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719500000016

第16章 高墙明月

师长指挥室的大门紧闭,秦岳、黄景升、马潇、雷大虎四个人站在办公桌前,身子挺得笔直;在他们对面,余鹏程手拿着铅笔,围绕着地图上“德山”两个字,重重画了一道圆环。“马潇,你去负责修筑第一层防御工事,我给你十天时间!”马潇挺身上前一步,并腿敬礼:“是!”余鹏程头也不抬,手中的铅笔沿着第一层工事的内侧,又画了一道圆环:“黄景升!你负责第二层,我给你七天!”“是!”余鹏程在第二层工事的内侧,画下了第三道圆环:“秦岳!第三层,五天!”秦岳略一怔,也上前一步敬礼,回答的声音十分坚决响亮:“是!保证完成任务!”余鹏程抬起头,望着三个人:“修筑第一层防御工事的,要决心保证第二层不被用到;修筑第二层的,就要保证第三层不被用到。而修筑第三层的……”余鹏程目光一转,落在秦岳一个人脸上。“就要时刻记住——你的背后,就是棠德!”三个人再次挺身敬礼:“是!”雷大虎上前半步,神情急切:“师座,你把他们都交代完了,那,那我老雷呢?”“雷大虎!你留在城内,做好策应!”雷大虎一怔,随即挺身敬礼。“是!”“从这一刻起,做好一切准备!”余鹏程的眼底露出一丝狠光,一字一句道,“为了战斗!”

桌上摆满残羹冷炙,桌前只有何平安一个人。桌上的杯中酒波荡漾,竟映出一轮圆月;桌前的人举杯抬头,怔怔望向高墙外天空的那轮清辉。寂静的监牢里,忽然响起几声秋虫低鸣。何平安低头去寻,眼看着一只蟋蟀跳到了自己腿上,他不禁笑了:“都要入冬了,你还在叫。”蟋蟀叫了两声,跳了几下,撞在囚壁上,摔了下去。“你想出去?”蟋蟀又叫了两声。“好,我送你出去。”他放下酒杯,小心地捧起蟋蟀,将它高高举起,放在了窗沿上。蟋蟀在窗沿上鸣叫,却一动不动。“去吧,跳出这座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蟋蟀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叫了两声,一跃跳出窗外。“但愿,你能活过这个冬天。”何平安看着跳出去的蟋蟀,转过身低声自语着。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可你就要死了。”何平安一怔,转头向那面高墙望去:“沈小姐?”“是我。”高墙外,铁窗下,沈湘菱一个人,伫立在湛湛月光之中。“魏九峰签了判决书,明天你就会被执行枪决。”何平安将背靠上那面墙,淡淡笑了:“知道了。”“只是一句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沈湘菱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响起:“我要杀你,你不恨我?”何平安摇了摇头,才醒悟到沈湘菱看不见。“不恨。九年前我就该死了,这九年是我亏下的,亏了当初的兄弟。”沈湘菱咬起了嘴唇:“你九年前的那些兄弟中,有一个杀了我哥哥。”隔着一堵墙,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我……”何平安沉沉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从来没想杀谁,我只能说对不起。”高墙外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又响起,犹自颤抖:“如果你不是共产党的话……你为什么要是个共产党!”何平安道:“开始只是想让自己吃口饱饭,后来,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吃一口饱饭。”“为了吃一口饭,就非得走那条路么?”“你是沈家粮行的小姐,你们家粮仓里的粮食足够铺满半个棠德街道。”何平安苦笑了一下:“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高墙外的沈湘菱呆住了。她第一次觉得她与何平安之间,原来还横着另一道高墙,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果你不是共产党,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警察,不,甚至真的是一个土匪,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我们……想必会不同。”

何平安呆呆地凭墙站着,月光透过铁窗流泻下来,静静淌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又看见了沈湘菱清媚的目光。“那样,你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看我一眼。”沈湘菱沉默了。“可现在,我也看不见你。”“可我看得见月亮,你也看得见。”何平安淡淡一笑:“至少现在,我们在看同一个月亮。”高墙内外,两人一起抬头,凝望着苍穹上那轮孤零零的明月。“明天,你就要死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沈湘菱眼望月亮凄然问道,似乎那就是何平安。何平安缓缓摇头:“没什么了。”墙外似乎响起一声叹息:“那我……走了。”他定定注视着面前这堵高墙,伸手去摸,指尖碰触到冰冷的墙壁。“其实……我想你。”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大墙外,沈湘菱并没有走,她的指尖也触碰着墙壁。何平安的声音传不出高墙,可她却似乎听见了,苍白的指尖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面墙似乎不存在了,却又分明冰冷地横在那里。

