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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滴水当涌泉

———怀念王中先生

图书馆 曹 宠

悠悠岁月,人生几何。在人的一生中,往往在不经意间偶遇某人某事,遂决定了其人生道路和命运。对于我来说,王中先生的知遇之恩就是起到这样的作用。每当忆起和恩师王中那段相遇、相识、相处、相离的往事,我的心境就难以平静。

1949年上海解放,我从 “中国新闻专科学校 ”考入 “华东新闻学院讲习班 ”学习,时值王中先生作为上海军管会新闻室的军代表接管了中国新专,并筹建华东新闻学院,成了我们的师长和领导。他穿一身洗得快发白的黄军装,军装长得近膝盖,看上去有些土,但一把挎在腰间的小手枪,却显出了他的威风。他直率坦荡,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初次接触革命军人的青年人极具吸引力,当时在我心中升起一种对 “人”的全新感觉,觉得 “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

他给我们作的第一次讲话,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大“家是来干革命的,是来吃苦的,我们欢迎。我们刚刚筹建,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你们谁要是吃不了苦,没有信心的,可以走,我们欢送。而”后,他又讲了当年 “延安抗大 ”和一些其他革命学校的教学生活情况。大家感到既新鲜又兴奋,很快投入了编班、座谈、听讲座的新生活,当然,也有个别意志薄弱的人偷偷地开了小差,溜走的。我和后进入复旦中文系的杜月邨同志编在四班,经济系的洪文达同志在五班,复旦附中的赵成德同志则在一班。杜月邨是班干部,新闻系余家宏教授是辅导员,王中为教务长。我接触最多的是王中,听他的报告和讲话也最多,尤其是我作了学生会干部,致使他对我有一定的印象。

1956年春天我来到上海,在复旦大学教务长办公室找到王中先生,时隔七年,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当时校总务处长孙保太正在向他汇报工作,我就坐在一边等候。孙保太和他的谈话结束后,他点上一支烟,就问起我的近况来。我说,现在已从部队复员回老家,并把自己在部队的工作情况和表现,在这次肃反运动中因历史社会关系等受审查的详细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当时我因在肃反中受了点委屈,情绪有些冲动。我说:肃“反结束后部队要我转行到部队速成中学当教员,不能再搞新闻摄影,我一气就要求回老家种田,连复转回上海都不来,但回家后却陷入了困境。瞧”着我那种情绪,他当即批评了我:干“革命哪能闹情绪,记得参军时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 ?”我无言以对。

他开门见山地问我:“现在你想怎么办 ?”我说:“我想重回新闻队伍,来新闻系读插班生。他”顿了半晌,认真地说:书“就不用读了,现在新闻系正需要有实践经验的人,你在战场上搞过摄影采访,也许我们能用得着。”他又问:“你的档案现在在哪里 ?”我说:在“江阴民政局。”他一挥手说:“你回去吧 !我们研究后会把结果告诉你的。我”回江阴不到一个月,就接到了复旦大学的调令。1956年,一场向 “科学进军 ”的运动在全国迅猛开展,王中在复旦举起了新闻改革的大旗,我就是在这场新闻改革运动的热潮中,被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的。

来复旦后,我被分配在摄影教研组工作,王中先生嘱咐我好好向舒宗侨、郑北渭两位先生学习,他们一个是老专家,一个是从国外回来的洋专家。我遵照他的教导,为自己订了个学习计划,一面当舒、郑两位先生助手,一面补读自己没读完的课程,同时也随堂听舒、郑两位先生的 “新闻摄影 ”和 “图片编辑 ”课。当时摄影教研组才5个人,舒、郑是正副主任,教师有马棣麟、谢恩光和我。大家都很配合,他们都给了我很多的关心和帮助。

1957年确实是不平常的一年,王中先生意气风发,四处呼吁,树起新闻改革大旗,我则埋头补课和进行实践拍摄,大鸣大放阶段,我也只作应景发言。不料第二天团支部干部就好心地告诫我说:你“初”

