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收购林氏名下企业股票的人，是你吗？”我心里一跳，马上问。
Brian就在我耳旁笑了，气息呼到我的耳根：“有没有，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你这么聪明，应该难不到你吧？”
他这样不置可否，我心里的害怕却反而更浓了，咬了下唇，不吭声。
林晓风依旧在台上舞着，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我跟Brian所在的这个小小角落，眼睛几乎一直往这边瞄过来。他的舞姿依旧优雅动人，可是今夜……真的有点急躁，失了平日的淡定，连我都看得出来。
然而此时，舞曲开始渐渐地低了下去……我的心里跟着慢慢地明亮起来，因为我知道，再过一刻，林晓风就要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终于鼓起勇气，吸了口气问身后的人：“Brian，你……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你会支持晓风么？”这样直接问他似乎很蠢，可是我不懂高深的谈话技巧，心想不如这样直接来得轻巧，反正最后讨来的横竖是同一个答案。
Brian果然笑得出了声：“你真的很直接，我欣赏你这一点。不过，能不能是你想要的答案，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听起来真象是电影里面坏蛋们惯常的桥段……！
我不禁冷笑了一声，耽眼看他：“什么叫做“看我的表现”？你以为凭着你手上那张VIP的票，就可以在此呼风唤雨了么？这里可是中国，不是美国！”
话出了口，而且相当狠厉，然而说完之后我又免不了后悔……我若是在此逞口舌之快，得罪了Brian，会不会真的给林晓风扯后腿？
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林晓风之前总说我对这种事情不行，看来我真的有点看高了自己，我根本对这样的场面，没有足够的应对能力。
Brian却依旧不紧不慢，似乎我的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远远不到能激怒他的程度：“你也应该知道，如今Alfred在家中的形势不是那么明朗，而且我这里并不只是一张投票那么简单。”
我的心里一跳：“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
Brian的话说到一半，舞曲播完，林晓风已经马上离了舞台，蹙了眉往这边走过来。我本来想要问Brian的话是什么意思的，见状赶紧先要往旁边闪一个座位，免得林晓风以为我跟Brian坐那么近是故意弄得暧昧。
然而Brian一把将我的右手按在了椅子上，令我无法起身！
“……放、放手！”
正巧我是半背对着他坐着，要踩他却不好伸脚，要转身再踩又失了先机，真是可惜。我咬了牙，攥紧了两边的拳头，决定不管这里是什么场合，如果他再不放手，我就要众目睽睽之下先一拳过去，旧恨新仇一起报掉。
Brian翩然一笑，手指插入我捂着拳头的手心，硬是将我的手挖了开来，攥得紧紧，力气一点儿也不比林晓风小。
“这里说话不方便……”一个柔软的东西被塞进了我的手心，“我等你，不过你要一个人来。”
我正要发作，林晓风已经到了跟前，冷冷地说：“香香，我们该走了。”
“再坐一会儿吧，”Brian的手自然地缩了去，古龙水的气息也离得远了，“这才刚算渐入佳境，往后还有更多精彩的节目。”
林晓风翩然一笑，镇定地答道：“今天来这里只是做做善事，见见恰巧同场的亲朋好友而已。香香她习惯早睡，留得太晚我怕她等一下在这里困了，就不好带回去了。”
我的脸上立时烫了一边，身旁的Brian已经笑道：“真是夫妻恩爱，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便勉强。”
此时，林晓风的手伸向了我：“香香，我们走吧。”
但是，我的脑中还停留着Brian之前的那句话。
如今Alfred的形势不是那么明朗，而且我这里并不只是一张票那么简单……
林晓风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在林家如今能够争取到几张投票，他仅只说我们去跟二叔面谈就好，别的事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知道他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而且瞞了的都是不好的事情。
而且，听Brian的口气，似乎他还有没对林晓风亮出来的牌……
下意识地咬了咬牙，低声支吾着说：“我……我们能再留一会儿吗，晓风？”
我想要知道那些我还不知道的，可能连林晓风也还不知道的内情——Brian的手里，究竟拿着怎样的资源，如今这样暴风雨般混战的前夕，他又从中捣了什么乱？
“香香——”听到我的话，林晓风的脸，轻微地往下挂了挂。