明月当空。车顶映射着湛湛清辉,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行驶。

沈湘菱倚在后座上,痴痴地望着窗外月光。

周四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

“小姐,你哭了。”

“没有。”

沈湘菱的语气冰冷。

“我不懂,二小姐千方百计要救何平安,为什么不告诉他,却要叫他以为你要杀他?”

背后没有声音传来。

“对不起,周四不该问小姐。”

沈湘菱幽幽叹了口气:“不止你不懂,我也不懂。”

忽然,砰的一声,一块砖头飞来,正砸在车头上!

周四慌忙一个急刹车,沈湘菱一震,抬头望去,只见柳芬和小猴子挡在车前,手中都拿着碎砖。

“沈湘菱,你为什么要害他!”柳芬丟出一块砖头,朝车子怒喊。小猴子也朝车子猛砸石头:“坏女人害我爹!砸死你,砸死你!”周四猛地倒车,柳芬带着小猴子拔腿就追。“沈湘菱,你给我下车!我男人跟你无冤无仇,还三番四次地救了你,救了你们沈家,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周四回头问沈湘菱:“小姐,怎么办?”沈湘菱望着紧追不舍的母女,眉头一皱:“你去,把她们带上车,带回沈家看起来。明天安排他们一起走。”“是!”周四停下车,开门走到柳芬面前,却被柳芬一把推开了。“你滚,让沈湘菱下来!”周四一言不发,上去抱起小猴子就往车上走。“你放开我,放开我!”周四不顾小猴子的挣扎,拉开车门把孩子扔在车上。“你害了何平安,又抢我孩子,我跟你们拼了!”柳芬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却被周四闪开。跟着车门打开,沈湘菱走了下来。“你要是想让何平安活,就跟我上车。”“把孩子还给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沈湘菱冷冷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别人给我哪怕一丝希望,我都会相信。”柳芬愣住了。“好,我跟你走!”她把心一横,一把拉开车门,忽然转回头盯着沈湘菱,“不过你记住,你要是敢杀了何平安,我一定杀你报仇!”

夜深了,沈湘菱独自走在空旷的后院里,往日热闹的沈家,此时一片死寂。“小姐,粮食和子弹都在运了,十几个警察连夜运到县政府。”周四跟在她身后,低声道。“人都找好了么?”沈湘菱问道。“我这就去,明天天一亮就能办妥!”沈湘菱停住脚步,转回身望着周四:“好,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何平安死在所有人面前,绝不能有差错!”周四郑重点了点头:“可是小姐……”不等她说完,一阵愤怒的叫骂忽然传了过来。“沈湘菱,我跟你拼命,放我们出去!你这个没心肝的恶女人——”沈湘菱一怔,快步穿过院子,走到何平安一家住过的那间客房前。叫骂声只隔了一道门,越发地响了:“你这个骗子,良心让狗吃了的坏女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不等周四阻止,她伸手推开门,踏进了屋里。柳芬和小猴子被绑在椅子上,见她进来,身子一震,跟着目光更加怨毒起来。“他救了你弟弟,救了你,你还要杀他!狗都不吃的蛇蝎女人,没人性,活该你们沈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沈湘菱走过去,抬起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你再骂,我还打。”柳芬一怔,神情更愤怒了:“我就骂,你打死我我也要骂!你们沈家祖宗十八代全都是混账王八蛋,活该绝子绝孙!”沈湘菱又是一巴掌打上去。“你还骂么?”柳芬恨得眼底要滴出血来:“凭什么不骂,我就骂你……”沈湘菱抬起手,对准了小猴子,冷冷道:“再骂,我就打你儿子!”柳芬立刻不骂了,狠狠地盯着沈湘菱。“只要你不骂人,不胡闹,不到处乱跑,我就把你们母子俩都解开,可你要是再敢撒泼,我就让周四立刻把你儿子扔出城喂狗!”沈湘菱语气平静,却叫人不寒而栗。柳芬脱口道:“你这个……”沈湘菱挑高了眉角,那只手举得更高了。柳芬咬着牙,气苦地点点头。沈湘菱上前解开她的绳子,柳芬揉着酸痛的肩膀,灯光中看着沈湘菱,不期然有些害怕。

