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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陪周星驰玩无厘头

虽然有很多其他导演找我作曲配乐,但杜琪峰导演和我还继续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1993年他的主要作品《济公》(演员: 周星驰、梅艳芳、张曼玉、黄秋生、吴孟达、刘天赐、陈欣健、刘江)、《东方三侠》、《天若有情Ⅱ之天长地久》(监制: 杜琪峰,导演: 陈木胜,演员: 郭富城、吴倩莲、郭晋安、黄秋生、关海山、秦沛、何家驹、韩义生、谢伟杰、叶先儿、吴回、麦兆辉、张达明、李兆基)和《赤脚小子》(又名《江湖传说》,演员: 郭富城、张曼玉、狄龙、吴倩莲、曾江、张兆辉)的音乐仍都由我来操刀。

《济公》是继《审死官》获大收后杜琪峰导演和周星驰联手的再一次合作,由我继续担任作曲配乐。在《天堂》、《地狱》和《观世音》的音乐中我加了点禅味在里面,很多段落我仍找了萧白镛来演奏二胡,特别喜欢他的味道,无论是玩世不恭或是世态炎凉他都能准确地把我需要的感情表现出来。

由于杜琪峰超前创新的立意,没有了观众对周星驰所期待的“无厘头”笑料,《济公》的口碑和票房都不甚理想。一个成功的艺术家,不停留在自己的功劳簿上重复自己,继续去摸索、创新,开辟新的道路,结果可能是成功,也可能不成功,甚至失败,这是事物发展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再伟大的艺术家在他的一生中也免不了会有败笔,有时候更会因为意识的超前或太新颖而不为当时的广大群众所理解、所接受,被人非议,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我不会去苛求什么,而总是抱着客观的、宽容的、探索的、学习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尽量去配合导演的要求。

《东方三侠》,在当时电影以男性影片为主的市场中,用了三个女性担纲来写一个虚拟背景的故事又是杜琪峰的一着险棋。我喜欢片中的浪漫情怀和侠义精神,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情节给了音乐极大的发挥余地。一部电影的节奏安排对音乐是至关重要的,它的叙述、铺垫、呼吸、气口、高潮、尺寸的长短、紧张舒缓对音乐是太重要了,反过来看,音乐的恰当运用,配合画面情节烘托气氛也直接影响到电影本身的节奏。我常常接到一些影片,没有呼吸气口,剪辑凌乱,音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要么放了进去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出来,总之一句话: 别扭!但还是尽量要把它做好。在这方面,我和杜导经过几年来的磨合已达到非常默契的阶段,正因为这样,在这部影片中我的音乐把杜琪峰的激情浪漫风格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口碑和反响都不错,也为我带来了入围第十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配乐奖”的荣誉。

继由刘德华和吴倩莲主演的《天若有情》获得成功三年后,杜琪峰又推出了由郭富城和吴倩莲主演的《天若有情Ⅱ之天长地久》。郭富城在歌坛刚刚崭露头角,不久前我为他在TVB的《风之刀》中写了两首歌,1993年《天若有情Ⅱ之天长地久》的电影音乐的原声带

都是由他后来的经理人小美填词,这次还由我们两人合作再为他在这部电影里写了几首歌: 主题歌《就算是情人》和插曲《再生亦只等待你》,还有郭富城和吴倩莲合唱的《骤暖的缘分》,这首歌其实是我在《至尊无上Ⅱ之永霸天下》中的一段配乐,杜琪峰特别喜欢,这次就让小美填词用上了。

《天若有情Ⅱ之天长地久》继承了杜琪峰自《阿郎的故事》和《天若有情》以来一贯的悲壮浪漫风格,正符合我在音乐上之所长,写的时候得心应手,在电影公演的同时也发行了电影音乐的原声带。

《赤脚小子》,还是由郭富城和吴倩莲主演,加上了好戏的狄龙、张曼玉和曾江。我好喜欢这部影片!郭富城的表演在这部电影中有很大的突破,一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单纯青年,通过曲折剧情的发展,一步一步有层次地逐渐成熟,几经误会,最后成为有情有义牺牲自己的英雄,他演得有血有肉,非常感人。郭富城唱了还是由小美填词的主题歌《留下句号的面容》,另外本片的插曲《等你回来》(小美词)由彭羚演唱,她那松弛甜美的嗓音和感情处理的细腻,直至今日仍是我最喜欢的自己歌曲中的一首。音乐配合着画面情节自然流露,不喧宾夺主,又不失震撼人心的渲染,我和导演都很满意。但是市场的反应不如人愿,出人意料地只收了三百多万港币,这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也只能坦然处之,因为我们的确是努力地拍摄了一部有诚意的好片子。近二十年过去了,回过头来看,《赤脚小子》的那几场戏还是能打动我的心,引起我的思考,仍是一部经典之作!

