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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择日再死

一队士兵在师长指挥室的大门两旁分列,腰板笔直,荷枪实弹。

雷大虎背着手,烦躁地在门前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指着一个士兵:“现在几点了?”

士兵还没来得及回答,楼外忽然传来几声沉重的钟声——“当,当,当……”

雷大虎脸色变了。

“报告长官,整十一点了!”

“他娘的用你说,老子听得见!”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一咬牙抽出腰里的驳壳枪,“唰”地拉开了机头:“等,等,等!等到这时候,还不如直接提着枪去劫法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雷大虎转过身一看,走廊那头,柴志新快步走来。他赶忙三步并两步迎上去:“我说团座,这都什么时候了?到底这人还救不救了?再不去可只能收尸了——我都待命一个多钟头了!”

柴志新冷冷瞪了他一眼:“继续待命!”

雷大虎下意识地把腿一并,就要抬手敬礼。却忘了手里还拎着开了机头的枪,枪口对着脑袋,差点走火。他悚然一惊,赶紧收起枪,嘴里犹自念叨:“何老弟啊,你命硬,可得顶住了!”

柴志新不再理他,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余鹏程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定定地看着摆在桌上的两份文件。“师座……”余鹏程抬起眼,捡起桌上的两张文件,轻轻抛到他跟前。柴新意拿起一看,抬头三个字十分触目:“特赦令。”另一张上,则赫然盖着三青团鲜红的印章,刘世铭亲笔所书的文字如闻其声:“……虽抗战时期,军队统管地方无可厚非,但棠德乃非常地,祈望军队勿多做干预,地方政府可自行其是……”

柴志新斟酌了下,开口缓缓道:“师座,三青团是校长一手创办,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这特赦令……”余鹏程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督战德山,真的就非何平安不可?”“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秦岳他们几个又都在外面,雷大虎自己去了,我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来。总得找个人管着他。”余鹏程叹息:“除了你我,就只有何平安!”柴志新沉默了。壁上钟表的秒针沙沙作响,分针已指向了“3”。“师座,时间不等人,恐怕要早做决断啊!”余鹏程站起身,眉头紧锁,反复踱步。

刺眼的日光,折在怀表表面的玻璃上,蓦地一闪。表针赫然已指向了“4”。魏九峰合上怀表,淡淡道:“还有十分钟。”刘世铭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刑台前的沈湘菱。她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地站在日头下,直到两个实枪荷弹的士兵跳上刑台,把何平安死死绑在架子上,如有感应似的,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凝目望着他。

冬日阳光下,何平安脸色惨白,神情却十分平静。刘世铭阴冷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只要你喊出来,湘菱一定不会开枪,可那样就会暴露她的一片苦心,会连累她。如果你不喊出来,你就会死,被她亲手打死!”

迎着沈湘菱的目光,他只是笑了一笑,便慢慢闭上了眼。远处,一直注视着两人的刘世铭,眼底迸发出一道妒恨交加的冷光!魏九峰走到沈湘菱跟前:“沈小姐,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了。”沈湘菱郑重地点头。魏九峰往前走了几步,提高声音喝道:“犯人何平安,杀人越货,土匪行径。依据中华民国刑法,判处枪决,立刻执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湘菱:“应受害者家属要求,由沈湘菱亲自执行!”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哗然。沈湘菱缓缓抬起手臂,枪口指准了刑台上的何平安。阳光给枪口的准星镀上了一层光晕,视野中何平安的胸口模糊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耳边响起柳芬的声音:“你要是真杀了何平安,我就跟你拼命,我给他报仇!”人群哗动声似乎更响了,枪口在光晕里打颤!她蓦地放下了举枪的手臂,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要紧,”不察觉间,刘世铭走到她身边,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记住我那天说的,一枪打不中,还可以打两枪。他今天绝不会从这个刑场活着下来!”沈湘菱蓦地睁开眼,转头看着刘世铭。刘世铭却只是诡秘地一笑:“我相信你,今天你一定能报仇!”