来乍到,不了解复旦情况,说话要小心。当时的暗示,可能叫我不要靠拢舒宗侨先生,我一头雾水,一放暑假就回江阴老家搞农村拍摄去了。

暑假尚未结束,我即接到新闻系的紧急通知,要我立即返校参加 “整风 ”揭发批判王中,我不禁茫然。时任新闻系主任王中先生被错划为新闻界党内大右派后,受到了批判。在新闻系所有整风批判的大会小会上,我都躲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后来我逢会必打瞌睡的习惯也许就在这时形成的。

1958年春,我被下放到宝山大场葑溪乡,背着 “王中追随者 ”的问题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自此我和王中先生两隔,直至1960年5月,我从葑溪乡返校,才在新闻系资料室见到了王中先生。当时两人相对无言,我告诉他我已调到校图书馆采编部工作。

1961 —1962年是 “三年困难时期 ”中百姓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我响应国家号召,把自己每月28斤的定量,上交一斤,肉票也全上交了。因为我是个共青团员,国家有困难,理应共甘苦。但是,我想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这是毛主席倡导的 “南泥湾 ”精神。于是我就在家养鸡养兔,在图书馆周边的空地上 (今理科图书馆 )种植瓜、豆、蔬菜,如丝瓜、扁豆、蓖麻等等,更在图书馆和 “四幢楼 ”之间开了一块空地,和同馆来自农村的王鸣楚种植了一大片山芋。张世春也迎头赶上,在馆后种了一大块南瓜地。我们三个人来自农村,种过田,也吃得起苦,一下班就接着干。当时这些作物长势良好,硕果累累,解决了很大的 “肚皮 ”问题。这时我常去王中先生家,他上有老母,儿女尚幼小,吃口多,看着他家的困难,我总是带些丝瓜扁豆之类的东西去,并和在出版科工作的王师母陈毓英同志拉拉家常。我在部队时在山东住过一阵子,因此说起山东荒年时的情景。她说:山“芋藤是个好东西,荒年时可救过不少人的命 !”此时我那块山芋地正长势旺盛,我就成捆地把山芋藤的嫩头部分往王先生家送。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和王中先生相遇时,绝不再谈工作。也许人们不喜欢在困难时期再去多想那些懊恼与悲怆,而是更愿意回忆一些美好和奋发的日子。我始终没听见王中先生再谈论反右,好像他把这些不公正、不愉快的事儿都给忘了。

“文化大革命 ”中,我们都各自忙于学习和改造。咫尺天涯,难得一见。直到 “四人帮 ”垮台后拨乱反正时,馆里来了个副馆长,在欢迎会上,我一看竟是王中先生。真想不到,转了一圈,他又变成了我的 “同行 ”,我不禁感慨系之。

直到1979年的一天,他得到彻底平反昭雪,恢复了党籍,再次出任新闻系主任时,他找到我说:古“时候,一人犯法,有株连九族之说,想不到五七年一案,竟把你当 ‘十族 ’诛了。”他问我:“你还想回新闻系吗 ?”时过半百的我,人虽未老,可心却有些累了,俗话说:当“作家是愈老愈好,当摄影记者是愈年轻愈好 ”,搞摄影教学,自己也缺乏坚实的基础,何况这二十年的荒芜,也跟不上趟了。我就说:王“先生,这些年来,我在图书馆也习惯了,这是个好地方,我在这里读了不少书,挺安心的。他”见我已无去意,淡淡一笑说:那“也好,人只要有决心,有志向,总会过得很充实的。就”这样,我又一次离开了王中先生。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更无须怨言。只是后来,我在先生创办的复旦大学分校图书馆系兼了门 “报刊工作 ”课 (后改名 “期刊管理 ”),并在新闻系兼开了 “新闻摄影专题 ”课,更在复旦新闻系创办的 “新闻大学 ”和“新闻学译丛 ”上写过几篇有关摄影方面的文章。