“其实,我羡慕你。”沈湘菱径自在她对面坐下了,看着柳芬,轻轻叹了口气。“羡慕我?”柳芬脸一冷:“你是有钱有势的大小姐,想害谁就害谁,想打谁就打谁,羡慕我干什么!”“我羡慕你,因为你很快就自由了。”柳芬没听懂,狐疑地看着沈湘菱。沈湘菱低声道:“等到明天,我救下何平安之后,就会安排你们一块出城。棠德城外那么大,三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就全都自由了。”柳芬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真的?你真的要救何平安?”沈湘菱点点头。“为什么!”柳芬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湘菱。沈湘菱淡淡地笑了笑,回避开柳芬的眼睛:“为什么?你刚才不都说了么,他救了我弟弟,又救了我,救了我们沈家。”“那你为什么还,还要杀他!”“因为不杀他就没办法救他。怎么救人你不用管,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等到明天,我会带何平安回来,然后把你们一起送出棠德,远走高飞。”沈湘菱缓缓站起来,转眼望着门外空寂的院落,“而我,你眼里这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大小姐,会继续困在沈家这个牢房里。”说完,她便走进了门外的那一片空寂孤独里。柳芬呆住了,怔怔望着沈湘菱的背影融入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红日当空。棠德城县政府门前停着几大车粮食,还有十口木箱。

办公室内,魏九峰的面前摆着一张判决书。

“县长您快看!沈家把物资都送到门口了。再加上咱们的库存,粮食一共两万四千七百斤,子弹两千一百发。还有大洋一千六百二十块。”张局长不觉咽了下口水,“乖乖!您说这沈家到底有多少家底!”

魏九峰缓缓点头:“快!你这就带人,把东西全部给军队送过去。”

说完,他看着面前的判决书,叹了口气,提起笔在判决书上缓缓签上字,又盖上印章。

“还有判处何平安死刑,由沈湘菱执行枪决!这消息,你也一起发出去吧!”

张局长一下愣了:“我说县长您……”

魏九峰缓缓坐下,冲张局长疲惫地挥挥手。

“按我说的办,我累了,想歇歇。”

张局长点头,转身要走。

“回来!”

张局长闻声转过身,只见魏九峰枯坐椅上,脸色发白,良久才低声吐出一句:“你再去何平安那边儿一趟,他还有什么要求,就叫他尽管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然而何平安的要求却真让张局长为难了。他站在牢门外,眼看着何平安拿着纸笔,趴在地上写写画画着,半天也没完。“老何啊,你我也算是同事兄弟一场,你最后这么走了,我心里也难受得慌。你的老婆孩子,局里都会帮你照看,你尽管放心。可你这封信……”“不是信。”何平安站起来,把纸递给张局长,“是草图。我是想麻烦兄弟们,把我埋在这儿。”“什么风水宝地呀?”张局长看了一眼,颇是不以为然:“还非得埋在这儿?”何平安爽然道:“有朋友埋在那儿,死后想跟老朋友聚聚。”张局长一愣。

“这是咱们说好的五十块钱,收好了。”街头小巷,周四一身男装,低扣的毡帽遮住了五官,只露出半张清秀的脸,把一包大洋放在眼前那张枯瘦如柴的手掌上。“还记得你答应的三件事吗?”那瘦女人攥着包裹,用破旧的袖口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点头:“不问缘由,不问下落,不问先生你是谁。”周四下巴点了点:“行,人我拉走了。”瘦女人抬头望着周四,欲言又止。周四拉起板车就走。瘦女人忽然扑倒在板车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孩儿他爹!你别怪我啊,死后还把你……把你给卖了!可四儿再吃不上饭,也要饿死了。他是你们老郑家最后一根苗儿……”周四放下板车,转过脸低声喝止:“你要再出声,这人我不要了!”瘦女人一下子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周四。

周四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放心吧大嫂,你男人一定能风光大葬,比给你一把破席卷到乱坟岗子上强!”瘦女人怔了怔,不解地望着周四。周四将领子拉高,将板车拉到街上,渐渐在行人中消失。

