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 沈文龙
在从事退管工作的日子里,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或场合,谈谈自己工作中的一种感受,似乎说了会舒服些。从事老龄工作时间长了,我心里时不时地会感到一阵郁闷,好像已得了一种特殊的 “职业病 ”似的。
因为天天与老人打交道,逐渐结识了很多老年朋友。朝夕相处,感情自然地深厚起来。他们与我无话不谈,尤其是饭后茶余,善言者甚多。他们或是谈自己退休后新出版的专著,谈自己在老年大学新培养的字画兴趣,或谈及第三代极其可爱的一举一动,新游历的名山大川及趣闻,等等,开心得不得了。
但更经常、更使我刻骨铭心的是另外一种话题和情况。某一位老人生病了,或是住院了,或是在抢救,希望我去医院看望一下。于是,我就尽快地安排一下,带上鲜花,或是一些营养品,急匆匆地赶去。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看到的老人或是气息奄奄,或是全身插了几根管子,一动也不动,只有呼吸的气泡从管子里冒出来,或是满脸痛苦,突然苍老许多,让我不忍多看。在送上慰问金后,又明知了病情,如何对话 ?尤其是面对比较熟悉的朋友,真是一件难事,甚至有种言不由衷的感觉。从医院出来回家,我常常心里会郁闷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令人猝不及防的是,突然一个电话,或正在开会,或正在带队旅游,经常还在夜里或一大早,告知我某位老人病故了。于是,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苦涩,惊得发愣,待思绪转过来后,才能用平静的语调与电话的另一头一起策划治丧小组名单,追悼会或告别仪式的具体安排。过几天,就在西宝兴路殡仪馆,或是龙华殡仪馆,或是郊区的一个什么殡仪馆,哀乐响起,我与他或她的亲朋好友一起,默哀、致悼词、三鞠躬、列队,有序地向遗体告别。熟悉的或不太熟悉的脸庞从此消失,但他或她的声音笑貌似总还浮现在眼前。当天总是高兴不起来,有时还会闷闷不乐好几天。
平时,我得意地自封为 “盲目乐观派 ”,见人见事总笑嘻嘻,乐呵呵的。是啊,我从1992年担任校人事处退休科科长,1993年担任人事处副处长也分管退休工作,兼任退管会副主任,从2000年起,担任离退休处 (现已撤销 )处长和退管会常务副主任,至今算来已有十多年了。其间还荣幸地担任过一届高校退管会的委员和东片高校退管大组长。虽然我是从部队转业到复旦的,之前,复旦的老人我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十几年过去了,我逐渐结识越来越多的老年朋友,想必这也是一种机遇或缘分吧。两校合并后,又很幸运地结识了许多原上医大的老年朋友。现在我校退休人员已逾三千名,我结交的圈子真是大得很。
从退管工作的角度看,应该有 “郁闷 ”的理由。
在多年的工作实践中,我逐渐感悟到:一份真情投入是不可少的。对待全校老人,要像对待自己的父母兄姐那样,真心真情,骨肉至亲,肝胆相照,如俗语所说 “孝子心,婆婆嘴,飞毛腿 ”。特别是担任学校离休和退休工作部门的负责人,我深深感到人多事杂,耗时费神,特别需要十分热心和非常的耐心。
令人欣慰的是我校两级管理推进较为顺利。特别是两校实质性融合之后,退休人数庞大。退管会和学校各部门努力做好涉及全校老人的大事,比如建立联络员制度、联系人制度,办好老年大学,发放共享费,设立校内医保补充金和 “文科金秋项目 ”,组织迎新春联欢会和迎接复旦百年校庆的各项活动。各单位则建立强有力的退管分会,落实 “两级管理,两级服务,两级共享 ”,使每位老人得到关爱。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已成为我校退管工作最大的亮点,也得到了上海市众多高校的欣赏。
为老人服务的三股力量,即退管会、退教协和退大分校,有机融洽,珠联璧合。有问题一起研究,有想法一起沟通,有困难一起克服。分工协作,一起组织老年学专题报告会,一起编写。旦园枫红。、。为了夕阳红。、。退教协简报。等;同时发挥各自特长,扮演各自合适的角色,甚为热闹。
