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待了一年多,听了看了大量的香港及西方的音乐、电视和电影,对香港的社会和文化逐步有了了解,消除了以往的偏见,艺术观念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同文化的融合和冲击,极大地活跃了我的思想,创作的灵感有如泉涌,手边又有现成的工具,一有想法就写,成天钻进我的工作室废寝忘食地干将起来!不给自己设下任何框框,从东方到西方,从古典到流行,从民间小调到宏伟诗篇,从小小的动机记录到乐思逐渐发展完善,各式各样的尝试给了我极大的乐趣和享受,也为我增强了功力,开拓并掌握了新的创作方法。
从古到今在音乐领域中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争一直没有停息过,不少搞正统古典音乐的人常常把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绝对地对立起来,生生地把音乐归纳为高雅和低俗(或通俗)之分,对流行音乐有着这样或那样不公平的看法。依我之见,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舒伯特大量的艺术歌曲、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在他们的时代大概都算是流行音乐吧?本身就是爵士大师的格什温和流行组合甲壳虫不断地汲取古典音乐的营养,突出自己的个性,在条件成熟后,逐渐由简陋走向高级,现在不也进入了古典音乐的殿堂?所以,在我的世界里音乐只有好与坏之分。能愉悦我心、听觉上有美的享受的、能言之有物感动我的、能提高我思想境界引发我深思的、能对社会起到积极正面作用的、不重复不雷同的……称之为好!很多时候音乐艺术迷人之处恰恰是只能自己去意会,结合受体本身的背景发挥无限的想象空间,得到美的享受,个中的妙处绝非文字语言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我还是要说明,好的音乐我也有不喜欢的。很多人喜欢的音乐有时也不一定是好的。还是让时间去说话吧!大浪淘沙,好东西迟早会发出光芒的。
那阵子卡拉OK这个玩意儿刚刚兴起,“扒带子”(把流行歌曲的伴奏部分听写记录并制作出来)的活儿很多,从拷贝不同风格的伴奏音乐中,我“偷师”学到不少写流行音乐的诀窍。多种音乐类型的涉足,丰富了我写作的手法和技巧,更加开阔了我创作的思路,也影响了我的创作风格,获益良多。进入一个新的境界,能不断地改变自己突破自己,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虽然当时作曲的工作除了香港中乐团的委约作品和TVB剧集中的音乐外不是很多,但是我还是不停地写作,把新的体会、新的想法、新的尝试写出来。写!写!写!逐渐积累了不少的作品,思想活跃技巧熟练外也为今后可能出现的机会做好充分的准备。
1987年在TVB我为好几部单元剧作曲配乐,包括《影》、《细苏》(张兆辉、毛舜筠主演)、《伤心的季节》、《母与子》(黎明、柳影虹主演)、《如梦令》(张兆辉、江欣燕主演),我还为《如梦令》写了主题歌,由女主角江欣燕亲自演唱。
剧集方面我为《季节》(多集电视剧集,演员: 朱瑞棠、邓碧云、卢海鹏、陈嘉仪、卢宛茵、郭峰、颜国梁、林建明、罗嘉良、姚正菁、谭炳文、庄文清、袁震宇、罗兰、李家鼎、李家声、吴浣仪、商天娥)、《我妻十三点》(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郑裕玲、林立三、余绮霞、冯伟林)、《阿娇正传》(二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陈敏儿、林嘉华、刘美娟、吴镇宇)、《大城小子》(十八集电视剧集,导演: 李惠民,演员: 王书麒、邓萃雯、邓浩光、林利、曾江、龚慈恩、吴丽珠)、《维多妈咪》、《时来运到》(二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张兆辉、廖伟雄、龚慈恩、商天娥、刘丹、刘兆铭、秦煌)、《书剑恩仇录》(二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彭文坚、 任达华、黎美娴、罗慧娟、梁佩玲、吴启华、石修、陈敏儿、戚美珍、廖启智、商天娥、吴孟达、岳华、刘江)、《僵尸奇兵》(二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黄一飞、杨泽霖、张兆辉、林漪娸、毛舜筠、夏雨)等近两百集剧集配乐。
苦与乐是一件事的两个面,没有苦哪会感受到其中的乐?看准了方向,走对了路子,付出吧!现在的辛苦换来的是将来欢愉的收获,还有很多你现在没有意识到的做人的道理。
在这个时期,我为剧集作的所有音乐都是没有收过任何报酬的,不仅如此,我还无偿地将我以往为电视、电影所作的音乐用在剧集的配乐上,我只是为了做好我的工作,付出,付出,付出!我的这种不斤斤计较的性格令我和众多的监制和导演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使我受益。其中有我上海老乡资深的老导演王天林(名导王晶之父),大家都是上海人,同声同气,提起上海的往事,有好多的共鸣,很快就交上了朋友。了解了我的情况后,他特地让我为他监制的《僵尸奇兵》配乐。为这部剧集压轴五集导演的就是王天林的得意高足杜琪峰,这是我第一次和杜琪峰合作。