“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想要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眼角已经瞥见Brian得意的笑，心里逐渐地寒凉。
Brian也确实笑得放肆，甚至伸手去掩住嘴巴：“Alfred，既然香香都这么说了，你总不好坚持吧。”
林晓风的面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却直接忽视了Brian的那句话，对我笑着说：“那好，等你想走了的时候就告诉我。”
Brian笑意盈盈地看着林晓风重新坐回我的身边，摇摇头，轻巧地站了起来：“我要去陪别的客人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他转身的一刹，视线不知是落在我的身上，还是林晓风的身上，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闪现饶有兴味的感觉，令人不禁有种寒凉的感觉。
那阵古龙水的味道终于远去后，林晓风贴近了我低声问：“刚才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尽量地露出轻松的样子给他看。
他的眼中不悦地闪了闪，手指缠入我的指间，追问道：“说。你们凑近了聊那么多句，不可能会什么都没谈。”
“真的没什么。他只是向我抱怨说邀请我一个人，却两个人来了而已。我感觉他这么闹腾，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根本就是戏弄我，看我我们的反应而已……是不是因为我们都只有十六岁，所以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是太可恶了。我真不应该来的。”我故意将话说得很激动，却避了眼睛不去看林晓风，怕自己将自己出卖掉。
听了这句话，林晓风沉默了一瞬，攥紧了我的手说：“早叫你别来的，你非要坚持，现在又在生什么气。”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我的借口很破，但，他总算没有追问下去。
对不起，晓风，对你撒了谎。可……如果告诉你实情，你一定会暴怒，而且……我就不能再去见Brian，跟他问清楚前后了。
舞台换上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开始放声高歌，声音圆润动人，底下的人都静静地聆听。
眼角忍不住开始搜索Brian的身影，只见他从旁边不远处的一桌酒席旁站了起来，便跟侍从打了声招呼，放下了手中的酒，走出了会场。
“她唱的这一曲是《茶花女》里面的《祝酒歌》，应该是世人皆知的曲目了……”林晓风的介绍从耳旁渐渐远去，我悄悄地低头看手中被Brian塞进来的东西。
那是餐桌上放着给客人用的纸巾，揉成了一团，展开后，看得到一角用钢笔写了四个数字：2808。
墨水化开，字迹几乎看不清楚，然而我立刻意识到这并非电话号码，而是一个房间号码，而且应该就是这个酒店的房间。这个酒店是归属于林家名下的，以前我曾经到这里来做过简单的参观见习，所以我知道，这里的二十八楼八号房间，是一间总统套房，而且是酒店的旗舰总统套房。
面上突地滚烫起来……Brian那个人，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我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林晓风，装作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心里却剧烈地动摇着。林晓风之前的警告我不是没有听进去的……现在根本就不知道Brian的目标是什么，贸贸然听了他的话上去跟他见面，实在是有点太危险。
然而……心里又涌起了侥幸的想法。
也许他下榻在此，就想要最好的房间，以他的身份财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那样功成名就的人，应该是有正事才找我谈的吧？欺负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林晓风跟他同是林家的重要成员，他是我的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总要顾忌一下吧。
勉强自己定了定心，轻轻地对林晓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
无法抬眼看他，沉了头，就想要这么站起来。
然而，眼角还是看到了他的脸——虽然沉默地抬眼看着我，然而那双眼睛里面，分明透着一丝隐约的怀疑。
我的心一痛，不敢再迟疑，逃跑一般地离开座位。
在洗手间里面呆了一会儿，才偷偷地摸出来。