1986年我初入TVB,在李力持执导单元剧《哥哥的女友》时就和周星驰有过合作。1988年我配乐的《大都会》中也有周星驰的参与,但那时他还没走红,只是担当一个次要的角色。1993年,李力持找我为他执导的《唐伯虎点秋香》配乐时,周星驰早已由星仔贵升为星爷,大红大紫非昔日可比了。

《唐伯虎点秋香》为了打入内地市场找来了当红的国际女星巩俐主演秋香这一角色。接这部充满想象力加上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表演风格的香港电影,是巩俐的第一次,而且香港电影拍摄的规律又和内地有极大的差异,在这个新挑战面前开始真是很不适应,但通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她很快就适应了并投入紧张的工作。

这部电影里有好几首歌,我找了梁兆基和林帆来唱,周星驰自己也想试试,我也觉得是个好的尝试,就临时录了音。凭良心说唱得还算中规中矩,没有荒腔走板,也没有跑调,难能可贵,虽然没有人家唱得好,但在于是演员自己本人唱,比较真实,这点很重要,我觉得可以用,但周星驰听了觉得不够完美,决定用梁兆基的版本,太可惜了!

香港电影留给后期工作的时间一向就不充裕,给我作曲配乐的时间一般来说也就是一个星期到十天左右,这次也不例外。这部电影不少地方都用了后现代主义的手法来达到荒诞的喜剧效果,比如行为艺术的武功画画,我本来打算用哈恰图良的《马刀舞曲》来配以增强喜剧效果的,但还是觉得太跳跃了放弃而没有用,四大才子的模特儿式的出场,我相应地配上了摩登的音乐来渲染,包括一些类似卖广告的音乐等。但有一段,真是难倒我了。

音乐全都做好了,进棚混录合成那天,导演突然告诉我,有一段唐伯虎在华府两分半钟的戏要我配上架子鼓独奏般的音乐,晕!我在看无声的样带时,只见他嘴在忙碌地动着(其实是在念快板),一面敲打着前面的一大堆大小不同的凳子和灯罩,这种情况一般来讲是由动作效果的配音员来做的,所以事前我也就没有太去理会它,这下突然袭击搞得我真有点束手无策。按照常规,如果这一段要用音乐来处理,就应该在拍摄前用先期录音将打鼓的音乐录制好,拍摄时,现场播放音乐,摄影机开动,演员根据音乐的节奏去做动作,本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这样一倒过来,麻烦就大了,要配合快板的节奏,又要配合他的手打什么东西做出不同的声音,还要有音乐的统一性和乐感……而演员在无约束的情况下又有他的随意性,怎么会这样?问题突然出现,又没足够的时间,真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香港拍摄电影的周期很短,拍喜剧又经常会有即兴表演和灵机一动的想法出现,很多时候也就顾及不到以后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再加上时间紧迫,沟通上常常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形势摆在面前,只能先暂时把这段放在一边,我继续配其他的音乐,待会儿冷静点再去想办法解决。

凌晨四点钟放工回家后,不敢休息,马上拿出工作录影带,反复看了十几遍,动作太快太花哨,试了好几个方案自己都不满意,觉得根本无从下手,虽然对观众来说只有短短的两分多钟,但也不愿敷衍了事草草交差,海报业已打出,首映的时间又迫在眉睫,绞尽了脑汁不得其法!就在这种濒临绝境的巨大压力下,忽然闪电一样,一个念头浮出脑海。我想到把录像带的两分半画面输入电脑的硬盘,这样就可将每秒二十四格的画面逐格逐格地仔细观看,任何细节一览无遗!从当时的电脑的速度和技术水平来说,这样做太费时间了,但我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质量。因此,当机立断,马上自己焊接连线把录像机和电脑连接起来,把画面转过去,下一步再把画面和音乐软件用时间码锁起来,根据动作和敲打的不同凳子灯罩,配上不同的打击乐器的声音,等大的轮廓搭起来后,再一点一点逐步加工,一段和眼花缭乱的画面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打击乐独奏终于被我拿下来了!电脑科技又一次帮了我一个大忙,解决了一个近似解决不了的难题,整整一个不眠之夜,完成任务时已经到了要赶去上班的时候了。