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四拉着板车轻手轻脚地走进门里。她把车停在角落里,走回门口,朝外面左右张望,均无人影。这才轻轻关上门,重新拉起板车,轻轻地朝柴房拉去。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周四急忙回头。只见院中那个稻草人一条手臂断裂了,正悬在空中荡来荡去。沈湘菱懊恼地垂下握枪的手,转过头问周四:“事情都办妥了?”周四点点头:“妥了。人是病死的,早上刚刚断的气。我看过,个头跟何平安差不多,就是瘦点。”“时间太紧,容不得精挑细选了,必须在行刑前找到替代何平安的尸体。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沈湘菱举起枪,再次瞄准:“万事俱备。就差我这一枪了。”一声枪响!子弹穿过稻草人的头,崩碎了半个脑袋。沈湘菱颓然垂下手,绝望地闭上眼睛。周四望着她,欲言又止。“沈湘菱,沈湘菱,何平安是死是活,全靠你这一枪了!”沈湘菱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缓缓举起了枪。——稳住心神,跟着我呼吸,放慢心跳。何平安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恍惚间,那双有力的手臂仿佛从背后伸了出来,稳稳托起她的手,瞄准了面前的稻草人。沈湘菱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吸。熟悉的心跳声也似乎在自己耳边响起,渐渐地,自己的心跳跟它合成了一个节奏。——我已经瞄准了,你只要慢慢地扣扳机,就能打中!沈湘菱倏地睁开眼睛,枪口瞄准稻草人胸膛,扣动了扳机!枪响!子弹准确无误地射进稻草人胸膛,“当”的一声,一块钢板掉在了地上。周四拍手大喜:“小姐,打中了,打中了!”沈湘菱欣慰地一笑,走上前,凝视着稻草人身上的三个字“何平安”,手却悄悄抬起,轻抚上稻草人的“脸庞”。“湘菱!”沈湘菱神色骤然紧张,把枪藏在背后,转过身去。刘世铭面带微笑,大步走了过来。

沈湘菱勉强笑着:“你怎么来了?”刘世铭没回答,看了看稻草人,又转头看向沈湘菱,露出疑问的神色来:“湘菱,你怎么摆了这么个东西?”“这是我摆的……给小姐解闷……”周四连忙上前,支吾掩饰。“周四,去给刘先生倒杯茶。”周四担忧地看了沈湘菱一眼,恋恋不舍地走了。“咦,这脑袋怎么还缺了一块?”刘世铭还在打量着那个稻草人。“你个坏丫头拿它解什么闷了?这是……”他忽然不说话了,伸手从地上捡起那块钢板,举到沈湘菱眼前。刘世铭探究地看着沈湘菱。“这是靶心,我拿它练枪法呢。”沈湘菱神色平静,缓缓露出藏在身后的手枪,举到刘世铭跟前:“我怕我明天一枪打不中。”刘世铭笑了,伸手去弹沈湘菱的前额:“坏丫头!”沈湘菱躲开他的手指,勉强笑了一笑。“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明天一枪不行,就打两枪,总之他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就绝不会活着下刑场。”“我怕场面太难看……”沈湘菱躲避着他的目光,闪烁其词,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来了?“你猜。”沈湘菱摇摇头。刘世铭微笑着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沈湘菱打开看了两眼,神色大变。“辞呈?”刘世铭点点头,笑容更深了。“自打上回你找我,我连夜就写好了!棠德守备情况并不乐观,日本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攻进来。我有个堂叔在重庆,他已经在那里为我安排好了后路。我想好了,去重庆,我们一起去!”“谁要你这样自作主张!”沈湘菱把那纸辞呈重重甩回刘世铭手上,转身就要走。刘世铭忙一把扯住她:“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想跟我去重庆?”沈湘菱一怔,转回身来看着他,缓和下口吻:“我是说,现在是前线抗战的紧要关头,你居然要……要临阵脱逃?”