不过,我这一生,是永远联系着王中先生的,尤其在他的晚年,在我看来,他的晚年有些悲凉,我为这曾经掉过伤心的眼泪。

上世纪80年代,当王中先生精神焕发,身担重任,对新闻学研究取得多方面成就,正拟向新的目标奋力前进、为新闻学界作出重要贡献的关键时刻,他病倒了,患了脑萎缩症。从1985年起病情逐渐严重,言语遭遇困难,生活更难自理,虽时有新闻系的师生前去看望和安慰,然天长日久,总有困难。他子女还都在上班,总不能日夜陪侍,虽为他请了个住家保姆,但总是难以找到一个合适而尽责的人。

我每次走进他的卧室,总有一股尿味扑鼻而来,室内凌乱不堪。待到后期他的饮食全吃半流质,杂七杂八一牛奶锅,由保姆喂食,保姆没耐心,一匙不停地快往他嘴里送 …我目睹此景,不免心酸。后来,我给他找了个浙江姓张的阿姨,侍候得尚可,尤其在他住华东医院期间,一连数月,日夜都在病房陪护。我去探望过几次,他虽言语困难,但精神依然舒畅。出院回家后,张姓保姆因患肝病回乡,使先生又陷困境。自回家后一连找了四五拨保姆,少则几天,多则半月,总嫌他家脏累报酬不高,掉头离去。有一次我去他家探望,王先生仰卧在床,20岁样子的小保姆,放着王先生不管,却在门外和别人大侃 “山海经 ”。时间快到十一点半了,我问王先生,中饭吃了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禁伤心泪落。

晚上,我和他小儿子王力商量,他也叹着气说:我“正在重新找呢!”后来,又找了个年过半百的老阿姨,室内似乎有了些热气。过了几周,我外出归来,再去探望王先生,室内就更热闹了,大人、小孩济济一堂,正在包饺子呢 !老阿姨说是从乡下来的兄弟和孩子,要住一阵呢 !王先生一个人还是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角落里。在和王力商量下,我决意为王先生重找一个合适的保姆。我多方联系,终于在福建武夷山市 (崇安县 )找到了一个中年妇女邢丽贞。介绍她的人是我的学生,这下我才放下心来。邢丽贞来后,室内室外,立时有了改观。三顿饭食也调融了,房中的尿臭也散去了,王中先生的病体似乎有所好转。有一次去看他,他用含糊的语句告诉我,他要出去走走,他要买瓶 “发蜡 ”把头发整理一下。

“王先生没有垮 !”我心中升起一丝欣慰。于是,我和邢丽贞用车推他从国年路转到了政肃路上,在复旦百货商店门前,他让我去买发蜡,恰好没货,没买成,此事终成遗憾。

后来,邢阿姨告诉我:老“先生虽然疾病缠身,但精神依然洒脱,并无半分悲观,虽然言语困难,但神志依然清楚。他很有兴味地听我讲述自己家乡的民间传闻与琐事,而且听后总是若有所思。他体恤下人,因长期卧床,大小便都在床上解决,清洁卫生诸多不便,要求起床便溺,我一人力弱,扶持困难,他叫我用布带捆扎床头木架上,自己用手拉起身子,而后由我扶起。”

我由衷地钦佩王先生一生光明磊落,关怀后辈和对生活的坚毅。正如1993年在复旦召开祝贺王中教授从事新闻工作五十五周年的纪念会上,他在台上麦克风里用沙哑的嗓子喊出的一句话:我“还活着,这是一大胜利。”我去探望先生。一进宿舍大门,就看见一1994年10月的一天,辆出租车停在2号门前,门里人影杂乱,王中小儿王力和邢丽贞等人,正慌乱地搀扶着先生走出门口,先生满脸通红,已处于半昏迷状态。邢丽贞苍白的脸上流着泪,匆匆地对我说:王“先生中风了。我”来不及说什么,眼看汽车扬长而去。不几天,王中先生在华东医院病逝,先生家前的匆匆一面,竟成了永别。

王中先生去世时是81岁,而我现在也是近80岁的人了,他离世已经12年了。但是,先生一生的光明磊落,爱护同志的精神,是我终生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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