“你说得对,我一定能!”她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刘世铭不禁一怔。沈湘菱转头看向刑台,何平安竟还在对她笑。何平安教她开枪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他就站在自己身后,胸膛紧贴着她的背,一手握住她手里的枪。“稳住心神,跟着我呼吸,放慢心跳……”在低沉有力的声音安抚下,她的呼吸慢慢变得轻缓悠长,耳边的哗动声远离了,沈湘菱再次听见了何平安的心跳。心跳声,一个快,一个慢。两颗心的跳动终于一致了!她蓦地睁开眼睛。枪口高举,直指何平安的心脏。刘世铭紧张地看着,面上毫无表情,可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激动。

此时,刑场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余子扬趴在楼顶上,单手举枪,居高临下,把刑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刑场前面已经围上了数百人,余子扬的准星在人群中紧张地搜寻着——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忽然,有支枪无声无息地自众人肩膀中探了出来。余子扬猛地抬起头,用肉眼扫了眼人群,再度低下头,眼前的准星顺着那支枪口指对的方向,在人头间细细搜索着,终于落在沈湘菱身边的一个人身上——是魏九峰!准星回移,瞬间锁死了人群里的持枪者!人群中,藤原弥山屏息持枪,准星锁死了前方毫无防备的魏九峰!魏九峰的身边,沈湘菱凝神静气,准星锁死了刑台上的何平安!三个人,三个枪口,一触即发!

电话铃声猛地响起,令人心惊肉跳!柴志新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提起听筒,对面坐的余鹏程却抢先一步抓了起来:“五十七师,余鹏程!”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余鹏程重重扣下了电话,脸色更凝重了。“师座……”“天炉战术已经发动了。如果丢了德山,棠德城就是孤城一座,天炉战术不攻自破。”

余鹏程低沉说道。柴志新神色也凝滞了:“就再无更改的余地了么?”余鹏程沉重摇头:“薛岳将军的计划,是委座亲自审批的。如果我们更改,就说是薛将军错了,委员长更是错了。”“师座!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战场风云,须臾万变,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诸葛孔明?至于委员长那边……”余鹏程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可眼下的党国,委座绝对不能错!”柴志新脱口道:“可眼下的棠德,师座也绝对不能错!”两人陷入沉默。“利害两难,进退维谷。到底是做忠臣孝子,还是孤臣孽子?”余鹏程闭上双眼,喟然一声长叹:“志新啊,我该何去何从?”柴志新望着余鹏程,又扭头看了眼钟表——指针已经划过了“5”。“忠臣孝子要有人做,孤臣孽子也要有人做!”他一下冲上前,抓起了特赦令。余鹏程吃惊地睁开眼:“柴志新,你做什么?”“师长余鹏程出城巡视期间,参谋长柴志新代行师长权力!情况紧急,不及请示。一切后果,都由柴志新个人承担!”柴志新抓起了桌子上的钢笔,飞快地签名。余鹏程望着柴志新,怔住了。

通向刑场的街头,一辆军用吉普车横冲直撞!街的另一端,数十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挺直胸脯,一个接一个地,结成一道黑压压的人墙挡在道路中间。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吉普车停在人墙前,撞倒了两名警察。雷大虎带着几个士兵从车上跳了下来。“奶奶的,哪个兔崽子这么大胆,谁敢挡我的道!不要命了!”张局长分开人墙,走到雷大虎面前:“张某奉魏县长之命在此守卫。没听到枪响,谁来也不能放过去!”“睁大眼看看,我可是奉了师座的军令!”雷大虎把特赦令往他眼前一搡。张局长看了那张特赦令一眼,无奈地叹口气:“警察不吃兵饷,只听政令,不听军令。雷营长烦请等一等吧,等枪响!”雷大虎猛地扑上前,一只手揪住他领口,手里的驳壳枪已顶上他的脖子:“叫我等枪响是吧?好哇,那就看看谁的枪先响!”张局长立时说不出话来,脑门上滚满豆大的汗珠。

枪口下,刑台上,何平安的胸口微微起伏。沈湘菱的面容坚毅起来,扣着扳机的手指慢慢收紧了。“啪”的一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枪响!她惊得手臂一震,子弹已经出膛!何平安痛苦地浑身一颤,跟着软软垂下了头。几乎同时,枪声再次响起!站在刘世铭身边的魏九峰捂着腹部,一头栽倒!