“我就逃这一回,为了你。”刘世铭长长吐出一口气,“湘菱,你不是一直怨我只顾忌别人,不肯抛开一切跟你走么?这一次我想好了,再留在棠德实在太危险,为了你,为了学文,我们必须走。”

沈湘菱沉默了。刘世铭走近一步,轻轻诉说着:“如果我还是一个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棠德,坚守职责,跟他们同生共死的;可这一次我要选择你。就算背叛了整个世界,我也要保护你。”

“可是,可是我怕这会毁了你的前途。”“我不要前途,”刘世铭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沈湘菱的手:“我只要未来,跟你在一起的未来。”沈湘菱的手微微一僵,终于没有拒绝。刘世铭紧贴沈湘菱站着,念诗一样轻柔地诉说:“想想我们的未来,湘菱,想想我们在重庆的未来。那里没有前线硝烟,没有家族阻力下的身不由己,甚至没有让我们痛苦纠结的过去。重庆会是我们的新生,我们可以毫无负担地在一起。湘菱,我会陪你种梅花,教学文读书,用自行车带着你看遍重庆……”

刘世铭忽然轻轻笑了:“哦,我忘了,重庆是山城,不能骑自行车。那我们就牵着手并肩走……湘菱,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你不高兴了?”他低下头,探询地看着沈湘菱。沈湘菱只能强笑:“不是……只是你说的这些未来都太圆满了,我从没这样梦想过。”“不是梦想,就是我们的明天!”刘世铭抓紧了沈湘菱的手,目光中透露出热切的喜悦。

“只要明天何平安一死,我就递交辞呈,带你一起去重庆!”沈湘菱定定地注视着刘世铭,眼神从伤感中透出一丝震惊。“一切等到明天!等到明天你亲手一枪打死那个人报仇,就是对过去那些不堪往事的了结,是我们美好未来的开始!”他再也抑制不住,伸臂将沈湘菱紧紧拥进怀里。“我已经等不及了!湘菱,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期待?”沈湘菱的目光穿过他肩头看着前方,渐渐变得冷静而决然。前方,是那个被打没了半个脑袋的稻草人。那只握着枪的手缓缓抬起,在刘世铭背后,握紧了。“是,我也等不及了。”

天色微明。日军司令部的操场前,急促有序的军靴声震地而来,全副武装的日军集结成几个纵队,士兵牵着两匹马站在司令部的门口。崇明亲王与横田勇并肩走出司令部,纵身上马。横田勇仰起头望着天边,一轮红日正渐渐升起。“根据抵抗态势,可以断定,德山物资紧缺,兵力空虚。”崇明亲王疑惑道:“德山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会兵力不足?九一八以来支那的军队一溃千里,屡战屡败,难怪!”横田勇摇摇头:“中国军队分为各个派系,互相之间并不是互相支援,甚至相互倾轧,连他们的蒋也毫无办法。有这样的事情丝毫不奇怪。”红日已升高,把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军队已经集合完毕,阵容肃整,杀气冲天。

横田勇望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大军,豪情顿生,猛一挥手:“明早,我们就要登上德山看日出!出发!”

“告诉德山的邓峰,务必守住德山。物资弹药和援军,他需要多少,我即刻就给他送过去!”中央银行办公室里,余鹏程厉声命令着电报发报员,话音才落,只见柴志新大步走了进来。“师座,出事了!”“又怎么了?”“魏九峰已经签发了判决书,何平安被判处死刑,今天就执行!”余鹏程一惊:“为什么这么快!”

“因为沈家。”柴志新语调急促地说道,“那个沈湘菱指认何平安杀了他爹,要尽快刑决何平安,替父报仇。作为条件,她向魏九峰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弹药和军饷,就是咱们准备送去德山的那批!而且提出,要她本人亲自执行!”

余鹏程一拍桌子:“糟了!这个何平安,我是有大用的。”

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报告师座!”

“讲!”

“雷营长带着一个排的人去监狱了,说是要救人!”

余鹏程和柴志新对视一眼。

“快走!”

“何老弟,你往后站,老雷现在就救你出来!”

铁窗外,雷大虎高高举起枪,枪口直指牢门的铁锁。

何平安连忙阻止:“雷营长,好意我领了,你这是……”

一声枪响!

铁锁应声而落,雷大虎飞起一脚,踹开了牢门。

“走吧,何老弟!带上你老婆孩子,我现在就送你出城!”雷大虎一扬手里的枪,“有我老雷这把枪在,看谁敢拦你!”“雷营长,你是个军人!你这么干,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何平安站在原地不动。“狗屁的法庭不法庭!”雷大虎伸手去拉何平安:“棠德这一战我老雷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两说,谁还管他娘的什么法庭!总之,我雷大虎认你是我兄弟,我不能看着兄弟被冤死,走,快跟我走!”“不行!我不能走!”“不能走?那你留着等死啊!”雷大虎冲身后两名士兵一挥手:“你们两个,架起何老弟,咱们走!”没等那两个士兵上前,走道里哗啦啦一片脚步声响,几个警察跑进来。

“你们这是劫牢!雷大虎,你把人留下!”

