢？十年八年也得等呀。
黎明说：张主席，你是我们作者的举旗人，这件事我很想帮帮你。
张文丰一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黎明说：你有啥门道？
黎明说：我给我姐夫说好了，请他帮忙解决一下。
张文丰说：你姐夫是谁？
黎明说：县建设局吴局长，他管的单位多，安排一个人问题不大。
张文丰太激动了，连声说好，此时酒瓶已干，否则，他还将和黎明对饮几杯。
黎明说：我姐夫在建设局干了整整十个年头，建了十五座桥，三十多栋大楼，一个体育馆，两个滑冰场，扩宽了所有街道，改变了整个县城的面貌。这次听说推荐干部，你能不能帮他投一票？姑娘工作的事，我已经给他说了，不会有多大问题。我姐夫是个实在人，只要答应的事，就会想方设法办好，这点请你放心。
张文丰说：我虽然没和你姐夫打过交道，但我知道他是个实干家，别说你给我帮这大忙，就是没帮我，这一票我也投定了！
这时，黄局长来了，请张文丰过去喝酒。黎明催他去，自己就告辞了。张文丰虽然喝得不算少，但黄局长既然诚心相邀，还得去喝两杯。当他一进包间，三个女性笑容满面围了过来，每人手里端着一杯酒，都要敬他。张文丰怕喝醉了，双手不停地摆动，三个女人将他拽着坐到桌边，逼着他喝。黄局长大概怕他喝醉，提了个条件：张主席，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谁讲一个黄段子，你就喝一杯酒；如果你讲一个黄段子，三个女士各喝一杯酒。
张文丰又连连摆手说：你这条件把我憋住了，我不会讲黄段子，还是喝吧！
大家都哈哈大笑，随之就有人讲起黄段子来。首先是县志办的李主任，他说，有个村长和妇女主任偷情，完事后，村长觉得不刺激，对妇女主任说，人家外国女人就不一样，做那事时还不停地尖叫，你嘴巴像贴了封条，大气不出。这妇女主任为了满足村长的要求，心里记住了，下次一定要学外国女人。第二天，村长来到妇女主任家，刚一上床，妇女主任就大喊大叫起来：村长日我了！村长日我了！
这黄段子一落音，大家笑得不行，黄局长让一个女人上去端酒，张文丰只得一饮而尽。
接着是教育局的江局长讲，他首先对张文丰说：你是我仰慕的作家，什么时候真想去拜访你，听我爱人说，她和你老婆还是亲戚。黄局长说：别攀亲扯故了，快讲吧！江局长干咳一声讲起来：有个公司经理为找女秘书，经常和自己的老婆打架，为了避免矛盾的发生，他就买了一个女性机器人做秘书。这机器人左奶打字，右奶复印。这天晚上，经理欣赏机器人，发现下面有一个孔，就试探了一下，这一试可就出了问题，把那个玩意绞坏了。他捂着那地方找机器人公司退货，人家告诉他说，那地方是转笔刀，谁叫你干那种事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张文丰也乐得开怀大笑，主动把酒喝了。然后丢下杯，起身便跑，说这么多黄段子，我会喝醉的。黄局长拉住他说：再让汪局长讲一个，大家一同喝行不行？张文丰只得答应。汪局长说，有个女公务员给局长请了一天假，家里修房子，可是一天没修好，只得补了一个假条请人带去，局长一看，假条上写到：昨天房事没完，今天继续进行，估计还需一天！局长觉得惊奇，突发奇想，当即打电话给女公务员说：你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大家又是笑得前仰后合，黄局长提议，一同干杯。
散场时，教育局江局长见张文丰身子不稳，搀着他的胳膊说：大作家，我送你行不行？顺便看看你家漂亮房子。搀你一次，也让我在你身上沾点文气。
黄局长摇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负责送他回家。
张文丰说：谁也不要送，我没醉。
正在这时，田馆长上洗手间，看到张文丰说：陈局长还想敬你酒，千万不能走了。
黄局长显然喝得也不少，重重地伏在张文丰的肩上说：你姑娘工作的事，只要田馆长诚心帮你，我哪天找找胡老板，问题不大，这个环节我给你包了。黄局长将张文丰拉到一边，贴着耳朵说了一句：兄弟之间也不隐瞒观点，可能近两天有个推荐干部会，到时别忘了难兄难弟，我亲自拜托你了。
