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田园之间，孩提的时光是色彩斑斓的。那颗单纯的心极易知足感恩。粽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拮据的家境不可能在物质上给我太多的满足，因而，我便时时不忘节日的到来。当然，端午的美味粽子就成了梦系魂绕的一种诱惑了。
粽子带给我的乐趣和享受，是从节前的数日开始的。母亲领着我去集市上选购箬叶，在母亲双手有节奏的摆动之间，一片片上好的箬叶聚成了堆，我一边卖力地帮母亲整理成捆一边遐想，对于粽子的食欲陡然剧增，真希望当天就是端午，好遂我愿。箬叶提回家，母亲在屋前摆上大脚盆，哗啦啦地倒上几盆水浸泡。待母亲仔细地刷洗箬叶时，我总爱蹲在一旁，将小手泡在水中，体会那种清凉的感觉。母亲兴趣所至，便给我絮絮叨叨地讲述一些关于屈原的故事和传说。母亲没有文化，那些故事也是从老辈人口中听来的。她的零碎混乱的陈述时常让我疑惑丛生。我的提问多了，母亲一时语塞，便会用湿淋淋的手掌拍拍我的小脑袋嗔道，这些事待你长大后好好读书，就会全懂的！即便如此，我还是粗浅地记住了屈原是个大好人，他被坏蛋坑害，结果投江自尽，老百姓往水中投送粽子祭悼他等等内容。
那时，包粽子也算是“系统工程”，全家老小齐上阵。有浸米的、做馅子的、包扎的，我往往负责传递箬叶。最关键的是母亲这一环，先要小心地将箬叶围拢成喇叭状，再倒入适量的糯米，把馅子往中间一揿，最后拢口扎线，粽子就算做成了。一只只粽子排列在蒸笼里，柴火烧旺，浓香就在屋宇飘荡，使我馋涎欲滴。我如芒刺在背，不停地围着蒸笼转悠，那种焦躁的神态常令母亲忍俊不禁。碰到母亲的目光，我还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那情景令人捧腹。几个时辰后，开锅起笼，粽子的香气奔涌升腾，沉醉了一家老小，节日的气氛溢出屋外，随之充满乡间。一群群玩伴提着粽子串门，揣着粽子上学堂，那股神情甭提多惬意。
在外读书期间，因为粽子的缘故，我翻阅过屈原的生平和诗。屈原的伟大和卓越，母亲是不能透彻了解的，但那种出于本能的贬恶扬善，是我们民族精神中最为宝贵的精髓，也是体现在母亲身上最显著的品格。
如今，经济的好转，生活方式的改变，繁忙的工作，使我的节日观念渐趋淡化，甚至害怕节日的来临。然而，每年的端午，我必然携妻带儿来到母亲身边，重温儿时的旧梦。
今年端午前夕，我由组织委派赴贵州台江挂职，母亲得知后，执意要为我提前过节。她让人捎来箬叶，按往年的惯例，开始一道道操作。我陪着母亲洗箬扎粽，眼前的母亲已是两鬓斑白，皱纹满面，然而，她的动作依然娴熟麻利，那慈祥的面庞不时绽开丝丝笑容。我知道那是我儿时的“熊样”在母亲脑海重现，我也随之进入童年的遐想中。
岁月不能改变一切，不能改变像粽子一样古老而传统的东西，不能改变萦绕心间的粽香，更不能改变天下儿女对自己母亲的眷眷思念。端午节那天，独居他乡的我，站在城西的河畔，任凭思绪随永流不息的翁妮河，入清水江，流洞庭湖，汇入滚滚的长江，奔腾出东海，流到家乡那淳朴的民风之中，流进母亲的心田。
2000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