陈花皮举着枪,虚张声势地大声吆喝着。

雷大虎扫了他一眼,“哗”得拉了下枪栓:“凭你?就想挡我的路?”

陈花皮一阵发憷,咬牙拔出枪对着雷大虎:“这里是警察监狱,不是你们军营!想带人走,得拿魏县长和张局长签名的文件来!否则,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好啊,有种的,你就朝这儿打!”雷大虎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陈花皮浑身颤抖,只能两手托枪,指着雷大虎:“你,你别跟我横!我说开枪就开枪!”雷大虎一瞪眼:“来呀,来!你开枪啊!打我啊!”他一步步向前,陈花皮一步步后退。“别逼我,别逼我,何头儿,你说说他……”陈花皮苦着脸,恳求地望着何平安。雷大虎猛然上前一步,抓住他握枪的手一扳,陈花皮疼得一声“哎哟”,手枪落地,连声大喊救命。何平安上前欲阻止:“雷营长!”雷大虎手臂用力一甩,将陈花皮扔出数米。“看谁敢来!谁再来给我突突谁!”士兵们齐声高喊:“是!”

监狱大门前,几名虎贲士兵堵在门口,枪口对着面前的警察。雷大虎拉着何平安快步走了出来。“开门!”监狱大门缓缓打开。雷大虎一下愣住了,所有的士兵也都愣住了。余鹏程和柴志新并肩站在大门外,雷大虎下意识地敬礼:“师座!团座!”余鹏程一言不发,走上前一把打掉雷大虎的帽子。雷大虎一震。余鹏程低喝道:“把军装脱了!”“师座……我……”“没有命令,擅自行动,跑到监狱里来劫人!你还是不是我余鹏程的兵!”“可,可何老弟他是冤枉的啊!”雷大虎一边叫屈,一边求助地看向柴志新。余鹏程一声断喝:“我再说一遍,把军装脱了!”“是!”雷大虎把腿一并,低下头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余鹏程转身环视周围的兵:“你们几个好得很哪!长官一句话,就敢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师座息怒,我们愿意一起受罚!”众士兵异口同声。“谁说要罚你们了?我说了,你们好得很!虎贲师就要这样,长官一句话,就是让你去死也绝对不皱一下眉头。你们这些当兵的,每人赏五块大洋!”话说完,余鹏程转回头,冷冷盯着雷大虎。雷大虎上身已脱得精光,笔挺地挺立在寒风中。余鹏程喝道:“跑步回去,关禁闭,等候处理!”“是!”雷大虎二话不说,自己跑步离开,嘴里还大声喊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口号声中,张局长带着一群警察跑过来,一眼看见了余鹏程。“余师长!您看这,这……”“张局长。”余鹏程转过身,冲着张局长微微一笑:“我代表五十七师向你道歉,雷大虎我会处理。”“谈不上,谈不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局长更加紧张了,掏出手帕连连擦着脑门的汗。余鹏程向他走近一步,口气极是客气:“我想跟这个何平安说两句,行不行?”张局长忙不迭点头:“您请便,请便!”余鹏程走到何平安面前,叹了口气:“又见面了!”何平安一笑。余鹏程凝目盯着何平安,忽然把两只手往他跟前一伸:“这样吧,你现在可以试试再劫持我,看能不能出去?”“不用试了,我心里明白。”何平安笑着摇摇头,“那天要不是余师长主动配合,我劫持不住你。”余鹏程一笑,忽然又肃然了脸色:“你带着一个连的兵力,运送大量物资,在山路被伏击,你会怎么办?”何平安脱口道:“可我现在没有一个连的兵力,也没在山路被伏击。”“我是说假如!”“战场上有假如么?不是真遇上了,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余鹏程点点头,又问:“如果你的部队临阵脱逃了,甚至哗变了,你身边只有警卫连,你怎么办?”“还是那句话,遇见了再说。”何平安抱起双臂,“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余鹏程一怔,随即仰面大笑起来,拍了拍何平安的肩膀。“我问完了!何警官,咱们再会。”他二话不说,带着柴志新转身就走。张局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擦着汗,一边对着警察吆喝:“快快,把何平安带回去!”