张文丰说：放心，你黄局长我就不推荐，还推荐谁呀！
黄局长紧紧地握了他的手，然后告辞。
张文丰跟着田馆长进了包间，见硕大的桌子边只坐了四个人，席面上摆满了盘子，每道菜都惹眼，却叫不出名字。陈局长喊服务小姐拿了一双筷子，他亲自给张文丰奉菜，拈一筷介绍一次：这是糟鹅掌鸭舌，二者混合，色香味美，你这瘦人吃了大补；这是牛乳蒸羊羔，营养丰盛，调理中气，补肝补肾；这是松瓤鹅油卷，酥甜香脆，宫廷佳肴，可以润肺滋脾；这是……陈局长就这么不停地往过拈，一会儿堆成小山了，张文丰只得一样尝一点，虽可口，却实在咽不下去。
田馆长说：张主席，我要先敬你一杯酒，什么意思都不说，该说的话都在这杯酒中。
张文丰心里很明白田馆长的话意，看看陈局长说：你这部下实在太好了，如果在朝廷，就是忠心保国的人，我今天表个态，按田馆长的意思办就行了，不会误事的。
陈局长笑着说：张主席，我不知道你和田馆长商量的什么事，反正你们的交易我不介入；但是，你女儿工作的事，我会尽力办，古人有句话，受人之托，必将忠人之事，我看得出，你的性格也和我一样，办事很实在。
张文丰一口把酒仰了，动情地说：我啥话都不说了，察其言，观其行！话说回来，我女儿的事你们就是有难处，但田馆长交办的事我也会办好的。
陈局长点了点头，端了自己的酒杯，一下倒进口中，咧了一下嘴说：看得出，作家就是豪气侠气正气义气，我先喝为敬！
张文丰心里回味着黎明的话，他说当官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他们喜欢玩花招，就是一天能办成的事，也会拖上一年两年。张文丰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很多事不都是官人办成的嘛，退一万步说，就是女儿工作没落实，也得帮陈局长投这一票！还有胡县长、万部长、黄局长和黎明的姐夫，他们都关心女儿的工作，凭这份情意，也该为他们做点举手之劳的事。
张文丰心里有一种少有的兴奋，把杯举了，演讲似的说：陈局长，我虽然喝得飘飘然了，但今天一定要喝够四杯酒，醉了心甘情愿。尽管你先喝了，这一杯还是算我敬你，理由很简单，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看势头我也知道你要高升了，不说别的，从道义上我也该先祝贺。话毕，爽爽地一口饮了，吞得咕咚一响。
田馆长许胖子和司机都击起掌来，称赞他说得好。张文丰又斟了第二杯，伸到许胖子面前说：这一杯敬你，俗话说，后浪推前浪，新人替旧人，这是规律，只有陈老板高升，你才能高就，所以这杯酒敬你，先祝贺了！
许胖子说：我不会喝酒，为了答谢你的金口玉言，我给你编几句歌，以歌代酒。
大家都拍手说好，许胖子便唱开了：叫一声我的哥酒先别喝，你的情你的意让人暖和，陈局长上台阶靠你吆喝，兄弟我力单薄多多拜托！
张文丰满面春风，心领神会，不停地点着头说：放心好了，借陈局长一句话，受人之托，必将忠人之事！然后把酒杯举起，一饮而尽，又吞得咕咚一响。
田馆长知道第三杯要敬自己，早早地把酒倒满等着，张文丰说：我看得出，你是陈局长许局长最器重的人，今后肩上的担子就重了，我先预祝一杯。话落音，酒下肚，照样有响声。
田馆长把酒端起说：当你张主席说句实话，我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可惜不能梅开二度，只要我们陈局长和许局长一路风光，就是我最大的满足！遂把酒杯端着向所有人礼节了一下，便仰头饮干。
陈局长说：你田馆长不要在我和许局长面前耍大，不想为党多工作是不是？
这话让田馆长激动得不行，为了表达敬意，他每人各敬一杯。
张文丰最后一杯敬了司机，讲的理由是：你为领导鞍前马后地跑，领导不会亏待你，今天我和你还得喝一杯，恭贺后生有为。