刘世铭下意识地抱住魏九峰,却转头对着沈湘菱大喊:“小心!”喊声中,沈湘菱不顾一切地扑向何平安!又一声枪响!人群中的藤原弥山肩膀中枪,手枪落地!众人惊恐地四散奔逃,现场一片混乱。沈湘菱拨开骚乱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上刑台,冲向倒伏在地的何平安,嘴里带着哭音喊叫着:“你没死,你不能死,我没打中!——你不能死!”

“这一枪没打中你,”雷大虎一手拽住张局长的领子,另一只手持枪指向天空,枪口还冒着烟;他两眼一瞪,“蹭”地把枪抵回在他的脖子上。“别说没警告你,老子再发一枪,可就不是对着天了!”刑场的方向,忽然传来三声枪响!雷大虎愣了!张局长一把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大喊一声:“收队!”说完,他当先就跑,身后的警察也跟着落荒而逃。“姓张的,要是他何平安真死了,这一枪我还得给你补上!”雷大虎纵身跳上车,对着司机大吼:“快,去刑场!”吉普车飞驰而去。

刑场上,沈湘菱挤在人群中拼命往前跑,大声呼喊,何平安却仍倒在地,一动不动。她忽然停住了,看着倒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摇着头,想要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与何平安相识的前前后后从她眼前倏地划过:——车厢内,自己伏在他胸口,静静地凝听着。

“我想再听听你的心跳,也许我就能打中了。”

——监狱前,隔着中间一道高墙,两人一起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

“可我现在看得见这轮月亮。我们能看见同一个月亮。”——丛林中,自己背着他艰难地行走。“何平安,你别死,我求求你,你别死!”沈湘菱一点一点地走上前,眼中全是恐惧。“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她蓦然跪在何平安的身边,低着头,眼中无泪,只是空洞地望着。一只手忽然扣上沈湘菱的手腕,何平安睁开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动。“瞎喊什么呀……不是你叫我装死的么?”沈湘菱一愣,咧咧嘴想笑,却一拳砸在何平安胸口上,“当”的一声,手上吃疼。她连忙撕开何平安的衣裳,只见那块钢板位置挪了下来,正中却正嵌着那片子弹。“怎么……往下挪了这么多?”沈湘菱疑惑地望着他。何平安避开沈湘菱的目光,转过头苦笑着叹息一声:“歪打正着……命,都是命呀!”在他们身边,刑台下的民众已经乱成一团,警察挥舞警棍,竭力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藤原弥山深深看了魏九峰一眼,揣起枪,藏在人群里。

“刘主任,扶我,扶我起来。”躺着地上的魏九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了拉刘世铭的裤脚。刘世铭讶然瞪着他:“你说什么?你现在得老老实实躺着,等着送医院!”魏九峰提高声音喊:“叫你扶我起来!”刘世铭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他搀起来。魏九峰抱着腹部,脸色惨白,咬紧了牙,一步步地往行刑台上走。刘世铭焦灼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得站上去,让大家都看看,他们的县长还没死!”刘世铭怔怔望着他,忽然弯下腰扛起魏九峰,把他架到刑台上。魏九峰表情狰狞地站稳身子,指缝里不断渗出血,他竭力提高声音,对着台下喊道:“不要慌,大家不要慌!”脚下的人群好像一锅煮沸的开水,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沸喧的人声中。他转过脸,对着何平安拼命挤出一个笑,转眼看向沈湘菱手中的枪:“把枪给我……”“我改主意了!”沈湘菱双手紧握着枪指着他,挡在何平安的面前:“我不要杀他,我要他活,我要他活着!”“把枪给我!”魏九峰虚弱地重复道,“就算要杀他,也不用我动手!”沈湘菱一愣,看向何平安。何平安点了点头。沈湘菱调转枪口,把枪交给魏九峰。魏九峰接过枪,对准天空连开三枪!众人一下静了。魏九峰手捂伤口,提高声音喊道:“都镇静!你们是棠德的警察、政府官员、还有被迫留下的百姓,你们都认识我,我是棠德县长魏九峰。”人群安静了下来,一张张脸带着惊慌疑惑望向魏九峰。“刚才是行刑人的手枪意外走火,没有人员伤亡!这周围都有警察维持秩序,请各位父老配合我们的行动,安全疏散!”魏九峰竭力挺直腰杆,可何平安分明看见,他的腹部一直在出血。“魏县长没事,大家不要乱。”台下忽然响起刘世铭的声音,“把犯人带回去,完成处决!”沈湘菱大吃一惊,转眼看去,刘世铭看向何平安的眼神充满怨毒。几个警察向刑台围过来,沈湘菱豁然变色,她蓦地站起身来,护在何平安身前。刘世铭逼近两步:“湘菱,不要担心,我一定帮你报仇!”