“这个何平安,是个将才呀!”刚一踏进指挥室的大门,余鹏程便脱口喟叹道。柴志新疑惑地看着他。“做将军的,各有不同。有的是勇将,勇冠三军,悍不畏死,关键时刻可以让他冲锋陷阵,必然能改变战局,但却不能统筹全局,当机立断!比如……”余鹏程指了指外面,“雷大虎就是这号人!”柴志新沉沉叹了口气:“这次,非得好好关他一阵子,打磨一下他的脾气!”余鹏程点头,接着说:“还有一种是智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事事都求谋定而后动,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一旦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的一击,而且步步相扣,绝对不给人缓息。你就是这种!”柴志新并腿挺胸:“师座夸奖。”“可这种人也有个毛病,就是凡是都像预先想好,可战场上随机应变,哪能事事都料敌先机。一旦出了变动,原本的计划太过周密,反倒不能随机应变。”“师座说得是,柴志新当改则改!”“也谈不上改不改。各有所长,改了反而束手束脚。”余鹏程摆摆手,转身望着墙上的作战地图,“还有一种,最为特别。他们没有受过正规军事训练,脑袋里没有框子,打起仗来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大凡这种人,都有着惊人的战场直觉。他们不会提前预谋,也不懂战术理论,却能临危应变,出奇制胜。我们的队伍里,很少有这种人,可在共产党那里,却比比皆是!”

柴志新一怔,随即问道:“何平安就是这种人?”“我问他那两个问题,就是想考验一下,如果他遇到这种难题会怎么样。”余鹏程点点头,蓦地转过身,目光炯炯发亮,“他的答案,正是我想要的!”柴志新的眼睛也亮了:“您是想,让他去德山?”“两军对垒,物资、兵力、地形、装备,这些都是定数。定数上我们处于不利地位,所以就要求变数。何平安就是能为战局带来变数的人!”柴志新缓缓点头,稍一停,忽然问道:“师座,那横田勇是什么样的将领?”余鹏程一默,缓缓吐出四个字:“有勇无谋!”

同类推荐
  • 事实真相

    事实真相

    小说描述了一个来城市打工的贫困农民,在城市辛苦劳动结束后,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工钱,也没有任何申诉的门路。在城市打工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一桩凶杀案,可是后来当整个城市都在谈论这场凶杀案的时候,这个民工却没有发言权——因为他是民工,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这部小说的意味在于,他不仅描述了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工的困窘的物质生活,而且,也表现出了他们社会地位的低下,他们的话语权被社会剥夺的事实真相。
  • 最明朗日子的香味

    最明朗日子的香味

    一部爱与美食的别样温情小说,比黄磊主演《深夜食堂》更中国的温情故事。《最明朗日子的香味》是作者以半虚构、半自传的方式,讲述一个爱与美食的别样温情故事,有些故事,你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有些故事,你想起来就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文中有看着表面似水却浓与血的亲情,有看似毫不相干却又能患难与共的友情,还有令人刻骨铭心、却又不愿宣之于口的爱情。一个男孩如何成长,学会承担爱与责任;一个女人放下与得到,圣母病的女性进化论。以店为背景,串联起许多片段。涉及的美食、老建筑、帆板运动、古典音乐等元素,亦颇具城市特色与时尚色彩。你听这就是故事,你懂这就是人生。
  • 人羊:官与民的故事

    人羊:官与民的故事

    主人公从人变为羊的命运实际上是他在生存竞争中的不幸遭遇的折射。也使作品体现出一定的社会意义和对人性的终极关怀,社会生活面更为广阔。小说想象奇特,情节诡谲,语言优美,总体荒诞,细节真实,复线叙述,故事中有故事。通过人羊的视角观察社会,观察人生,极大地开拓了艺术空间。
  • 点燃一支烟

    点燃一支烟

    “天上人间”繁华了15年,也罪恶了15年。里面生活着一批光怪陆离的人群,钱、权、色让这个社会怪现状的缩影更显得污浊不堪。就在“天上人间”最鼎盛的时候,我被公司总部派往北京,于是,接触到了这个圈子,从而让我遇见了她,我生命中最不堪负重的女子。“天上人间”是我们开始的地方,无休止的欲望,靠不了岸的爱情,彼此间都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真心。经历了肉欲和血泪的交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渴求。它被查封之前,我们相爱了,而在它被查封之后,她离开了我。
  • 交锋

