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邮政营业厅的小巷口,看到一位卖甘蔗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辆装着甘蔗的手拉车旁,时不时地吆喝上几嗓子,他那带着外地方言的吆喝极具张力,时高时低,还拖着长音,再配上丰富的面部表情,引得周围好多人驻足聆听,视线也随着集中在他身上。说实在,我没有买甘蔗的习惯,只是听了他那充满诱惑、煽情的吆喝,便忍不住走近他的身边。
“打豆腐嘞!”“兑糖嘞!”“修阳伞——呃!”……那些都是曾经回荡在城乡上空的吆喝声。
由于经济不富裕,商品不丰富,流通不顺畅,在我孩提时代,城乡居民的购买力实在有限,尤其在农村,农民的日常消费主要依靠自给自足,好不容易置上的工业品,一旦有破有损,总是修修补补,想足办法延长使用寿命,绝不会轻易更新或丢弃,便有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习惯。这种习惯既是一种节俭的美德,也是生活窘迫的无奈。由此催生的是林林总总的修补行业,也让走街串巷成为商品流通的重要方式。
那些走街串巷的,既有兜售商品的,如小鱼贩、货郎、豆腐郎等;也有修补用具的,如木匠、簟匠、补缸匠等;又有代人加工的,如弹棉花的、染布的、爆米花的等;还有为生产服务的,如阉猪阉鸡的、卖瓜秧的等;而兑糖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以物换物的交易形式。
边走边吆喝是他们招徕生意的手段,也是最好的广告语。吆喝就是告诉别人:“我来了!有我的生意吗?”一旦有人答理,也就意味着有生意了。
那种生意很简单,没有烦人的讨价还价,有时甚至以一顿简单的中餐就可抵作工钱了,生意中夹带着朴素的人情。所以,似乎没有奸商、短斤缺两的概念,更没有像“蒜你狠”、“姜你军”之类的离谱。
吆喝其实是一种商业文化,吆喝既有不同的内容,又有不同的风格,而且大都注入了方言的元素。吆喝的声音,或清脆,或嘶哑;或高八度,或低三度;或婉转,或抑扬顿挫;但不管哪种吆喝,都拖着长长的尾音,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像一段段充满色彩的奏鸣曲。
与城里的吆喝比起来,乡间的吆喝声显然更加丰富多彩。清清的河道上漂浮着碾米船艄公的吆喝声,粗犷雄浑;弯弯的村道上,拄着竹杖敲着小钹的盲人“算命排八字嘞!”的吆喝声低沉舒缓;骑着自行车从屋前驶过的卖冰棍的吆喝声,干脆利落;黄昏的村落,回响着村妇唤儿的吆喝声,清脆悠扬……那是乡村独有的一种风情。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经常出现在家门口的“磨剪刀戗菜刀嘞!”的吆喝,初次听到,那洪亮的声调立刻让人联想到样板戏《红灯记》中磨刀师傅的英雄形象,然而,当发现那“伟大”的吆喝声居然出自一位瘦弱的“小老头”之口时,心中不免产生巨大的落差。还有一个经常能见到的身影是染布的货郎,他的吆喝极为低缓,浓浓的方言夹带着口吃,以至于听过多遍仍然不知道他吆喝的是什么,大人们也只能根据他挑的担子作出判断,后来知道,他是绍兴人。
孩提时代,我也曾有过吆喝的经历。有一年暑假,为了挣些新学期的学费,我自告奋勇地挑着竹箩,去五里外的码头工地叫卖自家种的西瓜、番茄、黄金瓜之类的瓜果。结果,忙了半天也没卖出几个,只能满头大汗地回到家里。母亲一点也不体谅,问过究竟后,她带着我又去工地,“卖黄金瓜——呃!”母亲的声音还没有落地,便有人答理。随后,我也鼓足勇气,如法炮制地吆喝起来,于是,竹箩里的瓜果在吆喝声中越来越少了。
时代的变迁冲击着每一个行业,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节奏。过去在城乡之间流动的商贩和手工匠们,有的成了固定摊位的“坐商”,有的干脆销声匿迹了,曾经和他们一路相伴的吆喝声也随之远去了。
偶然,走过小区门口,冷不丁听到一声“收旧电器嘞!”的吆喝,竟觉得那么新鲜,那么亲切!
在人们行色匆匆的今天,往往无暇顾及身边一切可以被忽视的东西,但几声充满诱惑的吆喝,不正是对生活的一种点缀,对记忆的一种呼唤吗!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