沈湘菱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谁都别动!——人得交给我!”一声暴喝打破了眼前的僵局,雷大虎高举着特赦令,分开人群大步走上来。“我带了师座的特赦令,请魏县长马上释放何平安!”一众士兵紧跟在他身后围上来,护住了何平安。刘世铭脸色一变:“从什么时候起,军队的特赦令可以发给地方了?”“这些事我不懂,当兵的就知道执行上司长官的命令。”雷大虎说着一挥手,士兵们“哗”的一声都举起了枪,“师座给我的任务,我还从没有办砸过。”面对着一个个乌洞洞的枪口,刘世铭一时说不出话来。雷大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扯过何平安,上下一打量,大喜过望:“幸亏没真吃枪子儿!何老弟,你果然是命硬呐!”“砰”的一声,身后猛地一震。人群又一阵哗动。雷大虎回头一看,是魏九峰手捂腹部,痛苦地倒在地上。

魏九峰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两个军医俯在自己身前,正在细细检查伤口。“魏县长,子弹并没有伤及要害,但您必须马上手术!”见他醒来,一个军医如是说。魏九峰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如果现在手术,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工作?两个小时够不够?”军医摇了摇头:“各人对麻醉的敏感度不同,但至少术后要昏睡八到十二个小时。而且作为医生,我不会允许您术后马上工作。”“可我是县长!我是战争时期一个战略重地的县长!”魏九峰下意识想坐起来,扯动伤口,顿时痛入肺腑。“我,我不能倒下来……”“可现在您是病人,必须听我的安排。”军医不为所动,“你现在的情况,如果现在不动手术,就会有性命危险。”魏九峰强忍疼痛喘息着:“动手术的话,能不能……不打麻药?”军医怔然望着他,还没说话,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看不出来,你魏县长还是个汉子啊!”魏九峰抬头一看,房门大开,余鹏程、何平安走了进来,一旁的雷大虎正冲自己竖起一根大拇指。余鹏程瞪了雷大虎一眼,径直问军医道:“如果按照魏县长要求,不打麻药,能不能保证手术?”“不打麻药的手术也做过,不过那都是在战场,是给军人做手术。”军医迟疑道,“魏县长只是个文职,我怕他……”“就按照魏县长的话,给他手术!”余鹏程断然喝道:棠德城里早就没有什么文职了,战备状态,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是!”余鹏程点点头,深深看了魏九峰一眼,转而命令军医:“另外,我们要陪同手术,还有要紧事要请求魏县长配合!”军医愣住了。魏九峰深深吸了口气:“执行余师长的命令!”