当我在看到这部片子的大结局时,有三场大规模的打斗戏,那种不一般的细腻手法,逐层铺垫,推向高潮的浪漫气息深深感动了我,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鉴于一年多来在TVB做出的成绩,大家对我工作的肯定和认同,使我在配乐的时候有更广阔的驰骋天地,可以更自由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搞搞新意思了。如果为这三场相隔不太远的打斗戏都用一般的打斗音乐来配,没有变化,没有层次,很容易造成雷同,而且观众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因此我对三场打斗设计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手法: 第一场戏,我用平时最通常用的打斗音乐和画面同步配合;第二场戏,我采用了对位的处理方法,激烈的打斗场面突出动作的音响效果,音乐退居配角,淡淡地隐隐约约地在背景后面衬托着,只是在打斗僵持时,效果声音的因素削弱的时候才加强突出音乐的节奏和力度,以保持戏剧的紧张感;第三场戏我采用了对比的处理,一反常规地用了一段带悲剧性色彩的长线条的抒情音乐,当缓慢的音乐与紧张激烈的打斗场面配合时,强烈的反差形成了震撼的冲击。在这里所提供的信息已远远超过了音乐和画面本身所提供的信息了,更将戏剧的主题思想(在正与邪、善与恶的斗争中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去获取胜利)全都包含进去,并用艺术的手法去感染观众,让观众获得更多的信息,更深刻地去体会导演心中的深意。三场戏经过配合画面一层一层地铺垫,逐渐把剧情、画面、音效、音乐结合成有机的一个整体推向高潮。在工作的过程中,我将在北京电影学院十几年讲学的理论经验用之于实践,我自己好投入,好感动,好过瘾啊!在自己获得极大满足的同时也引起了杜琪峰对我的注意。
那年我给香港中乐团编写了《阿兰特舞曲》(Dances of Galanta,民族管弦乐合奏)。这是一首将匈牙利作曲家高大宜(Zoltan Kodaly)1933年的作品移植于中国民族管弦乐的作品,里面有很多现代音乐的元素,让中国乐器完全表现它的原貌是一件颇有难度的工作,我称职地完成了这项工作。
接着香港中乐团首次委托并演奏了我自己创作的作品《神州行组曲》(民族管弦乐合奏)。我在国内走过很多地方,每到一个新的环境都会发现美的景色,纯朴的民风或者自然风貌的变化,令人心动,结合当地民歌的音调,自己用速写的手法将心中的感动化作音乐形象记录下来,当有约稿的时候,就拿了出来。那是由六首民族风格和地方色彩都很浓的小曲组成的,曲名是《山村新曲》、《秋雨》、《南海潮》、《小桥流水》、《苏北好风光》、《延边春早》。演出反应非常不错,我也就继续得到香港中乐团的委托合同。
旅行是我众多爱好之一(我实在是有太多的爱好了!),从出世不久就开始逃难,青年时代独自去北京求学,工作后又到外地招生、教学、演出,加上“四清”、“社教”、下放,等到投入了电影界,更是为了体验生活、收集民歌频频出外景采风,差不多走遍了全国各地。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走得多,看得多,看问题的基点就高了,除了欣赏祖国美丽的大好河山增加人文地理知识外,更让我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结合自己的专业,更深刻地让我感受到音乐是扎根于人民这个土壤之中的,相比于整个国家民族的苦恼与欢乐,个人那点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悟到这点后心胸为之大开,不再作无病呻吟之举,使我的创作登上了更高的层次。今天既然已经踏出门,随之经济上又逐渐宽裕,出去看看打开眼界的想法油然而生。
1987年底我和太太随香港泛亚交响乐团赴泰国为庆祝泰皇六十寿辰演出。那时我在泛亚已升为副首席,坐在首席阎泰山的边上,而且在阎泰山担任《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独奏时我坐上代首席的位置。泰皇普密蓬年轻时曾在瑞典学过音乐,写过不少作品,泛亚的叶惠康指挥给了我几首他的作品,让我为管弦乐队配器编曲作为去泰国演出的曲目,在香港排练好后,一大团人马飞去曼谷。泰国是个佛教国家,泰皇在国内很受人民的爱戴,那里的人文景色和音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的任务不算繁重,演出旅游两不误,功德圆满!1987年,泛亚交响乐团在泰国演出
1987年,在泰国
我太太是在日本度过她青少年时代的,那里有她中学的和在东京国立音乐学院的同学以及好多好多美好的回忆,自1958年回国后她就一直没有能再回去过,几十年来心中常常思念。为了圆她这个日本情意结,1988年初我们报了个旅行团去日本。我们先是跟团去大阪、京都、箱根、富士山等地游览,最后住在东京她以前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中村瑛子家里,她的几个孩子都是在我们眼跟前长大的,又是共同经历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因此我们和中村老师一家的关系特别好!住在居民区和住酒店的感觉全然不同,能近距离地观察日本人的真实生活。日本街道很窄,但清洁,房屋很古老,但保养得极好,马路拥挤,但秩序井然,人有礼貌,安静不喧哗……这些素质令我敬佩。我们在东京待了一个多星期,除了游览名胜古迹外,老婆经常和她的老朋友老同学聚会,看到一大群老头儿老太太开心得无拘无束疯疯癫癫像一帮年轻人一样时,虽然我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深深感受到三十年隔绝后的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不易!生怕冷落了坐在一旁的我,他们也“阿诺阿诺”地和我说了好些话,尴尬的我除了报以微笑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一天下来腮帮子的肌肉酸疼难忍,谁让我没跟老婆把日文学好呢。太太的一个好朋友请我们去她家住了两天,她的儿子正好也是搞电子音乐的,我们用英文和身体语言连说带比划,竟然也交流了不少心得,意外收获!另外,在老婆另有安排的情况下,我自己拿了地图搭街车去新宿看年轻人跳街舞,去秋叶原逛音响铺,和偶遇的TVB同事去参观东京的NHK1988年,在日本
1988年在日本东京羽田机场与指挥家严良坤、秋里等合影
电台,节目也十分丰富。回港时在机场巧遇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中央乐团的指挥家严良坤和秋里等人,异乡遇故人,喜出望外!