看起来，林晓风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那上面已经又换了一对老少组合，在讲着相声。底下的人一浪一浪地被逗笑，林晓风的面上却是笑容全无，我知道他虽然作出观赏的样子，其实早就神游天外，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了。
我静静地走到会场入口，闪身出了门。最后一刻，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林晓风，心里一阵阵地对他道歉。
对不起，晓风……我，我只是去跟Brian打听一些事情，同时搞清楚他的意图和立场，我一点儿想要欺骗你的心思都没有……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自己也觉得这样近乎托词，真说了出来林晓风也不可能会听得进去，但脚下却是越走越快，按了电梯直接上了二十八层。
一出门，发现廊内静谧无声。这一层果然装修得极其豪华，连脚下的地毯都是极好的品质，编织着漂亮的花纹，高跟鞋踩上去悄无声息。我紧张得几乎要窒息，好容易才搞清楚了房间的排列方式，原来八号房间在走廊的尽头。
按下门铃，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响声，房间的隔音效果果然做得非常好。
然而过了一会儿，门勺轻轻地动了，Brian自门后露出半张脸，对我笑道：“欢迎。”
他已经脱了拘谨的西装，仅剩T恤和贴身的马甲，蔚蓝的眼睛在灯下沾染了金黄的光泽。我一时有点失神，手上却突然传来一股热力，下一刻，人已经被拽入了房中，而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我错愕地抬头看眼前那一双湛蓝的眸子，突地有种受骗的感觉，恼怒地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咬着牙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完就走了。”
“何必站着说话，过来这边坐下聊吧。”他面上一点儿愠色也没有，笑嘻嘻地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组合。
这个房间非常地大，这里只是整个套房的客厅，依稀可以看到旁边的小客厅还有往里开着的门。我咽了咽口水，这才镇定了一点，随着Brian到沙发前坐下。这客厅是传统的欧式风格，跟在德国的房间一样，沙发旁临着一个巨大的壁炉，让我觉得很亲切。
“喜欢喝什么酒？还是无酒精饮料？”他拉开了一旁的冰箱，侧了脸笑着看我。
“我不喝什么，要喝你自己喝吧。”
我端正地坐了在沙发上，一点跟他礼尚往来的心情都没，只想着要快点说完正事，好回去林晓风的身边。毕竟我的借口只是去上个厕所，时间久了他一定会怀疑的。
Brian却是不紧不慢，自己开瓶倒了两杯红酒，走到我身旁，递给我一杯：“我比较人道，不主张不给小孩子喝酒。Alfred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你不必顾忌。”
听到他叫我“小孩子”，我的心里一股怒流爆炸开来：“我是自己不想喝，跟小孩子不小孩子的没关系，跟晓风就更没有关系！”
我是酒精过敏，从来就不喝酒的，Brian居然认为是林晓风小气到这样的程度，订了规矩不让我喝酒，真的是要气炸我的肺。
他笑着舔了舔嘴唇，将两杯酒放到跟前的茶几上，就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紧张得立时往旁边让了让，耽起警觉的眼睛对着他。
“……陆香香，”他笑着唤了我的名字，又停住摇了头笑道，“不，我该称呼你为——“林香香”才对。”
我很不喜欢他这样戏谑的语气，冷冷地答道：“对不起，中国大陆并没有要随夫改姓的惯例，我虽然嫁给晓风了，可还是姓陆。”
他淡然地打量我的上下：“你拿着龙纹玉，却说自己不姓林……这样可不太好。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还不想要落叶归根，回复你“林”这个姓吗？”
这句话令我迟疑了一下。
Brian他，是不是在试探着我什么？
一听我说我姓“陆”而不姓“林”，他脸上的笑容就淡去了……
“你觉得姓氏很重要吗？不管我姓什么，我还是我自己，我的身世跟我是晓风妻子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小心翼翼地将这番话说出口，观察他的反应。
“是的，事实比形式更能说话，这一点，我跟你是同样的想法。我很高兴我们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有着最好的共识。”
Brian淡淡地又笑了，然而这笑中，完全感觉不到喜悦的味道，反而有种冰凉的感觉，迎面扑来。
我的心头一凌，急急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轻轻地靠到沙发靠背上，眼神开始变得凌厉，望着房中的某处，声音平静得如无波的潭水：“正因为这样，我于是也一直认为，美国分家开枝散叶，发展程度远在拮据的中国本家之上，只是因为形式的限制，才一直要低头做人。其实按照我跟你都同意的这种尊重事实的想法，早就应该反过来，尊美国的为本家，中国的为分家才对。”