手术室内,无影灯骤然亮起,惨白的灯影下是魏九峰惨白的脸。他的四肢躯干被束缚带牢牢绑在手术台上,嘴里咬着一块洁白的毛巾。余鹏程、何平安也穿着隔离服,站在手术台旁。手术刀和器械已齐备。医生探询地看了余鹏程一眼。余鹏程手里接过何平安递过来的文件,望着魏九峰:“你不用说话,也不能说话。听明白了,就点点头。”魏九峰点了点头。余鹏程以眼神向军医示意。手术刀落下。魏九峰猛地瞪大了双眼,死死地咬住毛巾。余鹏程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棠德地区的战略定为‘天炉战术’。即让日军进攻,乃至包围棠德,然后外围援军完成合围,内外夹击消灭横田勇军团。这就要求,棠德必须完成坚守任务,吸引日军,等待友军合围,这些你都明白了?”魏九峰满脸痛苦的表情,却极力瞪大眼睛,点了点头。“现在德山已经交火,弹药补给全都不足,如果德山失守,我们没有把握可以守住棠德。所以现在,必须有人为德山运送装备。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余鹏程略一顿,看了一眼何平安:“我需要何平安去。”说完,他拿起一份文件和一支笔,轻轻放到魏九峰手边。“情况特殊,我需要你的签字。”魏九峰伸出一只手,抽搐地抠着手术台上的皮垫。何平安猛地走上前,紧紧握住魏九峰的手!两只手同样用力。指节发白!魏九峰狠狠地瞪视着余鹏程。余鹏程连忙道:“暂停一下,他要说话。”军医停住了手术。何平安缓缓拿开魏九峰嘴里的毛巾,上面赫然染上了斑斑血痕。魏九峰喘息着:“什么……特殊原因……不说明白……我不……不能……”余鹏程点头,拿过毛巾放回魏九峰嘴里:“继续手术,我解释给你听。”军医继续,魏九峰的脸再次扭曲了。余鹏程看了一眼何平安:“何平安,我也跟你说明白,我救下你,不只是为了去给德山送支援。德山上的部队不是我的,是友邻部队的。一一八团邓峰素来贪生怕死,而且骄横成性,你这一去,还有督战的任务。如果他们畏战,甚至临阵脱逃,你要千方百计强迫他们坚守,不得已可以把他们就地枪决。雷大虎做事莽撞,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余师长麾下精兵强将无数。为什么要选我?”何平安话刚出口,自己心中瞬间就已明白了。“你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余鹏程开门见山,“真要走到督战杀人那一步,说实话,我余鹏程有些担不起。不是因为我怕丢官,而是怕惹起派系争斗,官场上的事一闹起来,棠德就万万守不住了。这里是西南门户,丢了棠德就是丢了重庆,我不能拿党国的半壁江山去冒险。到时候,你的身份会为我解决难题。你愿意么?”

何平安一时无言,只是紧紧地握着魏九峰的手。魏九峰表情狰狞,却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摇了三摇。何平安点了点头。余鹏程:“魏县长呢?”魏九峰缓缓点头。何平安放开魏九峰的手,把笔放在他的手中。魏九峰艰难地提笔签字,笔迹凌乱,但却铿锵有力。“我现在正式任命何平安为德山督战队队长!”余鹏程拿过文件,挺直身子,神色肃然道:“带领三十九连,配十挺轻机枪,协运辎重粮食,由雷大虎协同带队,今晚就出发!”余鹏程放下文件,郑重地对何平安和魏九峰敬了一个军礼:“感谢你们!”魏九峰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当啷!”子弹掉进托盘里的声音。何平安突然感觉到手里一松,魏九峰疼晕了过去。

医院门外,日头耀眼。余鹏程与何平安并肩走了出来。走下台阶,余鹏程停住了,眯眼望了望天空:“要变天了。”何平安一笑:“今晚会是个阴天,是个夜行军的好天气。”“西南安危在棠德,棠德安危在德山。”余鹏程转眼凝望着何平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何平安,你去领导这支督战队,我是把棠德之役的生死成败都交给你了!”何平安点了点头。一声鸣笛打断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对视。街角处,俨然停着沈家的那辆汽车。“是来接你的?”余鹏程笑了,“走吧,趁着天还没黑,多看看老婆孩子!”“多谢余师长!”余鹏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