旅游回来,充过电似的又投入无眠无休的工作!
1988年我给香港中乐团改编了蒙古民歌《森吉德马》(民族管弦乐合奏);香港中乐团再次演奏了我自己创作的作品《北国风云》(民族管弦乐合奏)。
在TVB,那年我为庆祝台庆差不多动用了TVB所有大牌明星的精装豪华短剧《大都会》(五集电视剧集,监制: 刘家豪,演员: 汪明荃、郑少秋、杨群、梁朝伟、周星驰、刘嘉玲、任达华、邱淑贞、邵仲衡、戚美珍及吕良伟等)配乐,并写了片头主题曲。还为《无名火》(二十集电视剧集,监制: 徐小明,演员: 石修、周海媚、罗慧娟、秦沛、高雄、曾江、李伟男、林韦辰、吴孟达、白茵、韩马利、李龙基)配乐;为重新剪辑的《网中人》(二十二集电视剧集,监制: 李添胜,演员: 邓碧云、周润发、郑裕玲、廖伟雄等)配乐;还为《人海虎鲨》(二十集电视剧集,演员: 黄日华、高雄、杨宝玲、李婉华、黄允材、关礼杰、柳影虹、陈丽斯、欧瑞伟、鲍方等)配乐。
我还为电视单元剧《不要回头》(导演: 李国立)作曲和配乐。1988年李国立刚从新加坡回到香港在TVB拍了这部有关青年的电视单元剧,片子拍得很有特色,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他找到了我为这部剧写了音乐,我并和他一起选用了Beyond乐队黄家驹的一首歌来表现青年的心态。这是一部和TVB一般的电视剧区别很大也很有自己特色的作品,我和李国立第一次合作就互相很有感觉,找到了默契。
在TVB我认识了年轻时的偶像鲍方,在50年代,他是香港长城影片公司的当红小生,个头高,潇洒英俊,特受欢迎。见到他我特别高兴,他平易近人,大家又都说普通话,聊得特开心,后来我和他的儿子鲍德熹和女婿方平有过多次的合作。
1988年我在香港为第一部电影配乐。通过内地电影局里朋友的关系,导演周少龙找到了我,他的一部低成本的纪录片《云南风情秘录》想让我为他作曲。这是一部反映云南不同少数民族风貌的纪录片,我答应了他,找了不少云南各民族的民歌,选择参考借鉴后用我的那套设备为影片写了音乐,他非常高兴。虽说这是在香港做的第一部电影,但电影拍摄的手法和意念还是内地的那一套,在香港没有发行,完成片我也再没看1990年,在TVB和香港电影金紫荆奖终身成就奖得主鲍方合影
到,音乐倒是留了下来,小试牛刀而已!
这年,在北京的好友刘诗昆几经波折终于被批准来香港定居了。到港当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带了他新婚的太太盖燕来我家小坐,盖燕早先任职于东北某处的文工团,后来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进修班待过,她的班主任司徒兆敦是我在学院的死党,有了这层关系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也就自来熟了。一上来她就跟我打听成立公司需要一些什么条件(我为了打理自己的业务和税务的问题开了一家小小的公司)。我问她:“你打算经营什么?”精明的她出口便说:“我经营诗昆啊!”大家一哄而笑!不久,第一家“刘诗昆钢琴艺术中心”在香港北角成立了,接着很快发展到九龙新界,又推向了内地和世界各地多处,成了名牌!我真是班门弄斧,无地自容了!
1992年,首家“刘诗昆钢琴艺术中心”在香港北角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