校内四季活动精彩。那些低龄的健康老人显得异常活跃,老年活动室就是他们的家。各类文体社团常年按计划开展活动,使人流连忘返,生动事例不胜枚举。春天踏青旅游,夏天冒着酷暑送清凉,金秋登高祝寿聚会,年终文艺演出联欢,一年到头总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但是,生离死别的事情经历多了,虽然它不能改变我的性格,却在“腐蚀 ”我的情绪,真是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慢慢地,变成了原本没有的、奇怪的 “惯性 ”:本来高高兴兴的,在说话,在骑车,在写字之际,突然一阵莫名的思绪袭来,情绪立即变坏。张王李赵的事情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在心里猛然泛起、搅和、沸腾,于是就忽然郁郁不欢起来。旁人有时察觉到了,会问:“今朝侬有啥事体勿开心 ?”我有时以天气不好,身体不适搪塞一下,而更多的是自己 “识相 ”,迅速离别人远些,尽快躲进办公室或洗手间,以免 “出洋相 ”。
妻子比较细心,一旦我感到郁闷,她总是很快就能发觉。一开始碰到我这种样子,惊奇地问:“啊是学堂里碰着啥事体 ?作啥不开心?”我再三解释:没“事,确实没什么事情 !”她还是将信将疑。次数多了,她也就习以为常,只管忙自己的事去,不再斥我 “莫名其妙 ”,而是让我自己去自得其 “闷”了。
然而,使人疑惑的是,人自成年而至老弱病残,退出岗位休养本是党和政府的照顾与关爱。由于退休后与在职收入等方面的巨大落差,局级部级干部、名教授的延聘或暂缓退休,让人觉得是一种奖励或优惠。退休以后到底应该得到怎样的对待才是妥当的 ?人群总是良莠不齐,但已不再能以工作绩效、品行褒奖等为依据了。人再老些,病重更困难些,可以得到一些另外的补助。其他似乎只能一视同仁了,说出来却也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常常遇到左右为难的情况:由于各级政府宏观政策的规定,由于学校的各种条件的限制,特别是有些握有实权的人物还屡施恶招,比如借上海市 “就高不就低 ”的政策抵消国家增加养老金,或瞒天过海地不让老人共享上海市岗位津贴这一地方改革发展的成果,致使新老退休者月养老金相距逾千元 ;他们不以老人为本,因而使不少老龄问题的解决不尽人意。
我们这些从事实际工作的人只是唯命是从,而老人们却只能咽下弱势受辱、据理难争的无奈 ;善良心地者只能用鄙视的目光冷藏屡遭恶招的愤怒。近年来,高龄老人数目急速增长,他们钱不多,毛病却不少,看病开药费用往往贵如天文数字,住院开刀需找人帮忙又难上加难,说不定还需送红包。这等令人不快的事情,使我在做力所能及工作的同时,心头常常感到郁闷,只是束手无策,独自向隅叹息。
我常常感慨,现在科学技术发展迅速,但是老人被环境污染而引发的加速衰弱衰竭、新增的疑难杂症给老人带来的痛苦折磨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日益增多。少数子女的不孝顺,人际关系的冷漠,无情地在加深老人身体和情感的痛苦。处于弱势群体的一部分退休人员,往往为体弱多病和经济拮据所困,处于忧虑和无奈的境地,怎不让我时常郁闷呢 !
最糟糕的是那肺胃肝肠各种癌症、心脑血管梗阻爆裂等顽症,动不动就要人性命。有的老人前两年身体还是挺好的,或前一段时间还在系里返聘上班,或是前几天还到超市买东西,或是昨天还看到他在小区散步,今天已经悄然病故,生命熄火。我常常是先惊讶甚至震惊,当然很快就知道了原因,也理解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但是,作为“医盲 ”的我,还是想象不出,到底什么东西会这么快地摧毁一个又一个老先生 ?!于是,心头又不由地郁闷起来。然而也只能郁闷,因为,火,即使是无名火,也是无处可发的,只能自己在心头窝着。
眼前经常晃过那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他们那甜酸苦辣咸的五味人生,像是打开的书,成为我吸取精神收获的清泉。现在,我也已退休。我希望每一位复旦老人要克服困难,珍惜夕阳时光,学会享受生活,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潇洒超脱,永远保持晚霞般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