司机性格腼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张文丰的话一出口，就点燃了他的激情，只见他快速地站起，说了声谢谢，端酒便喝了，也许喝得太急，呛了气管，一阵狂咳，眼泪鼻涕喷涌而出。陈局长说：你不能喝酒，怎么这样二百五呢？司机不好意思再坐桌上，咳着下了席，坐到墙角边的沙发上去了。
酒已喝得各自兴奋，也该散场了。张文丰神志虽然清楚，但却有点似醉非醉。田馆长叫司机送他回家，然而，司机一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张文丰见司机失去平衡，没让车送，说离大院很近，走几步锻炼锻炼身体。
张文丰顺着酒店的大街往回走，由于心情好，喝了这么多酒还支撑得住，走路没像司机那样摇晃。路过十字街口，那里有一个酒店，名叫老地方，有头有面的人去得不多，大家称它为二类酒店。平时文友接客，张文丰总是让别人接到这里，他这个文联主席也没讲什么面子，吃饱喝好便是福。此时，见几个中年人从酒店出来，边走边说话，个个都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样子。其中一个说：江局长这次肯定要上，要知道，教育局在全县占半壁江山，凭下面的校长就会给他投很多票。另一个说：赵力，我敢打赌，江局长一上，尹局长接替，副局长的位子非你莫属。那个叫赵力的说：到时投票，还得你们多关照，兄弟帮忙，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又有一个插话说：赵力，我敢保证，今天你接的这十个人，到时不会投别人的票。赵力说：这几天很关键，还得请兄弟们多做点后续工作，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
张文丰无心再听，从他们身前走过去，顺着街边绕回大院。刚进大院门，就见两个孩子站在花台背后，正在激烈地争执一个问题。
其中一个胖孩说：这次我爸肯定上。
那个瘦孩说：这次肯定我爸上。
胖孩说：我爸管人事，管招工，好多人都给他投票。
瘦孩说：我爸管文化，只要有文化的人都要给他投票。
胖孩说：我爸已经有二十七个人同意投票。
瘦孩说：我爸昨天有二十三个人同意投票，今天又接了两顿，肯定超过你爸！
张文丰觉得两个孩子的爸都是他投票的对象，小孩不懂事，这样议着不好，就上去干扰了一下：不要争了，别人听到不好。
两个孩子撒腿便跑开去，站到另一棵树下，开始挥手出锤子剪子。
张文丰回到家，进门就给老婆报喜，说：女儿工作的事总算大功告成了，胡县长、万部长、黄局长、陈局长、田馆长、黎明的姐夫，都答应安排。老婆说：就是他们不安排，我女儿也有人安排。张文丰一怔说：他们不安排谁安排？老婆说：刚才教育局江局长和他爱人来了，说不想接你吃饭，给你拎了两瓶五粮液，我提到女儿的工作，他说这事他一定帮。说起来，我和江局长爱人还是表姐妹，算得正宗的亲戚。今天买菜听人说，金书记可能要调走，县里最近要推荐干部，到时你可得记住，给江局长投一票。
张文丰很高兴，点着头说：只要解决我女儿的工作，不投他投谁呀！
这天晚上，张文丰一直处在亢奋之中，这半年多时间，为女儿工作的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说起来也实在有意思，县里动一个人，下面就忙乎一片，如果市里省里动人，该要牵动多少关系啊！也许酒能催眠，也许卸了包袱，张文丰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到次日天明。这长时间以来，总算睡了一个好觉，身上格外有劲，精神也与以往大不一样了。
然而，就在张文丰上班的时候，得到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有人把拉票的事告上去了，市里来了调查组！这对于张文丰来说，真是晴天霹雳，他好像觉得有人从头泼了凉水，浑身透凉透凉，这该怎么办，女儿工作的事岂不又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