我立时，惊得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我之前就听林晓风说过，美国的林家，事实上是林祖宗当年收养的，除了爷爷之外的另一个孩子发展壮大起来的家族，当时爷爷迁回中国的时候，与自己的弟弟有了这样的约定，对方承认中国的这一部分为林家的本家，就此有了主次之分。
美国分家的运作方式与中国的林家相同，规模相当，但是因为美国的经济发展更好，所以美国分家的实力也壮大更快。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中国的林家远远不及美国分家的整体影响力。
虽然谁的嘴上都没有说这句话，然而所有人的心里都隐约感觉到了……美国分家对任何大事都必须要经过本家当家人决定的这一条硬规矩，开始越来越不满，他们已经不想要再受制于中国本家。
自从Brian继承了当家人之位以后，美国分家的态度便有了明显的转变——越来越傲慢，只在最低程度上维持对本家的尊敬。以前每次家族会议都会派代表来旁听的，但自从爷爷病了之后，对方就根本没有再把这个规矩放在眼里，不再来出席家族会议。因为这样，林晓风每次提起美国分家的时候，都眉头紧锁了的说，对方也许真的想要趁着林家约束力薄弱的时候，闹分家了说不定。然而他也是无可奈何。
美国分家就这样一直缺席直到最近的一次，Brian才主动提出说会来参加。所以当时在医院里，二叔才会跟林晓风有那样的对话，彼此都觉得对方跟Brian有过什么暗地里的交易了。
没有想到，如今在这个时候，Brian会突然跟我提起这个谁主谁次的问题，而且话说得很露骨，就是要中国为次，美国为主。
此时，Brian斜斜地掠我一眼，唇边勾起一丝淡漠的笑容：“你知道么？当我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曾经一度想过，若我赶在Alfred之前，将你先掳到手中，中国本家的当家人，会怎么看那个林家真正的血统传人，已经嫁到美国分家去的事实……”
我的脸上发白，身体都僵硬了，屏住呼吸看着他。
“这一个太注重传统又太注重血统的中国本家，已经失去了真正的活力，再这样继续硬着头皮维系下去，其实也只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又为了区区一个当家人的问题，自己人自顾自挣得头破血流，惹人笑而已。”
Brian说到这里，竟然轻蔑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我不由得恼怒了，“你觉得很好笑吗？我就不信你当时坐上这个当家人的位置，没有跟任何人争过，人家就主动推你上去！”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香香，你看不出来吗？中国本家里，人心根本就是散的。那一屋子的人，半数以上其实都无所谓谁来当这个家——林家对他们已经失去了精神上的的制约力，他们只是因为公司股份上的问题，不得不低声下气，再寻找脱离的机会罢了。一旦有什么事什么问题，各人也都是短期效益，为各自打算，完全不能将林家整体协作的优势发挥出来。中国本家这样下去……不过是一个烂摊子。我倒想要要反问你，这当家人的位置，坐上去……真的有意义吗？”
那双深邃的蓝眸盯上了我的眼睛，眉眼间透出一股不容反抗的压力，扑面而来。我不觉往下咽了咽，心却紧张得提到了喉咙口，却有种不知如何应答的束手无策。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强势好还是弱势好，Brian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根本就已经没有把爷爷，把中国这边放在眼里了……
“中国分家有自己的问题是没错，但是绝对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相信晓风坐上当家人的位置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如果你真的是为林家着想，这个时间就不应该跟我说什么中国和美国的问题，而是象我这样，相信晓风……也支持他。”我不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是不是很可笑，然而……这是我认为的机会，一个游说的机会。
Brian闻言一笑：“其实不管是谁坐上当家人的位置，对我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更好说话的合作对象，最好是……能够顺利地将本家的权利移交给我的人而已。我相信我才是有绝对的力量，能够改变中国本家面貌的人。”
我怔住了——这个人……果然是好大的野心，居然想要借着如今蚌鹤相争的局面，做那个得利的渔翁……林晓风啊林晓风，这个Brian他不是想要点点好处那么简单，他是要整个中国本家！