进了录音棚,马上放片子,混录这段后现代主义的打鼓快板。大画面配上大音量的鼓镲声,乒乒乓乓和快板节奏配合得丝丝入扣,把周星驰表演的喜剧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场的导演及录音师还有来自澳大利亚和英国参观的同行,知道事件的始末之后都赞叹不已。我自己则因为整个事情最后顺利完成而忘了疲惫,也为又掌握了一个新的工艺感到欣慰。

事后很多同行为这件事埋怨我宠坏了导演,破坏了规矩。其实,规矩是人定的,目的是用以保证工作完成时达到一定的标准,但事物的发展过程往往不会千篇一律、一成不变,突发事件出现在面前时怎么去解决?推脱?逃避?放弃?用规矩做借口去推搪?除了耽误最宝贵的时间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勇于承担,尽快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事后再去总结,以利今后的工作。正因为我是抱着这种态度,才会和很多导演保持着长期合作的关系。

香港的电影周期远比大陆快多了,刚才说过留给后期工作的时间就更加少,而且预先安排好的档期和片子实际的进度出入往往又很大,日程表的安排被打乱的情况时有发生,经常会碰到几部片子撞到一起掰不开的时候,都是签了合同的,谁也不敢得罪,不能推托,不能退缩,我又不肯敷衍塞责地对付,砸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金漆招牌,只能是自己出尽各种运筹招数,甚至挤出休息的时间来应付。

在我工作室的墙上贴满了我为几部电影设计出来并已和导演取得共识的主题片段,我根据影片性质尽量把每部戏音乐的特点和风格拉开,比如古装片用民族乐器为主,动作片用电子乐器,加上强劲的节奏,情感片和史诗片用大型管弦乐队来烘托等,旋律和配器上也尽量拉大距离,只有这样,同时做几部片子才不会混淆或者雷同,不会是千篇一律。

我先选时间最赶的那部电影来做,看片子,分段落,对画面和动作,根据不同情节和气氛将主题做不同的变奏,还要根据人物情节设计副题和不同场景的背景音乐,这些音乐还要有铺排,有层次,还要烘托气氛,打动人心,紧扣画面,前后呼应,给观众留下印象外还要有强烈的共鸣。一首两三分钟的音乐,不同声部,不同乐器,加起来差不多需要几万个到几十万个音符组成,而一部电影的音乐总长度通常都在一个小时左右,还不算要准备一些备用片段以防导演的不时之需,还要写主题歌和插曲,找填词,和唱片公司打交道,最后还要录音合成。写着写着脑袋一片空白,拿出Game Boy游戏机打上个十分钟洗洗脑子(我很有自制能力,不会一路打下去),再换一部片子的主题重新来过,听它个十几遍加深了印象,再看片子分段落,对画面和动作……周而复始,不分昼夜的玩命,就是偶然睡一阵也常常会被噩梦惊醒。那阵子来香港的同行很多,比我学历高的,比我有才智的,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但是我敢说,比我能咬牙拼命的,能锲而不舍按期交活儿,讲信用并保证质量的,能绞尽脑汁将别人认为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没有几个,这也就是我能与几个大导演长期有着良好合作关系的原因。

艺术创作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行当,要写出满意的作品不仅需要各种写作技巧和多年的功力、长年生活中积累的知识、亲身的感受和经历,还要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象力、生动的表现力,写出来后还需要时间去沉淀、去推敲、去升华,是一件十分繁重的艰巨劳动,不像一般人想象的以为轻轻松松写个小歌,是件开心好玩的事。创新一定会带来风险,要创新就要有接受失败的精神准备,然而当你搞出一个颇有新意的作品时,排山倒海的抄袭、模仿,风格相似的作品就涌现出来,现在传播媒介以及资讯的发达,观众听众在这种雷同的反复冲击下,会造成一种审美疲劳,再好的音乐也会被玩死!知识产权又没有保障,到头来的结果是没好歌听,没好戏看,吃亏的还是大众自己。再丰富的矿藏在这种无休止的挖掘下也会有枯竭的一天,而抄袭别人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重复自己又是我不喜欢做的事情,但工作又是源源不断地压过来,其中的困惑和所受的压力之大真是非常人能想象的。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体力和精力长期高度透支,真怕哪天突然猝死在电脑和键盘面前,令我萌发出退休的想法。

经过了上半年的玩命拼搏,非常疲惫,七月份我完成了暑假档期的重头片后,决定给自己一段休整的时间。我和太太连同香港交响乐团的沈容(《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唱片演奏者)、陆展球两家一行八人去了东欧自由行。在出行的一个月中,我推掉了徐克监制、陈木胜导演的《新仙鹤神针》和韦家辉导演的《和平饭店》等四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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