“……相关补给物资,即由该队一并押送。交接后该队即留而待命,支援你部,并有临危决断之权,望多予配合!”德山指挥部里,一名副官站在团长邓峰跟前,正在大声念着手中的电文。“放屁!”轰隆一声炮响,指挥部都在颤抖。正在破口大骂的邓峰吓得一哆嗦,剩下的半句才骂出口:“什么叫他娘的临危决断!”“已经跟日本人打了小半天了,兄弟们的补给不足,弹药都快打光了。”副官说,“不管是不是督战队,他们能把补给送过来,总是好的。”“好个屁!补给送过来,咱们就得接着打。他余鹏程是成心让咱们团打光了!”越来越响的枪炮声中,邓峰站起身烦躁地踱着步,忽然停住脚,盯着副官:“依你说,咱们能守住德山?”“这个……说不好。”“什么说不好?”邓峰“嗤”的一声,“咱们只有一个团,正面硬抗日本人的主力,别说是咱们,就是他余鹏程、张灵甫,拉着一个师,有谁敢拍胸脯说自己就能扛得住日军主力!你听听这炮,日本人是下了决心要拿下德山啊。我们一个团,绝对守不住!他余鹏程别说是派一个连来,就是再来一个团,也得搭进来!”

“您是说,增援也没用?”

邓峰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咆哮了起来:“狗屁增援!你知道什么叫临危决断么?就是危机时刻,让咱们的人送死,咱们要是不去,他们的枪口指着的根本就不是日本人!”他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指的是这儿!”

副官悚然大悟:“是督战队!”

邓峰不屑地一笑:“你才明白。”

他继续跺着步子,军靴发出哐哐的声音。

“战不能胜,退又没有路,这是要逼死我邓峰啊!”

副官也急了:“那我们怎么办?弟兄们一千多条性命,总不能全扔在这儿!”

邓峰猛然一跺脚:“罢了!我问你,是打一个军的鬼子容易,还是打这一百多号容易?”

眼看着他阴狠的神色,副官愣住了:“团座的意思是……”

邓峰咬着牙笑了:“不管余鹏程派来的是谁,我们要活命,只有让他有来无回!”

车窗的纱帘一旦拉上,车厢就成了一个密封的监牢。

何平安坐在副驾驶座上,向窗外望了望,把目光转向驾驶座上的沈湘菱。

“没想到,沈家二小姐还会开车。”

沈湘菱声音淡淡地:“不比开枪难。”

何平安笑了:“今天,还多亏你那枪打歪了。”

沈湘菱锐利地瞥了他一眼。

“告诉我,钢板为什么会向下移了一大块?”

何平安略一怔,转眼又望向车外:“绳子松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又没有堵住你的嘴!”“如果我说了,你救我的事就暴露了。”何平安低声道,“我怕他们会找你麻烦……”“嗤”的一道刺耳的刹车声。何平安身子往前一扑,额头重重磕在挡风玻璃上。“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沈湘菱愤怒地瞪着他。何平安愣了。“何平安,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多了不起,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做!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替别人决定好一切,从来都不会错!你以为,你以为我杀了你之后,我……我还能忘了你,还能好好地过自己的下半辈子?”沈湘菱声音微微打着颤,眼中含泪:“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站在你跟前,真以为自己把你打死了?”

何平安尴尬地看着沈湘菱,想逃又无处可逃。良久,他才开口低声道:“刚才,余鹏程给我下了命令。他救我,是有条件的。”沈湘菱一惊:“什么条件?”“要我去德山。”何平安叹息道:“前线督战。”“为什么要找你?”“一句两句说不明白。总之,我没活,只是晚点死。”何平安看着沈湘菱一笑:“所以,这些天的事,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最好都忘了。”“都忘了?”沈湘菱喃喃道:“为什么?”“因为那都不是真的。”沈湘菱惊恐地看着何平安,又转为悲切:“你是说,过去几天发生的事,都给我那一枪打碎了,都成了假的?——就因为我没真打死你?”何平安默了默:“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对你说么?”沈湘菱痛苦不解地望着他。“其实我挺自私的。当时我心里想,要是被你一枪打死了,我就解脱了。”何平安并不看她,语气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而且,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沈湘菱握方向盘的手却开始发抖。“你看,我也挺坏的,是吧?”何平安嘴角竟浮起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挑高眉头看着她。沈湘菱默默别开眼,颤抖着手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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