    交锋

    本书讲述了一个斗智斗勇、惩恶扬善的警匪交锋故事。一个黑道枭雄的生死,引发国际刑警高度关注,奉命保护污点证人的方晟却与他有血海深仇;鳄鱼杀手团、欧洲无脸人,猎杀行动全面展开!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谁在操控设局?最危险的敌人永远躲在暗处。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逍遥神墟

    逍遥神墟

    冥冥之中,世界的背后仿佛有股力量在驱动蜗牛讲诉这个故事。天道因果,重生于异世,科技文明和修真文明的碰撞与结合,横渡星域,大战四方,神墟到底在何处?让云凡带你慢慢揭开一个个迷雾,看清世界的真正面目,只有乾坤了然于心,方可归去来兮,随吾意乎,吾辈逍遥。必定完本,放心收藏。
  • 不灭剑祖

    不灭剑祖

    秦天风乃是,乾皇界的五大至尊之首,再一次围剿魔族的战斗中,被他青梅竹马的白族圣女白如霜所暗害。五百年后在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废材王子身上重生。且看他如何去守护这个世界不受魔族的侵扰,和让当初那些暗害他的人血债血偿。--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总裁别太坏

    总裁别太坏

    一场联姻,他们走到了一起。他换女人如换衣服一样快,从不回家,所以,对家里的“丑妻”不闻不问,所以结婚一年,他除了知道自己的老婆很丑之外,一无所知。终于,他受不了,开了口,“离婚吧!”她惊愕,但是却不失落,“想要我离婚也可以,但是,事情的后果你来承担,也不准向夏式伸手!”“好,我答应你!”于是,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字,签字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
  • 雪吻惊凰

    雪吻惊凰

    辰翎x雪吻万人景仰的辰翎帝君,竟然在巡天的时候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麻雀砸晕了!世间最惨神兽之王没有之一。当着众仙众神的面,这实在是太丢人了!所以,肇事麻雀就被提溜着爪子带了回去……后来?麻雀一朝初长成,竟然变成了稀世品种的凤凰?她本以为要开启动物园圈养生活模式,却一梦初醒长出手脚?她自己都不太能接受这个进化过程,但是另一人,似乎很高兴……文艺版:一朝风月,铭刻千生万世。一眼万年,重逢是否还能只如初见?辰翎:我承认,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雪吻,我爱你,嫁给我好吗…….雪吻:上一次是我错过,这一次,让我追你好不好?1V1。官配CP:辰翎x雪吻,(高亮)随性而写,全文架空莫考究,时不时脑洞抽风,手下嘴下都请留情文明~谢谢喵~
  • 修罗武圣

    修罗武圣

    少年凌蛮偶被即将殒灭的绝世修罗吞噬,触发血脉,催生龙魂,意外的进行了反吞噬,从此走上一条不归的强袭之路。超乎常人的悟性,任何功法绝学一目了然。疯魔一般的修炼速度,吞噬修罗后的双生血脉可不是白给的。无人可挡的可怕威力,龙魂与修罗魔魂挣扎融合后的强悍能力足以吞天灭地。
  • 绝世神医:天才魔法师

    绝世神医:天才魔法师

    她,拥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有着血统高贵的兽宠,无数的天材地宝。呵~废材,草包,这可不是我的代言词,我要让你们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才,那些欺我辱我的人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百倍还之。我要要成为强者,凌驾于他人之上,傲世天下。他,邪魅狂绢,令人窒息的绝色容颜仿佛是九天上的神诋,修炼速度比坐火箭还快,他的绝色容颜上浮起一抹醉人的微笑,他说,落依,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尽我所能,倾尽所有。看男主女主一起携手闯天下。
  • 扑街写手的异界奋斗史

    扑街写手的异界奋斗史

    张帆是一名写手,一名连签约都过不了的写手。为了追求签约而选择追随主流的他却被吸引了自己的小说中。张帆是否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从而找到回去的道路?
  • 紫云腾龙枪

    紫云腾龙枪

    天月大陆一统于天月皇朝千年之久,但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皇朝,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随着主角的到来,这一切会如何变化呢?故事的结局还是这样吗?
  • 灭魔记

    灭魔记

    本书进宫修炼,等大功告成时再更新!!!!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