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了，但依然十分健谈。土生土长的她，满口都是“标本式”的方言，像宁波电视台《讲大道》等节目中的宁波老话，几乎都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她自己说：就连说梦话也是这个味！
曾几何时，母亲的话有些变味了，偶尔会蹦出一些新鲜的词语。我曾好奇地问她，她说这些是“书面话”。我知道，母亲所说的“书面话”指的是普通话和那些文雅的词句。
生在旧社会的她，没有条件接受任何正规的教育，如果说受过一点点文化熏陶的话，也就是半读半休地上过三四个月的“识字班”。不过如此短暂的“学习”经历，却造就了她的“文化”基础和识字意识。时至今日，年迈的老母亲居然能认得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许多字眼。
尽管没有什么文化，但母亲对数字似乎特别敏感，也许是因为当初家里人多，经济条件差，作为“当家人”的她，只能扳着手指过紧日子的缘故吧！
年轻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她经常走街串巷地叫卖自产的农产品，天长日久，便练成一手心算的本领。如卖番茄、黄金瓜、花生之类的，只要称出分量，她便能按照事先商定的单价，迅速报出总价。回家后，口中念念有词，将成交的每笔生意加起来，与总收入核对，往往不差分毫。同样，每逢月底，她能将一个月来家里的每笔收入和支出细细回忆起来，做到量入而出，心中有数，由此可见其心算功夫的了得。难怪她现在仍能准确地背出家庭几十个成员的生日，还有那十几个手机号码呐！
随着子女们一个个成家，膝下的晚辈们也多了起来，并相继进入了幼儿园、小学。住在农村的母亲，耐不住隔代亲的驱使，便频繁地通过电话询问孙辈们的情况，以便及时掌握“动态”。为了方便与孙辈们沟通，母亲不得不学上几句“书面话”，这可能就是母亲说话变味的初因。
随着日子的推移，农村的居住环境和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老家周边的邻居搬的搬、迁的迁，替而代之的是外来打工者及其家属。操着各地方言，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外乡人的涌入，让母亲十分烦恼。然而，她又舍不得老家和老家带给她的一切。于是，为了拥有持续和睦的邻里关系，无奈之下的母亲，便学着“改造”自己、“改造”新的邻居们。因而，母亲又不得不“进修”普通话，包括熟识对方的家乡话。偶然回老家看望母亲，就能见识母亲与外乡人交流的能耐。当然受她影响，外乡人也渐渐入乡随俗，创建了各地“品牌”的宁波话。“阿婆，侬饭吃过伐？”成了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问候。此情此景，真的让人感慨！
随着年岁渐渐攀高，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如以前了。经我们再三相劝，她终于同意搬到大哥处，与大哥一家一起生活，并与众多的住厂职工为邻。
居住环境的改变，让母亲失去了往日自得其乐的菜地，失去了往日朝夕相处的邻里，失去了往日忙忙碌碌的活儿……她一时无所适从。好在新的环境给她带来了热闹，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职工成为她新的攀谈对象，厂里的角角落落也让她有了新的用“武”之地。闲不住的母亲经常在厂区“巡视”，要么督促要把东西放得整齐，要么检查有没有浪费，尤其是对进厂收购废品的，她更加关注，生怕别人顺手牵羊……因为是“老板的娘”，所以她在职工中很有影响力。为了做到令行禁止，她越觉得学习普通话的重要，于是，类似“这样不行”“要注意卫生”“这个人要表扬”的“书面话”多了起来。有时，就连跟我说话，也会冷不丁冒出几句“书面话”来，让我忍俊不禁。
儿子高考结束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今天参加聚会，明天结伴外出，经常见不到孙子的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叮嘱我：不要让他犯自由主义！
么甥考取公务员后，她就找来谈话：“要珍惜，要努力工作！”
…………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母亲身上还有一股与时俱进的热情。上半年，平时十分节俭的她，居然催着大哥帮她配上手机，说为了出门时方便联系，有时还可以接收孙辈们的问候信息。看着她认真的演示，我打心底里折服。
母亲口中不时蹦出的“书面话”，让我想起一位名人的话：“你要做个自然、健康和快乐的人，那你就与这个时代同行吧！”
母亲的“书面话”正验证了这句话寓含的哲理！
2011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